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脚朝老鸨走去,走到燎叶跟前,对着老鸨说:“光天化日之下动用私刑,你眼中都没有王法吗?”
老鸨哈哈一笑,将短鞭在腕上卷了卷:“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她卖给我了,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巴黄王来了也说不出我的错!”
“倒是你。”老鸨又斜着眼上下打量着她,可见那是其一贯看人的眼色,“要是落我的手里,不到三天就能磨了你的脾气,乖乖求着我要男人。”
话说完便阴厉而张狂地放肆大笑,一旁打手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下流猥鄙起来。
但她怎么说也算经过风浪的,断不可能在骂战里气短:“你要是落在我手里,别的不说,我先断了你三指,看看你还能不能用另外两只握鞭!”
她无意双关,倒是门外有人心思龌龊,反应极快,竟拍着手大声叫好起来。
老鸨气急,扬起鞭不由分说地朝低处劈去,李及双避让不及,最重的一下落在了燎叶身上,然后是她的小腿,也受了很重的余力。
“我教训自家贱人,伤了无关人等只能算她倒霉!”老鸨嚷嚷着,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你切瞧着,我就是打死了贱人,官府也不能说我不对!”
李及双吃了痛,辣劲狠狠地撞到了心口,“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连公主也敢打!”
老鸨先是吃惊一愣,继而跟着打手哄堂大笑起来:“公主?谁?你?!我还说我是皇后娘娘呢!”
她挽了挽袖,顺手抓起一旁桌上的酒杯,淋了满手。
老鸨正纳闷,她一个转身就朝老鸨面门狠劈下去,直把对方扇得珠翠凌乱,自己的手也如被烈火烤过。
“哪里来的野女人,装公主,打老娘!”老鸨捂着脸发起狠,扔了鞭抬脚就朝她身上踹。
李及双练过一些擒拿手,这下也有了预警,身子一退就避开了。
老鸨不信也是情理之中,李及双不是朝中官员,出行也无令符,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唯一一个能打的侍卫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但跟女人互殴,她自问不会占下风,虽然老鸨在重量上足可以碾压她。
眼见李及双会点三脚猫功夫,频频躲过老鸨同样毫无章法的强攻,老鸨忙喝手下上来把她按住。
正巧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更为凌冽的呵斥:“大胆刁民,造了反了!竟对公主动手!”
李及双刚被两个打手按住,就听到了这一声,顿时松下气来。
来的人却不是沈无淹,而是伍季海。
他穿着一身戎服,带着几个手下,喝退了人群,威风凛凛地踏了进来。
打手慌慌张张地松开手,伍季海先是又愤又恼地拜见李及双:“公主请赎罪,卑职来晚了。”
她身后靠着帐台,强撑着站稳了,道:“伍别架来得正好,这老鸨有眼无珠,我正想着要怎么打服她呢。”
虽然要挨揍的是她,但她场面功夫做得足,连牙齿都不咬一下,看起来倒像是留了后手的。
只是她心里知道,自己堂堂公主,竟需要一个品阶低得多的军官来撑腰,可见这世道,活人没有品阶重要。
老鸨却不是善茬,听了这话,发了好一会抖,才噗通跪下,撒起泼来:
“老身手上有字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三百两银子是调养费,还有二百两是损失费。这贱人只给了三百。”
“十年了,光是吃我的米肉、穿我的衣都不止三百。这口气我吞不下,不如要我的命罢!杀人了,杀人了啊。”
这个时候想起要摆证据,讲道理了。
李及双理了理发髻,想着发丝应是未乱,便缓缓在就近的桌边坐下。
她朝伍季海使了一个眼神,伍季海便单手将喊冤的老鸨拽起,扔在李及双对面的凳上。
老鸨两眼翻天,半瘫在凳上。
李及双知道她就是要胡搅蛮缠,便吩咐掌柜说:“给我拿把菜刀来。”
老鸨听了,叫得更大声,像是怕李及双不会真的砍她一般。
一个衣着整洁的男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弯腰顺目,有礼有节地说:“不知是哪位公主,大驾光临我们这片偏僻之地。请容小生说句,老鸨纵有处理不妥之处,也应由官府细细审过才妥。”
这话一出,原本同情燎叶的人没了声,倒是个中有人附和起来,老鸨一听,喊叫得更起劲了。
掌柜战战巍巍地将菜刀端上了桌面,李及双一把抓在手中,冷冷说:“公平?刚刚她欺凌弱小时,怎的不见你出来讲公平?”
