接着他摆弄起了身旁的衣柜,只是架子上不再是他往日幻想中闪闪发亮的考斯滕,而是一排黑白相称的西服。
它们比往日活动中的款式都更加正式,绸缎光泽的领口,烫金雕刻的袖扣,经纬交错的面料上布满细密的暗纹,似乎只要穿戴上身,契约祝福的密语便会生效,将两人的牢牢捆绑。
抱着这样的想法男孩狠狠勒紧腰间的皮带,不厌其烦地将一件件西装挨个试穿,却又永远觉得下一套会更加合身。
瞧瞧这搔首弄姿的模样,真像个迪士尼的小公主和他的梦幻衣橱。
幸好是在梦里,不然白舟一定会笑话他的。
···
然而下一秒,羽生却梦见身后的穿衣镜突然倾倒,他被狠狠压在了下面,接着从梦里陡然惊醒。
睁开眼的瞬间发现自己还是在熟悉的卧室,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不过才午夜过半,支撑着腰背的席梦思提醒着男孩这是真实的世界。
羽生咂么着嘴,像是在回味刚刚戛然而止的美梦,接着耷拉着困顿地双眸略带不满地瞧向胸口上罪魁祸首。
原来是因为白舟刚刚的翻身直接砸在了自己身上,这猛然增加的百来斤重量从差点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羽生叹了口气觉得真可惜,要知道如果再晚醒一秒他连婚礼上的金领带都快要选好了。
可男孩他却并不敢吵醒趴在自己身上的小祖宗,只能轻轻抬起她的肩膀重新把她放回身边,接着盖好两人的被子。
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羽生又重新闭上眼睛,而就在这时他又听见女孩肚子的咕咕声响。
她饿了,男孩一点也不意外,因为白舟已经连着好几天跟他叫嚣着发誓,说自己绝不吃晚饭。
而这也成了女孩睡不安稳的导火索,让她像只小鲤鱼般无意识地接连翻身,在几次扑腾后又差一点翻下床。
慌乱中羽生又连忙把她拽回来,然后置气似的枕在女孩的肚子上再也不给她乱动的机会。
作为运动员,他早就告诫过白舟不吃晚饭也不会瘦的。
可女孩就是不听,他斗不过她。
而斗不过的又岂止是这一件事情呢,电视遥控器的控制权、洗澡的水温、第二个半价的冰淇淋口味,生活里的事情他样样都斗不过。
于是羽生之能认命的闭上眼睛,试图续上刚刚的美梦,因为在那里他可以继续试穿自己的漂亮西装,而不是像现实中只能拼命守住身上最后一个被角。
···
众所周知,居酒屋是日本独有的下班文化。
这里聚集着无数夜晚流浪的职场人士,是他们宣泄情绪和寻求短暂偷欢的好去处。
推杯换盏中,那些满身负累的中年男人驮着背,将自己满腹牢骚和心中压力卸在了酒桌上,在和隔壁位子刚刚认识的伙计称兄道弟后,一起感叹真不想回家。
真不想回家?
宫川听到纸拉门后方男人们吐露心声的发言后,便略显局促地望向身边这位请他来此处喝酒的前辈身上。
按道理说,羽生前辈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毕竟他酒精过敏的体质人尽皆知,同时自己上个星期才收到他不久后婚礼的请柬。
而此时的他正盘坐在榻榻米上,靠着矮桌大口啜饮着手里的橙汁,一脸满足咀嚼着手里的番茄饭团的样子,看上去怡然自得。
不敢猜测,宫川真不敢猜测是什么样的原因和契机让羽生前辈短暂离开了他的幸福温床,邀请自己一起踏入这充满怨气的男人窝。
“真好吃。”
舔干净手上的番茄味米粒后,羽生又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旁的鳗鱼寿司。
“我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吃上正经晚饭了。”
一边咀嚼一边开口,似乎想要把自己的不满情绪第一时间告诉这位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果然女孩子都是一样的麻烦。”
一口闷干手里的橙汁,羽生直接仰面躺在了背后的软垫上,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样子看着格外真实。
突然地,这间和室陷入小小的沉默,只见宫川正襟危坐在一旁,手里的清酒杯泛起慌张的波澜。
羽生前辈能愿意分享心情他当然很开心,只是这夹杂隐私的抱怨正好处在谈话分寸的边界点上,让他进退两难。
有限的信息量和没头没尾的语句,让他真不知该如何礼貌接话,于是宫川只能眨巴着眼睛,顾左右而言它的看向窗外,说了句月亮真圆。
“今天是阴天。”羽生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朋友的谎言,让本就尴尬地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宫川咳了一嗓子,暗自看向今天他觉得很不一样的前辈,往日里的他无论何时都十分健谈且举止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
而如今却像只小刺猬般浑身耸立着情绪的尖刺,似乎下一秒要就戳破正派人士的外衣。
谈论音乐时的他不会这样,花滑当然也不会,应是唯有和女孩相关的内容才会如此。
可见生活是如何剥离人的粉饰,徒留两个□□的心。
“再麻烦前辈也需要稍加忍耐才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宫川还是站在朋友里的立场提出了自己宝贵的建议。
“所以我才约宫川出来吃饭不是吗?”
