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重装朱丽叶【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6 14:54:30

  到了这偏僻的蛮夷之地,令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神鬼或真的于这世间横行的感觉。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到了这里,也可能一样找不到解决办法,但她没有想到,僵局竟来得如此之快。
  日落时分,她选择在客堂吃晚饭,如她所料,周围人皆操方言,连店小二都只会用半土不白的话跟她对答,最后干脆只用手势比划。
  巴都州最灯壁辉煌的客栈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雪洞,无数盏烛火都照不亮尽头的黑。
  吃过晚饭,她要往街市上走走,听说过明日就是圩街,城中没有宵禁,这样从各个乡下赶来的人可以连夜占位支摊,一直等候天明。
  路上,沈无淹终于开口说:“公主,你今日甚是沉默。”
  她点点头,视线左左右右,百无聊赖地转着,也未想过要同他解释。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她的注意力总算是被街边一个卖首饰的摊子吸引住了。
  摊铺架子上插着一支贴梗海棠花染木簪,花瓣看着明亮鲜嫩,她伸手去触,竟柔软得栩栩如生。
  忽然,一旁不知从哪蹿出来一个女子,一下拦在沈无淹前,睁着双眼,用异常兴奋和讶异的神态朝他说话。
  李及双根本听不懂,只见那一身的银饰都随着摆动环佩叮当。
  跟当地女子不同,此人穿着一件水翠色轻纱衫,一头乌发浓长及腰,但却生得一幅破碎之相,望之使人心生怜意。
  沈无淹背对着,李及双看不到他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什么?”他问了一句,似乎也满腹疑窦。
  这时,一个长得瘦弱但颇有凶相的男子踏近跟前,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喊了一嗓子,那女子顿时垂首泄了气,回过头一边跟男子争执,一边悻悻地跟着他进了店。
  她抬眼一望,原来是间斗拱硕大、石栏环绕,漆色颇为绚丽的青楼。
  旁的不说,这间青楼倒是很有中土之风,不怪得刚才远远就闻到一股张扬馥郁的脂粉香,她还只道此处有某种浓香之树。
  “发生了什么?”她问。
  沈无淹回过身,面上看不出一丝讯息,“许是错认了人。”
  她将贴梗海棠木簪放回去,漫不经心地接道:“你的样子很难会被认错。”
  后来她兴致缺缺,二人便掉头返回客栈。
  头先小小的插曲,像戏台上唱错了词引发的小小疑惑,散场后没有看客会记挂在心。
  至夜,她正打算洗漱歇息,门外忽然响起两声缓而重的敲门声。
  “谁?”她随口问,将往街道方向支出去的窗收了回来,心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请个侍女什么的。
  一个女子,用略嫌蹩脚的官话沉声答道:“奴婢奉巴黄王之命,请公主到府上一叙。”
  巴黄王是巴都州的藩王,她此行并非公务,虽不隐秘但也未有声张,他竟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到来了?
  不论是她的身份还是这个时间,邀她至府上都相当不合礼数。
  她刚想拒绝,门外的女人又坑坑巴巴地说:“巴黄王知道公主想查青络脑一事,故有事相商。若今日不赴府,明日本王不愿再谈。公主信任的话,请一个人赴府。”
  话说得生硬,像是艰难背下的。
  而巴黄王竟然知道她在查青络脑,难道是伍季海告诉他的?
  如果伍季海听命于他,他或许不应该用如此刁难人的方式来“邀请”。
  她虽没什么功夫傍身,鸿门宴自认参加过不少,但有时是个倔骨头,不太能吃激将法,从来不会在这等手段面前退缩。
  外头的人又道:“若公主不敢,奴婢这就回去禀告大王。”
  她猛地拉开门,下巴抬得老高,眼一扫,扬起调门下令道:“那就走吧。”
  她下楼时,故意缓了一步,等身后婢女避让不及,便做出绊了一脚的趔趄,不等站定,便厉声怒斥:“你们巴黄王府的人都不会走路吗?”
