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晴真的瘦了好多,脸颊上可见皮骨,看不见一丝肉,露出的胳膊上,关节凸出,就连从前细嫩的皮肤,也变得有些枯黄。
她不健康,身体不健康,心理不健康。
时砚的去世终究成为她心底的一道疤,而那道疤,远比她腰上的疤还要深,还要长。
洛柯走过去,手里拎着从楼下小摊上买的凉皮,在她眼前晃了晃,“尝尝吧,老板说特别好吃。”
舒眠把书包放到桌子上,听到洛柯的话,打趣道:“哪有老板会说自己的东西不好吃啊。”
话虽都是开玩笑的语气,但她们都试探地,小心翼翼地,看着望着窗边发呆的覃晴。
她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跟其他所有人都隔离起来,一个独属于她的时空,所有人都不得进入。
直到一阵风吹过,窗外葱绿的树叶被风刮地乱飞,窗户开着,传进一阵沙沙声。
覃晴才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了屋里的舒眠和洛柯。
洛柯和舒眠给她讲着学校里面的一些趣事,覃晴脸上挂着笑,当了位合格的聆听者。
她们都心知肚明她的笑是假的,又默契的把这抹笑当成真的。
不一会儿,舒眠接了通电话,挂断后,就跟她们告别,匆匆赶回家去了。
剩下覃晴和洛柯两个人。
洛柯表情犹豫,随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弄了一番,拿到覃晴的眼前。
覃晴视线移到手机上,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洛柯,看在我以前对你不错的份儿上,帮忙照顾下覃晴。】
而这条消息上面的联系人备注是——时砚。
“当时我上完补习班,刚上车想去找你们,就收到了这条消息,后来我和陆涧还有舒眠聚到一起,再到看见刀,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和这条提前发出来的信息。”
洛柯的话语速很慢,她的手握上覃晴的手腕,认真严肃道:“覃晴,或许时砚根本就没想活着出来。”
覃晴整个人仿佛被抽空,没了知觉,愣愣地看着手机,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可泪水就这样,一滴一滴滴落,而这一切,覃晴都好像感觉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不知道自己听见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
洛柯把手机扔到一旁,猛地揽过她的肩膀,覃晴额头撞上洛柯的锁骨处,一瞬间,情绪倾泻而出,哭声溢出,先是抑制着低声哭,又是控制不住地抽泣声传出,到最后,是人哭到失声,痛苦不堪。
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发丝凌乱,抽骨般瘦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
发泄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洛柯这样想着,手上在她背后轻抚着,安慰着,不出声打断她。
晚上,洛柯离开,覃岁和覃年回家来,餐桌上依旧摆放着丰盛的晚餐,但所有人都食不下咽,吃了几口,就不放下了筷子。
直到覃年叹出一口气来,开口道:“时砚这孩子,太苦了。”
闻言,哭肿了眼睛的覃晴抬起头,不明所以。
“之前回孤儿院那次,小砚说先离开,其实是听见了顾敏给我打的电话了。”覃年轻声讲述,桌上的玻璃杯里还有半杯白酒。
覃年端起来,仰头闷下,烈酒灼喉,他咳嗽了声,继续道:“顾敏跟我说,小砚小时候,家里带着他去算命,算出来了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说这种命格的人,克人,只要靠近他的人都会倒霉。”
“可你现在看,我们一家和小砚亲近了那么久,有一点倒霉的事情吗?晴晴在学校被欺负,是时砚解决的,我今年涨了工资,你妈也升了职,而且也都快到退休的年纪了,哪里有一点点倒霉的事情?甚至我们都变得幸运了许多。”
覃岁始终没开口,但也认可了覃年的话,时砚在的这段时间,不长,真的但是改变了他们家许多。
覃晴扯着唇,无力地笑了下:“是啊。”说完,就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却被覃年拦下,“你去休息吧,伤还没好,没乱动。”
覃晴没再坚持,她刚刚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就感觉到后腰上的伤口连着心脏都在痛,痛得她又快要掉眼泪了。
回了房间,屋外一切都再与她无关,她小步走到床边,避开伤口躺了下去,眼角泪水顺着脸颊滑下,落在枕头上,慢慢沁出一片湿迹来。
时砚哪里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啊,他分明是幸运星,是给所有人都带来幸运的。