羽生解释着,说自己近日来寝食难安,常于半夜惊醒。本着不在家里散布负面情绪的妥协,才出来吃饱喝足。
“你们...吵架了?”宫川小小翼翼地发问,又生怕自己戳到前辈某些难言的痛楚。
羽生却说他们没吵架,只是白舟最近有些看不惯他。
因为一件显而易见、有目共睹且不关痛痒的事情:
那就是女孩发现自己的腰比他的粗。
听闻此言,宫川刚喝下去的半口清酒又悉数咳了出来。
“就因为这件小事,那天她从婚纱店出来后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羽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天的情景,说白舟穿着婚纱从更衣间出来时还满脸笑容,像只翘着尾巴的小喜鹊般跳到了自己身边。
可当两人在穿衣镜前同框时,女孩的嘴角就突然向下了,从喜悦、惊讶、递进为失落的情绪只用了堪堪一秒,他就被降下罪名。
“为什么yuzu的腰会这么细?”
白舟望着镜子里男孩倾长的身形、姣好的面庞和皮带下纤细的腰肢,言语中失去了情绪,
“你在独自美丽,亲爱的。”
···
“我能有什么办法?”羽生苦恼地叉腰,即使在酒足饭饱后他的腰身依旧盈盈一握。
从小就没胖过,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或许舟酱只是想要一点赞美和鼓励。”宫川善意地提醒,说女孩们都很在意自己的婚礼,会焦虑属实正常。
而羽生却说他当然有给予足够的安慰和夸奖,事实上他这几天已经说尽了好言好语,从外貌夸到内在,真是连不会分叉的发梢都没有放过。
可白舟却依旧执着于腰间的那么几寸围度,盯着死死不放。
从此,他们家就失去了可口的晚餐和可以安心睡眠的床榻。
所以才说嘛,女孩子真的都麻烦极了。
嘈杂的居酒屋里,羽生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像宫川诉说着自己的惋惜之情。
宫川看着躺在一旁榻榻米上满脸失落的前辈,真是很难和比赛以及演出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进行联想。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眼里的羽生也一直和梦想、和目标、和有关努力与汗水的赞美牢牢绑定在一起,是一个值得敬佩和仰望的存在。
而现在的他却随意地躺在地上,叼着牙签的嘴虽然还不停抱怨着鸡零狗碎的烦恼、但眼睛里却充满了止不住的喜悦。
宫川觉得,如今的羽生前辈和曾经的他都不一样。
于是,作为后辈他又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可以偷偷告诉服装店将自己的西服腰围改大几寸哦。”宫川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后摆,说这是他应付演唱会的惯用操作。
“要是被发现,我是不是会死得更惨?”羽生充满担忧地反问。
“不会的,相信我羽生前辈。”宫川信心满满地说道。
他说因为现在的前辈和之前的不一样,
没有了好胜心的眼里只有爱意。
···
抱着总不能让白舟真觉得他在外面鬼混的想法,饭后羽生和宫川道别走向了回家的路。
想起刚刚好友对自己说的话,他真不知是否应该高兴。
毕竟从小到大他便连梦境都是那样的野心勃勃,好胜心是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
可宫川却说他的眼神变了,至少在那短暂的片刻是如此。
而就在羽生若有所思的时,临街的小吃店向他发来一张传单。纸面上第二个半价的冰淇淋字样,像是唤起了他的记忆。
他总是在盛夏和女孩一起买冰淇淋,起初他们还会轮流买各自喜欢的口味,而久而久之便成了固定地抹茶甜筒。
其实羽生会觉得苦,可白舟不愿意陪他吃草莓味的话,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因为临街的每一家店铺他们都曾一起去过。
比如在新鲜果蔬的摊位,他们为一周吃几次番茄斤斤计较过,女孩以运动员不该挑食为理由,给他们的菜篮子里多放了一根苦瓜。
比如将他的杂志放满柜台的书店,白舟以每天看媒体对自己老公的花式吹嘘真的很怪为说辞,拒绝给家里订购体育类报纸。
再比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电玩厅,为了让深夜的男孩早点睡觉,羽生失去了自己曾经的游戏自由。
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牛奶铺、公交站、咖啡厅以及最最熟悉的仙台冰场。
“别练了,明天再说,再练下去下半辈子只能坐轮椅了。”
把他拽回家时白舟曾这样教训过自己。
···
回想这一切,羽生觉得宫川说的好像没错,他被爱意磨平棱角的样子,看上去真是冒着傻气的幸福泡泡。
