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已经被点燃,他本就是捂着打火机,不被风吹灭,点烟时,不经意地抬眼,余光瞅见的她。
刚刚点燃的烟,就被时砚碾灭,再次扔进垃圾桶里面。
他伸手挥了挥周围汇聚的烟雾,抬腿朝覃晴走了过来。
“看了多久?”许是抽烟太久,覃晴也不知道他究竟抽了多少,只是他开口时,声音实在是哑得厉害。
覃晴抬头看他,借着月色看清他的面部轮廓,下巴削瘦凌厉,大概是刚洗完头不久,他的头发都乖巧地垂着,在外面待太久,耳尖和鼻头还有些红。
“在你抽上一根烟的时候。”覃晴如实回答。
时砚抿唇,没说话。
覃晴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口,晃了晃,“时砚,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要抽烟啊?”
时砚走到她身侧,不再跟她对面站着,而是与她并排站着,和她一起抬头看向天空。
他对着月色,回答她,“因为有点难过。”
覃晴没问他为什么难过,而是说:“那你想把你的难过说出来吗?”
时砚闷声笑了笑,“不太想。”
“那就不说了。”
听到这句话,时砚终于在这夜晚,低下头,认真地看她。
“没人能够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覃晴一字一句认真道。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覃晴轻咳了几声。
时砚察觉到,闷不做声地往后退了两步。
“在火车站碰到的那个人,你们和她很熟吗?”时砚开口。
覃晴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顾敏,随后,摇摇头,“算不上很熟,我爸以前在她家厂里面上班,后来那边灰尘大,得了肺炎,就辞职了。”
怪不得总听见覃年咳嗽,原来是早年上班得下的病。
时砚没说话,低头笑了,手指在打火机边缘摩擦。
他大概是在外面待久了,鼻尖泛着红,眼睛也是。
“回去吧,时砚。”覃晴搓了搓手,“外面太冷了。”
时砚点点头,应声说:“好。”
他们一起上楼,时砚就住在她的对面。
在进门前,“时砚。”覃晴回头喊他。
“怎么了?”时砚刚打开门,打算进去,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覃晴笑着,朝他摊开手掌,掌心里面正平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给你颗糖,我听说烟很苦,吃颗糖吧。”
时砚接过来,攥在手心里面,垂眸笑着答她,“好。”
“上一颗给你的奶糖,是里面的第一颗,这一颗给你的奶糖,是里面的最后一颗。”覃晴也低头看着到了他手上的糖,又抬头,朝他笑着说:“时砚,晚安好梦哦。”
“晚安,好梦。”时砚站在过道里,看着面前被关上的门,后知后觉地觉得嘴里好苦,明明之前抽烟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大白兔奶糖的糖纸被撑开,白色的糖果躺在最中间,下一秒就进了时砚的嘴里。
冬天的奶糖没有那么软,有些硬,咬起来黏牙又费力,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化在嘴里。
但时砚却觉得这颗奶糖很软,也很甜。
回房间后,覃晴也没有立刻睡下,开了房间的灯,她刚刚下楼去的时候,没有开灯,是摸黑出去的。
她坐在墙边,看着窗外,只有一排掉光了叶子的树,而树周围的地上,铺着落下的泛黄叶子。
刚刚在楼下没有看见的月亮,此时却透着窗户看见了,弯弯的,洁白的,被一群星星围绕着。
看着挂在天上皎洁的月,覃晴莫名想起了时砚。
她觉得时砚这种人,就是天上的月亮,都说月亮是冷的,时砚也是,月亮是唯一的,时砚也是,月亮会被星星围绕,覃晴虽没见到时砚被很多人围着,但也知道,他的身边一定不会缺少别人的喜欢,而她也相信,每一颗天上的星,都喜欢着天上唯一的月。
第二天一早,覃晴就被小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吵醒了。
小孩子正在顽皮的时候,觉少,一睡醒就活泼起来了。
覃晴起床,走到墙边,顺着窗户往下瞧,果然,小孩子们都围绕在楼下院子里。
那里装着很多的游乐设施,有秋千,有滑滑梯,有小的篮球框,还有蹦床。
她昨晚睡的晚,这会儿,虽然从床上起来了,却还带着些困意。
但她的视线往下一瞥,就看见了站在楼下台阶上的时砚。
明明昨晚他们还一起在楼下说话了,回房间的时间也是一样的,睡着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
可现在看着,他好像一点也不困,很精神的样子,笑着跟小孩子们讲话。
小孩子也只是刚见到陌生人的时候,会有些害怕,但是孤儿院的小孩子,经常见到陌生人,而时砚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了,慢慢地,也有小孩子敢上前和他说话了。
时砚对小孩子也挺好的,不管是之前在篮球场被小孩子骗篮球那次,还是这次在孤儿院里,他每次和小孩子说话,都会蹲下身子,笑着说话。
况且,如果他对小孩子不好相处的话,那次也不会有机会被小孩子把篮球骗去。
覃晴站在楼上房间的墙边,看了一会儿,像是受到感应一样,时砚抬起了头,看向了她的方向。
她看见时砚站起了身,用口型对她说:“下来去吃饭吗?”