  这话是说给正在堂屋里打扫的小二听的,她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但如果她今夜回不来,也许沈无淹能够因此知道她的下落。
  躬身钻进马车上的油壁车,她忽然有些心悸,宫中怎么闹,她们这些公主上面还是有很多层管束,大家使的都是阴招。
  她也总能有回寰反击的余地。
  但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算沈无淹知道她去了巴黄王府,也可能连她的骸骨都找不到。
  她这么想着,转头又觉得有些荒诞,沈无淹为何要拼尽全力去找她?如果她失踪,他能在这地候满三个月,都算仁至义尽了。
  夜里的露气浸得长街泥泞不堪,马蹄的嘚嘚声混着水花声,响荡着,她在油壁车上盘腿静坐,任由身子随着车摆动。
  马车直行了数里,冷不防地朝东打了个急转,她赶紧一手撑住车厢,正好从摇摆移荡的竹帘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无淹背对着的是早先他们路过的那间青楼,唯一一个至夜仍灯火通明的地方,楼檐下四盏胭红的栀子灯露出晖晖的光,映红了他的暗花襕袍。
  他微微垂首,跟先前撞见的女子说着话,虽隔着两步的距离,但并不像是错认的样子。
  那女子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他是一株结满果子的树,甘甜饱满。
  而她是那饥了数月,快死的人。
  李及双这才意识到自己错判了某事,沈无淹从不问去何处、做何事,不是因为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而是因为他不在乎。
第7章 声声厉
  未到巴黄王府,她便听到了高亢的奏乐声。
  离得越近,那乐声更是轰鸣,而嘈杂声下,还有重兵把守,面不改色地绕着王府夜巡。
  她以为府中在宴客,且座上最少也要有一半的聋子,否则她无法理解为何深更半夜,巴黄王要如此哄闹,搅得一砖一瓦都要破碎。
  请进厅房时,巴黄王正背对着她奋笔疾书,意兴正酣,只挥了挥手,示意他人勿扰。
  房中的五足兽熏炉飘出袅袅的白烟,极厚重的草药味充斥着偌大的厅房,她仅闻出了白丁香、白芷和荆芥,似乎为了使药性平缓,还加了多种香料。
  下人退出去关上门时,乐声一下子被掐住脖子,断在了门外,只低低地扬着音调继续奏着,艰难地传进来。
  这个巴黄王,自己听不得噪音,把厅房做成了消音的密室,却仍由这鬼哭狼嚎的音调滋扰别人。
  她忍不住拍了拍耳朵,清了清脑中的杂音,才看见巴黄王已扔下那支粗制狼毫笔,侧着身细细打量着自己。
  “公主,这番入乡随俗的功夫倒是很到位呢。”他开口打趣她的装扮,站起来朝她做了一个拱手礼,随意得有些无礼。
  她微微颔首,也不甚用心地回礼。
  巴黄王李成检,并非汉人,也不是本地的巴黄族,而是北方丘砣族,其父曾率部替先皇平叛六城之乱,因有兴复之功,故赐李姓,封巴黄王。
  先皇本意是希望其镇守南疆,平蛮邦之患,自那时起,南部除了边关不时有敌来犯,总的来说已安定了十数年。
  但李成检一族却仿佛被遗忘般,已被朝廷忘记。
  她入府时看得仔细,巴黄王府建来也有数十年,但府中的景致皆仿中原,生怕当地的特色连府上的空气都沾染了。
  更不要说李成检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说起汉话时,一字一句都咬得极准。
  他面相颇有些阴柔,特别是一双眼睛,毫无顾忌地落在李及双面上,如同一支在盘桓的苍鹰,俯瞰着地上的雏鸡。
  他朝蚕冰枕上盘腿一坐,又在铺满宣纸的地上随手一挥,示意她也落座。
  她没动,只是问:“巴黄王这么晚请我到府上,是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说吗?”
  李成检一愣,继而抚掌大笑:“有趣有趣,本王就猜想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未经风霜,却能千里迢迢近乎孤身来到我们这偏远之地,肯定不会是个孬种。”
  他想要故弄玄虚,自抬身价,最后却如此粗鲁地羞辱她,更显出此人之心险恶不已。
  她面上丝毫不恼,只平心静气地回:“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就不会觉得这是件玩笑事了。”
  李成检缓缓收了笑容,“试问公主为何而来?”
  “巴黄王神通广大,不可能猜不出吧?”
  李成检似是很喜恭维,听了这话便受用地坦白:“我知公主想救岳长史,真是大情大义。只是恐怕你要失望了,青络脑无药可解。”
  话到这,她便明白自己的行踪不是伍季海透露的,他能够如此快速地掌握情况,若非城中布满探子,则绝不可能做到。
  “既如此,巴黄王要与我相商何事?”
  他一听,竟露出大吃一惊的尴尬神色:“怎么?本王手下的奴仆是这样说的吗?她汉音较差,还可能口齿不清,让公主误会了。”
  李及双看着他一惊一乍,有意玩弄的样子,胸中陡然生起不耐。
  这人干脆就是个疯子吧,遍地鬼画符的纸卷轴和外头那响彻云霄的奏乐声不是正扯着嗓子提醒自己吗?
  正所谓达官贵人的府上最爱出傻子和恶棍,就连她这等老实人,也被人说过是个疯子。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反正曲也听了,戏也看了,该散场了。”话说完,困意真的卷上眼皮,她转身就走,也不打算管他要个马车,宁可自己步行回去。
  李成检冷笑一声,道:“公主莫要动气,跟你说个笑罢了。”
  她两只手已攀住了门框,十指在黄木框条上使了七分劲,门却岿然不动。
  “青络脑在汉地解不了,必须去蓬川。”他悠悠然说起来,语气还擒着几分讥笑,“蓬川一地,须得再往南行四百里……”
  她听到蓬川两个字,便松了手,回过身耐着性子继续听,谁知李成检洋洋洒洒地就蓬川如何险,此地如何难入,从泰山脚直给她扯到了华山巅。
  最后慷慨下了一个结论:“去不得。”
  李及双气得不行,困顿袭来不散,火气也蹭蹭上蹿:“如果这些纸卷能够勒得死人,相信我,你现在已经两眼翻白了!”