就像临别前他和自己的对话,
“我以为前辈找我来会讨论未来的规划和节目安排这类的。”男孩问出了他今晚的疑问,因为比起交流感情问题,他明显更擅长音乐编排。
而羽生却说就像在采访中的回答一样,有关下一阶段的目标他确实还没有想好,只知道那是一个模糊又值得憧憬的未来。
“所以只想趁着现在的空挡,做一个更幸福的人呐。”
羽生拍了拍后辈的肩膀,说这是他今晚不想讨论音乐的原因,以及记得抽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而接着羽生又凑到宫川耳边,不怎么服气地开口,
“我当然还保有自己的好胜心,”
“那就是比昨天的自己更爱她一点点。”
···
回到家里,羽生讨好似的向白舟递上了一个甜筒。
“舟酱,吃一口嘛~不吃你晚上又该饿了。”
“不要,快拿开,你就想诱惑我,然后在婚礼上独自美丽。”
女孩恶狠狠地发誓说自己是绝对不吃的。
于是羽生只能先自己咬掉甜筒尖,然后托着白舟的下巴一口亲了上去。
“耍赖,yuzu不可以这样!”女孩不满地叫嚣着,结果下一秒就又被堵嘴。
男孩将今晚的答案融化在了一口口甜腻的冰淇淋里,
说我只想比昨天的自己更爱你一点点,
这是我当下在梦里、在现实里、在每分每秒认命低头的好胜心里,
最想要实现的愿望。
···
“对了舟酱,今天我和宫川吃饭的时候,他说特意为我们的婚礼学了一样中式乐器。”
“什么?”
“好像叫唢呐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宫川桑的描绘纯属个人杜撰,莫较真~
第63章
我是噗噗,一只从迪士尼商店里售出的最普通的玩具小熊。
像千千万被摆放在精美橱窗里的同类玩偶一样,我一生的职责本应就是当一只纸巾盒,然后待在家中的角落里冲孩子们微笑。
可我的主人实在太过特别了,特别到在漫长的陪伴中我被赋予了某种信念与使命,从一个以条形码编号的同类产品,变成了一只拥有同伴和意识的噗。
而我的主人,哦不,是我的同伴,他的名字叫做yuzu。
yuzu真的很特别,倒不是因为后来他在人类世界的赫赫声名,而是因为从他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很珍惜我。
我很幸运,没有成为失去新鲜感后被遗忘在灰尘里的杂物,而是相反和他一起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
步履匆匆的飞机候机厅、陌生国度的公交站台、如火如荼的比赛现场、人声鼎沸的冰演台前,我一直以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注视着他,看他从一个带着土气与稚嫩的小蘑菇头成长为现在背影高大的青年。
我了解这累累荣光的身影背后有许多不曾被他人看见的往事,喜怒哀乐皆有,比如胜利后在床垫上跳跃的洋洋得意、赛前因手套不匹配向妈妈置气的任性妄为、独在枫叶异乡用彻夜游戏也难以纾解的孤独与思念,以及冰演前对镜贴花黄的自恋神情。
我自以为在相伴长大的十多年里早已见过yuzu所有的模样,却唯独对此刻的他感到陌生。
因为现在的他是特别的,是比羽生家的小儿子、奥运会上高举金牌的冠军、最年轻的国民荣誉获得者都更加特别的身份。
——他的婚礼快要开始了,而今天的他是一名新郎。
我被放在等候室的梳妆柜前,一个可以看见这对爱人所有紧张与期待的地方。
眼前的yuzu正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平日里总是不乖的头发被规整地梳向脑后,眉梢被精心的修饰过、领结也不再歪斜,亮亮的皮鞋头彰显着一切都是整装待发的样子。
而在这正式又隆重的装扮下,那双手却在不安地绞动着,诉说内心涌动的慌乱。
被攥在手心的是yuzu一会儿的婚礼讲稿,揉得皱皱巴巴,明明不过几行字迹,却被小声地嘀咕了千万遍。
怕忘词、怕结巴、怕一会儿的表现不够完美。
这让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其实在女孩熟睡后,yuzu抱着我坐在床前也念叨了好久。这是他从小的习惯,每当遇见重要的事情、每当拿不定主意、每当信心不足,就会对着我开始自言自语。
那双纤长的手捏着我毛茸茸的胳膊,像对待纸条般无意识地揉搓,扇动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明天想说的话。
语气和语调、断句的方式、停顿的点,其实男孩早就记住了所有,但就想细致地提前品尝每一丝甜味。
“你是不是也想笑话我,噗噗?”
yuzu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鼻尖,只保留一点点微光的台灯照亮了他藏着期待和局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