话说完再一看,哪还见有什么男子,只有面面相觑事不关己的看客。
她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老鸨,道:“若你打听一下,就知我十六公主最喜斩人手。头先我说过,斩你三指,就不会留你八指。”
伍季海反应极快,伸手就将老鸨的手拉出来,钉死般按在台上。
老鸨抽动起来,这时才知道踩了老虎尾巴,狠命挣扎着求饶。
李及双用指腹拨了拨刀刃,幽幽地问:“待会我亲自按住你的手,你听话放着,我便只砍你三指。但凡你敢抽手,令我不小心砍到自己,那我就让人挖了你的眼珠子,拔了你的舌头!”
老鸨吓傻了,哪还有刚才的一点点嚣张之气。
她示意伍季海放开手,然后一把按住老鸨那只抖得桌脚都在震的手掌。
接着爽快地笑了笑,扬起刀柄:“你可看好了,血溅到眼里也别眨!”
沈无淹这时正推着大夫从人群中挤进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看了这架势,便误以为她要自伤,三步并做一步飞奔过去,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腕,连伍季海都未反应过来。
第10章 山重水复,水复山重
“公主,不可!”他满面担忧地阻止道,也没功夫去思考现场到底是何情形。
她将手腕轻轻一甩,按着老鸨的劲一刻不松,只朝沈无淹说:“你来得正好,正到好戏了。”
沈无淹看出了她有意而为,便收回了手。
她这下真的高扬起手,奋力朝桌面一落。
四围的人都惊呼起来,老鸨更是吓傻了,屁股硬是在凳上弹了起来。
她起势很快,在空中转了刀柄,将刀刃调做刀背,斩下来时,也任由老鸨本能地将手抽出,却没有斩到自己的手指。
因为一双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是沈无淹的掌背。
他伸手去挡时,还弓了指掌发了劲,以免她这一刀把俩人的手都砍断了。
等老鸨缓过劲来时,李及双已抹开他的手背,将自己的手收入袖中,面无表情地对伍季海说:“有劳伍别架了,找个隐秘处,免得吓着人。”
老鸨彻底吓得胆裂,一口气没顺上来,从凳上翻了下去。
伍季海不亏多年行伍,善后也是利落,几个手下麻利地将老鸨等人拖了出去。
掌柜长吁一口气,双手合十,告谢起天地来,随后便连同小二驱赶围观人群。
这边沈无淹好不容易请来的大夫也顺便看了燎叶的伤,他也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无淹去找了李及双,见她悠悠坐着,翘着腿,低头用随身带着的乌金油滴鹧鸪斑盏在脚踝处推着。
他迅速挪开眼,以至于没看到她脚上的伤。
她将裙摆拉下,站起身来,问:“大夫怎么说?”
他低着头答:“涂了药,休息一下便好。”
“那青楼不用再回去了,伍季海会处理的。”她一面说,一面走近他,“倒是你,去了很久。”
他朝她伸出手,翻掌打开,是那支贴梗海棠簪,“绕了点路。”
她一顿,却不接过,反而步步紧逼,一直将他逼到立柱上,手足无措地靠着。
“你觉得很好玩吗?”她仰着头去问他,带着些许质问的口气,倒也不是真的怪他差点坏了她的局。
沈无淹知道自己莽撞了些,想要伸手辩解,但一抬手就有可能碰到她,便站得板正:“没有,断手的事怎么会觉得好玩呢。是我来晚了,该罚。”
“怎么罚?”她认认真真地问,仿佛真奢望能从他嘴里听出什么奇妙的刑罚。
沈无淹只是将簪子又握了握,原来这便是他的意思。
她这才想起刚刚的话,反问道:“刚刚是你给燎叶擦的药?”
他点了点头,一开始还心无旁骛地答:“背上够不到。”说到后一个字竟有些没了声。
李及双又近了一步,整个人就要贴上去,逼得他周身不自在起来:“面上看不出,原来你是这等会用私情之人。”
“她受伤了。”沈无淹急着应,磊磊光明地向她袒露着,却总觉得有些气短。
他听不到回答,便默默垂下眼眸,看见她还仰着头望着自己,又离得极近,热度漫上来,却是带了些慑人的凉意。
她心中一动,忽然伸手,蜷住他的手指,一双眼睛还盯着他,像望着一片极近的云,问:“受伤了?”
他显然吓了一跳,身子越来越僵,不敢再看她,目光远远又空空地落在纱槅前花架上的那盆鲜浓光泽的春羽里。
“没。”最后他说,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了一下,正好在她眼前,像是一场小小的风暴从心头直直翻了上来。
那柄菜刀本不锋利,她只是看着动作大,其实并未用多少劲,何况用的还是刀背。
如果她真的不小心砍断了他的手指,害得她愧疚,就不止是握一握那么简单了。
她可能会上上刑,再用力地折磨一下。
“那就好。”她说,五指抵在他带着茧有点毛糙的指根里,他只要用半成力,便可将她雏鸟般的指骨折断,又或者轻轻一握,她就能无偏倚地落入他怀里。
但他只是容所有的思绪和心力朝那一只手奔去,连五指都烘得滚烫,在来犯的强敌前徒劳地抵抗着。
抽手转身的那一瞬,她有个错觉,他似乎蜷起了手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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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柔知道李及双救了燎叶,很想见她,碍于不能起身,她便前去探望。
加之她很好奇,难道李成检给的鹤顶红是劣质品,所以喝了没死?