  李成检却被她激得斗志昂扬,甚至两眼放起寒光来:“我是好言相劝,你虽庶出,也是一国公主,若是死在了我的地界,免不了有些人拿此大做文章。”
  这些威胁的话似无用,但在李及双听来,却是佐证了伍季海的猜测——欲解青络脑,须往蓬川行。
  睡意潮水般退去,她不愿与他多言,退了一步道:“多谢巴黄王相劝。只是我要是死,也不一定因去蓬川而死,你此举实在多余。”
  李成检倒没有因她的话而恼怒,反而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你若是死,只可能在蓬川。在巴黄制所任何一处,本王都不会让你死。”
  这话在李及双耳朵里是这个意思:就算你半死不活,我也会把你扔到别的地界去死。
  “我可以走了吗?”她问,有些精疲力尽。
  “当然。”李成检笑起来,仿佛这顿鸿门宴异常圆满,宾客尽欢,“欢迎公主来巴黄做客,你可以去任何地方赏玩。但若是非要前往蓬川,请恕我不准了。”
  他起身,亲自走到门边,拉了拉门边的一条罗布麻绳,门外便有人重重地将门推开来。
  “乐声如何停了?”他比李及双先觉察到那吵耳的乐声已悉数停歇。
  门外候着的奴仆飞快地抬头看了李及双一眼,连忙低头回复:“禀大王,刚刚、刚刚府中遭了贼。”
  李成检顿时厉声责备:“一群饭桶,让几个贼人闯了进来!速速拖上来,我倒要看看是哪路冤死鬼,来摸本王的门!”
  奴仆顿时扑倒在地,额头用力朝地面抵着:“小人该死,贼人还没捉到。”
  “去死!”他一脚将奴仆踹翻,大步走下台阶,朝天喊道:“取本王兵器来!”
  李及双扶了扶额,暗暗叫惨,今夜恐怕是不能睡了。
  家奴忙不迭送来一柄雕花重刀,他握了刀柄,转身要寻贼人,回头瞧见李及双还站在廊下看好戏,莫名又暴躁起来,朝地上跪着的奴仆怒斥:“见不到公主在这干站着吗?还不请进屋里好生招待!”
  李及双心想今夜反正糟透了,索性再给他添点堵,慢悠悠地说:“不必了,我在这等着。看来府上不常遇贼,我今夜一来就遇到,为证清白,还是在此看着贼人落网的好。”
  李成检知道她有意为难,只因事急,不愿多费唇舌,提刀跟在家仆后面杀向西边的耳门,搜贼去了。
  她在边上站着,地上奴仆仍旧跪着,立刻开始百无聊赖起来,甚至萌发起跟去缉凶现场的念头来。
  正在院中踱着步,一声极高亢缥缈的音调从南方破空传来,萦绕在无垠的夜空里。
  她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便问:“什么声儿?”
  又问了一遍,正自罚的奴仆懵懵懂懂抬起头,一脸困惑:“小人未听到什么声音呢。”
  李成检不知跑到何处大吵大闹去了,除了怪声,四下的确很是寂静。
  怪声越听越不对劲,一阵一阵,忽长忽短,闻之生畏,难道李成检的家仆每天听着嘈杂的乐声,都被震聋了?
  李成检厅房里的药味好不容易从鼻腔散去,她又闻到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味道。
  味道是香中带臭,且臭得有些熟悉。
  臭味就是臭味,她本不想费心分辨是什么臭,但李成检这等讲究人,怎么只在自己房里熏香,仍由臭味弥漫府邸呢?
  李成检果然有鬼!
  于是抬脚便往北廊处跑去,那奴仆没料到她会擅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公主莫乱走,那边去不得!”
  李及双早就跑远了,身后听到这声阻拦,更笃定了府中有异。
  李成检这小贼,大半夜折腾她这一番,她倒要看看他藏着什么秘密。
  循着声和气味在府中左行右突,她很快就来到了王府后院。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楞伽寺的隔院,如此熟悉的腥臭味,她怎么一头撞进去了才意识到呢!
  捂上口鼻后,她看清了眼前这个近乎高耸入云的大铁笼,小臂粗的栏杆,被各种污渍浸到生锈,怪声也是从里边传出来的。
  月光从乌云中漏出来,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笼里有一人站着,衣着华丽,身姿颇巍峨,望之虎目虬髯。若不是一只手上下左右地比划着什么,便看不出是活人。
  她走近了一些,碎石在鞋底下滚动起来,那人身后便涌上来数十人,一走一顿,如同提线傀儡一般,一扯一动。
  虽然与她先前遇过的摩弥徒有些不同,但眼前这些怪物,必定是同类无异。
  李成检为何囚这这么多摩弥徒?
  她一下子参不透,又怕家仆追上来抓个现行,便忙不迭地退出后院,朝另一个方向转去。
  半道上被奴仆截获,她一脸惊恐地长叹:“可遇到人了,这走着走着竟迷了路。”
  奴仆又急又慌,满头大汗地说:“公主没事便好,那贼人嚣张得很,被围困在塔上还很是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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