天煞孤星的人是她吧,是她克死了两个爱她的人,他们因她而死。
她没有办法对上天说出,拿自己的命换他们两个人的命的话,她没有那个资格,她的命甚至配不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半条命。
对她那样好的人,却都因她而死。
她该怎么释怀,又该怎么想通啊。
第29章 高考
覃晴十八岁成人这年,覃岁覃年所在的工厂发生大爆炸,地步严重到,打开手机电视电脑,上面全部都在推送这件事情的相关新闻。
覃年被炸当场身亡,覃岁离得爆炸处有些远,在医院昏迷了两周,最终去世,上百人的大工厂,到最后只存活下来了不到数十人。
彼时覃晴正受着抑郁症,焦虑症的折磨,药物使她身体明明没有什么营养,却在极速发胖。
直到保险公司把大额的赔偿金给到覃晴手上,覃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变成了两个罐子,和一张卡。
她断了自己的药物治疗,身体消瘦得厉害,舒眠更是直接把她接到了自己家里去住,让家里的阿姨每隔十分钟就会去看一下覃晴的状态。
她没再开过口,后来,洛柯也搬到了舒眠家,每晚覃晴都睡在她们之中,听着她们一唱一和努力地给她讲述一些欢乐的事情。
直到周五下午,洛柯和舒眠回来的时候,带上了一整箱啤酒,她们今年都已经成年了,只是覃晴在时砚去世后就一直在休学状态。
她已经做不到集中注意力去听完一节课了。
整箱的啤酒被洛柯悉数拆开,白色的气泡在啤酒打开的一瞬间往上涌,洛柯递给了覃晴一瓶。
覃晴眨了下眼,接过,仰头闷了一大口。
她没喝过酒,辛辣刺喉的滋味让她皱紧眉头,可却令人上瘾,因为她感觉到自己被麻痹了一瞬,只有那皱眉的一瞬间,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一丝轻松感。
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她无比珍惜。
洛柯和舒眠的啤酒还没开始喝,覃晴的那瓶就已经下了半瓶。
明明早已喝醉,却在喝完整箱的啤酒之后,依旧想继续喝,沉醉在眩晕无法思考的世界之中。
时砚的死,又怎么会是只在覃晴心底留下来阴影呢,覃岁覃年的死,又怎么会让她们不在意呢。
这样麻痹神经的沉醉时刻,难受却舒畅,是久违的轻松。
不知道喝了多久,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头疼难忍,三人齐齐皱着眉头。
幸好保姆阿姨早已给她们准备好了醒酒汤,才得以让她们缓一缓。
几个女生去浴室洗澡,舒眠家里的房间不少,所以浴室也有好几间,不需要等着轮流去。
淋浴头打开,水流倾泻而下,像一阵暴雨打在她的身上,覃晴撩开面前黏腻的湿发。
她忘了她们昨晚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洛柯问了她一句:“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那天晚上时砚保护了我们所有人,从今往后,我们所有人都保你一生肆意。”
覃晴从喉间溢出一声苦笑,看啊,时砚连死都是为了保护她,甚至还为她铺好了后路。
周一开学,洛柯和舒眠的头也终于不难受了,只有覃晴,那晚喝了太多,直到现在都还有些头痛。
她习惯打开电视,害怕过于安静的时刻,只是有声音就好了,她从未认真听过电视里的消息。
可这次,她却鬼使神差地听了一些。
知名歌手廖宇将在裕陵召开自己第三场巡回演唱会。
覃晴抬起头,确认了演唱会的时间和地点,以及抢票时间。
晚上,洛柯和舒眠回来时,覃晴向她们说了自己想去看演唱会的输钱。
她们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不可思议。
很快反应过来之后,两人直接应下,洛柯直接去打电话帮她去买票了。
舒眠则是询问,需不需要跟她一起去。
覃晴摇摇头,她知道洛柯和舒眠都没有追星的喜好,虽然她也没有,但是曾经偶然一次听到过廖宇唱的一首《浴火》之后,就多了一个这辈子的梦想,去听一场廖宇的演唱会,去听一次《浴火》的现场版。
演唱会是在下周二。
覃晴穿了一条红色系带短裙,她太瘦了,胸前都没有几片肉,几乎是清晰可见的骨头,在家里待了太久,她一直不愿出门,所以皮肤很白,白到一种病态的白,哪怕穿着热烈的红色短裙,都依旧会让人觉得有一种命不久矣的凄惨。
她坐上出租车,从手机上调出自己的购票记录,这次的演唱会办得很大,来了很多外地人,街道拥堵,为此在好几条的路口都是交警,甚至看见了特警的车辆。
越是往里走,覃晴就觉得自己的心跳越快,一种抑制不住的感觉。
偏偏司机开始还开错了路,最后她坐这一趟车多花了三十多块,她也没有争辩,只急着付钱,然后进场。
覃晴拿到了演唱会票根,进入会场里面,偌大的体育场里,覃晴在志愿者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演唱会在晚上七点正式开始,六点开始入场,她是六点三十二分入场的。
天色渐暗,看着舞台上的屏幕突然变暗,人群手中的荧光棒成为月色之下唯一的亮光。