这一回才算看清庚柔的模样,昨夜天色暗黑,庚柔一脸污脏,现下洗漱妥当了,露出了柳眉星眼的标致模样。
一番客套寒暄说过,李及双开门见山便问:“昨夜李成检要你喝鹤顶红,就知道你能安然度过?”
庚柔摇了摇头,两瓣唇白如霜雪,轻启道:“我什么毒药都能吃,待我好了,一定要去杀了狗贼。”
李及双心中暗叹,南疆果然有异人,竟然还有这种体质,莫非是神农的子孙?
“所以李成检是知道的?”
“他这些年没少给我试毒,虽然他说的是试药,但很多药毒性也很强。鹤顶红倒从未试过,他应该是以为这个天下剧毒能置我于死地吧。”
李及双想起了他后院的事,又问:“他为何要让你试药?他是不是要救什么人?”
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抱太大的希望,谁知庚柔竟说:“他要找青络脑的毒。”
李及双心中一惊,面上却不露端倪。
她还道李成检在厅房中熏如此浓重的香,是他自己身体不佳需熏养,否则正常人谁能受得了这个味道。
“青络脑的毒是什么意思?他也要解青络脑?”她追问道,身子不自己地朝庚柔探了过去。
庚柔端详着她,忽然来了一句:“公主,你生得真好看,但为何嗓音如此难听?”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带恶意,毫无顾忌地评价她,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你怎知不是我装出来的?因为我也要找青络脑的解药,总得有些什么掩护。”她随口糊弄过去,始终绕着青络脑不走。
庚柔笑了笑,动了气,又咳了数声,“青络脑无解,不必找。”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成检要制造青络脑这个毒?”
庚柔点点头,似乎想到了一些凄厉的往事,眼神黯了下去。
可是李及双想不通,青络脑就存于那些摩弥徒体内,咬上一口就会传染,他为何要制造这个毒呢?
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李成检打算通过制造毒来解毒,因为这个思路或许最容易找到解药。
可是如果他要找解药,为何要阻止自己去蓬川?她不信李成检的理由,她在宫里的地位连镶边都算不上。就算死在巴黄,宫里或许都不会派人来把自己的尸首抬回去。
所以查了这一圈,她还是决定:“我想去蓬川。”
与其他人一样,庚柔也劝她:“蓬川你一个人不行,就算派一支军队也不够。但敖哥哥可以。”
“敖哥哥是谁?”她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一种狼犬。
“就是……”庚柔想了半天,“就是,你请的那个护卫呀。我忘了他的汉名。”
“你是说沈无淹?”
庚柔点点头,“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巴黄了,公主你应该是给了他很多很多金子吧?我竟不知道他是这么想要金子的人。”
李及双丝毫不知沈无淹的过往,也就是凭着神足山上的一腔信任,以及对他只有武力的轻视,什么也不说地与他同行。
这么久了,她完全没有想过要跟他谈谈青络脑,甚至谈谈岳庸。
而现在,他就像一个精巧的套盒,打开了一层,里头还有一层,旁侧有机关,暗中有密匣,明明只是装物什的盒子,倒变成了使人惊异的六子联方了。
“为何他可以?难道他去过蓬川?”李及双又问。
庚柔这时意识到李及双对沈无淹一无所知了,于是便什么也不愿说:“蓬川的危险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敖哥哥的事,公主还是亲自去问他的好。”
去见沈无淹之前,李及双对自己很是懊恼。
她一向对自己的脑子颇为满意,毕竟在宫中斗了那么久,除了要察言观色还要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现在她竟然连套盒竟是六子联方都没看出来。
见到沈无淹时,他似乎还对先前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见了她,就像兔子见了断翅的秃鹰——有些害怕,但又好像不是真心的。
她请他落座,开门见山就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此行想去蓬川,找青络脑的解药。”
灯影颤颤,沈无淹认真听着,落在眼里却没有一点涟漪,也是能沉住气。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毕竟此地你比我熟悉。”她道,又搓了搓脚,忽然想起脚踝处一直没擦药。
沈无淹这才转过来,正脸看着她,说:“公主,我并不知道你要去蓬川,若知晓,最一开始便不会应下。”
她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你连巴黄都不愿意来。”现在看来倒像个好主意了。
他摇摇头:“巴黄州是我能回到的离蓬川最近的地方。如你所见,在此地有我许多族人,总有一天这些事也会把你卷进去。”
“不对,你已经卷进来了。”他补充了一句,话说得有些歉意,但语气还是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