欢呼声响彻全场,随即,舞台上的灯光全亮刺眼的光晃到了覃晴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痛,眼泪瞬时充盈,《浴火》的前奏响起,随后是廖宇沉稳带着爆发力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
从手机里面听到的和现场版完全不一样,是一种身历其境,真正被带入进去的感觉。
“是,浴火重生的希望
是,浴火涅槃的光芒
是,浴火不灭的未来
是希望,是光芒,是未来
浴火……”
尾音拉长,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段歌词,用廖宇的声音唱出,有一种冲破时间,突破未来的感觉。
场里所有观众都在跟着热血沸腾,椅子上早已没人,所有人都起身挥舞着荧光棒,但只有覃晴一人,在下面哭得泣不成声。
她的位置靠后,只能通过大屏幕才能看见廖宇演唱的样子,可此时,泪水和外面热气沁出的汗液糊了满脸,让她看不清楚。
那是她情绪最交杂的一天。
回去后,洛柯和舒眠询问她怎么样。
覃晴把荧光棒放到沙发上,笑着回了句:“挺好的。”随后,就去洗漱了。
剩下洛柯和舒眠待在客厅里面,不知道为何,明明今天覃晴回来之后的状态很好,是在时砚离开后,看起来状态最好的一天,可她们心里就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覃晴像是做了一个巨大决定的样子。
洗漱好后,覃晴走出卧室,和她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电视照常开着,声音不大,不影响她们聊天。
“我想回学校。”覃晴说。
这次,舒眠和洛柯是真的很惊讶了。
不过她们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覃晴听完这次演唱会回来之后,变了那么多,但是这个消息听起来,就很不错。
不管她回学校之后,学得怎么样,只要她愿意,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覃晴就去跟学校老师打了个电话,老师答应了,让她下周一回原来的高二班级继续上课。
覃晴了解了一下,目前高二的学习进度还没有到她刚休学那会儿的时候,而今天周二,她可以趁着这几天,先自己复习一下之前的内容。
这一周,她们的日常就变成了,舒眠和洛柯在学校里学完高三的课程之后,回来帮助覃晴复习高二的课程。
周一开学,覃晴在舒眠洛柯和陆涧的护送之下,进了高二二班的班级。
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后,坐下来,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依旧是去年的化学老师班主任。
化学老师一进门,就看向了覃晴的方向,朝她点了点头之后,就拿出教案来,开始授课。
覃晴几人的事情,刚发生那会儿,在学校里面传得很凶,几乎所有人上课下课都在聊这件事情。
现在和覃晴同班的人,其实都算是她的学弟学妹。
此时,故事的主角就在他们面前,一下课,就有一群人围到覃晴的周围,不停地询问她。
覃晴被众人围着,看着他们不停蠕动的嘴唇,有些发晕,她甩了甩头,听见门口传来声音,“都他妈干嘛呢?”
她看见洛柯走到她面前,挡在她前面,对着人群说:“什么事啊?有事来问我,谁再敢来烦覃晴,我绝对饶不了他。”
说完,覃晴就被洛柯握住手腕,牵了出去。
有了洛柯的解围,再也没人敢来招惹覃晴了。
覃晴也乐得清静,很快进入学习状态。
很快,就到了舒眠他们高考的时间,高考,高一高二都放了假。
舒眠他们都在二中考,不在本校考,覃晴待在二中校外,等着他们考完出来。
今天是高考的最后一天,覃晴手里抱着四杯冰奶茶,等他们出来后,每人一杯递给了他们。
覃晴算着时间,是在他们考完前不久才去一旁的奶茶店买的,所以他们出来时,奶茶里的冰块都还没有化,喝起来依旧冰冰凉凉,在炎热的夏天,喝得很痛快。
高考成绩出来后,舒眠选择留在本地,洛柯和陆涧都选择了外地的大学。
第二年,就是覃晴高考的时间,和上一年一样,在覃晴出来的时候,一杯冰奶茶递到了覃晴的手上。
覃晴笑着接过,眼眶却有些湿润。
高考结果出来时,她考了很不错的成绩,却谁也没告诉。
第30章 重逢
承源市一家百年拳馆里,覃晴正拿着扫帚扫地。
突然,一侧跑过来一人,一拳轻落在覃晴的左肩,覃晴不受控制地往前跌了小步。
覃晴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黝黑的皮肤,肌肉凸出,哪怕穿着冬季厚厚的棉服也挡不住那浑身的腱子肉。
看见覃晴瞪他,那人瞬间就蔫儿了,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师父刚刚说马上要过年了,明天开始放假。”
覃晴愣了下,又到了要过年的时候了吗?
那年她高考完之后,没有跟任何人说,报了承源医科大学,五年制度的医学系。
这四年来,她没有回过一次裕陵,也没有联系过洛柯,舒眠和陆涧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她甚至为此换了自己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