她朝时砚小幅度地点了下头,也不知他有没有看清。
随后,快速地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后,就小跑着下了楼。
一下楼,时砚果然还在那个位置等着她。
覃晴朝他走了过去,这才看清,刚刚和时砚说话的小女孩,是患有白血病的露露。
露露并不是孤儿,她是院长一个亲戚家邻居的女儿,那家邻居只有一个女人,后来生病走了,因为找不到父亲,露露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是去年的时候,被查出的白血病。
因为长期化疗的原因,露露的头发都剃光了,所以她一直都带着帽子。
露露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病态的白,白到让人觉得恐怖,就连嘴唇看起来都没有一丝血色。
但是好在露露很乐观,每天都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面对治疗也是积极配合,比大部分同龄的孩子都要听话。
七八岁的小孩子正是黏父母的时候,但露露异常懂事,甚至懂事到让人觉得心疼。
覃晴听覃岁和覃年闲聊的时候说起过,露露六岁的时候,亲眼目睹了母亲的自杀。
在被人发现前,露露和母亲的尸体待了三天,被人发现时,露露也晕倒在地上,差点就被救治人员以为是她母亲带她一起自杀了。
覃晴走过去时,露露还甜甜地对她打招呼,“晴晴姐姐早上好。”
覃晴伸手轻揉了下露露的头,笑着回:“露露早上好啊。”
露露“嗯”了声后,就去别处玩了。
“去吃饭?”时砚朝食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覃晴看着露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点点头,跟着时砚去食堂了。
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在了,因为时间太晚了,而小孩子们起床的时间是固定的,吃饭的时间也是,现在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
两人并排往前走去,恰好碰到收拾剩菜剩饭的人。
“阿姨,等一下!”覃晴急忙叫住那人,边喊着,边握住时砚的手腕拉着他往前跑去。
那人被声音叫住,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放下手中的盘子,“怎么了?”
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一瞧,才认出是覃晴,“晴晴啊,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覃晴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是啊,是啊。”
端饭阿姨朝覃晴伸手指了指楼上,“院长想到你起的不会太早了,你们俩的饭菜都被院长拿去楼上院长办公室了。”
闻言,覃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知道了,谢谢阿姨。”说罢,就带着时砚去了楼上。
两人走到办公室门口,一推开门·,不止院长在,覃岁和覃年也正坐在沙发上,陪着院长聊天呢。
听见门开的声音,沙发上的三人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覃岁刚刚还在嬉笑的样子,在看见覃晴的瞬间就皱了眉,语气并不怎么好地说道:“怎么才来啊?再不来就直接去吃午饭吧。”
覃晴笑着讨好道:“不小心起晚了嘛,对不起嘛,下次绝对不会了。”
覃岁瞥了她一眼,“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的啊?你哪回做到了?就这张嘴啊你。”说着,站起身,拉着站在覃晴身旁的时砚胳膊,连语气变得和蔼起来,“来小砚,这边饭菜还给你热着呢。”
见状,覃晴心里顿时就不平衡了,嘟囔道:“我俩一起来晚的,凭什么就只说我啊?”
可惜覃岁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给时砚盛了碗粥后,才说:“人家时砚早就起床了好吗,是为了等你才没来吃饭,你还好意思说呢。”
说完,又拿起一个空碗,给覃晴也盛了一碗,“还不赶紧快过来吃。”
这回覃晴自知没理,不说话了,撇撇嘴,就坐到了时砚身边,安静吃饭去了。
第9章 烟花
q吃过饭后,覃晴就带着时砚出去到处逛了逛。
街边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喇叭叫卖的声音。
要是放在平时,这样吵闹的声音,会觉得烦,但到了新年,这样的声音,是热闹。
两人站在一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围了很多人,两人好不容易才挤进里圈。
“老板,要一个粉色的。”说完,又转头去问时砚,“你要什么颜色的啊?。”
时砚视线在摊位上扫视了一圈,“白的吧。”
覃晴像是思考了一下,又说:“老板,改一下,我要两个白色的。”
“好嘞,稍等一会儿啊,马上给您做。”
时砚倒是好奇,她为什么又改成白色,便开口问:“为什么改成白色?”
覃晴没看他,一心看着老板缠糖,“因为小时候爸妈觉得小女孩就应该要粉色的,然后我也觉得粉色的挺好吃的,就一直吃粉色的,结果被你刚刚这一说,我倒想尝尝白色是什么味的了。”
时砚一愣,他也只是随便说了挑了一个颜色,棉花糖不都是甜腻腻的,还能有什么味道。
买完棉花糖后,两人开始边吃边逛。
走到街尾,覃晴看着路边摆着卖烟花的摊子,转头问:“时砚,你放过烟花吗?”
时砚愣住,放烟花,上一次放烟花是什么时候?
蓦然,他自嘲一笑,他想起来了,是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是他还有人爱的时候。
覃晴看着时砚沉默的神情,缓缓开口说:“我们买一些烟花,我带你去放烟花吧。”
说罢,她就蹲到一个摊位前,低头挑选烟花。
边选边对时砚,说:“大的那种烟花,我爸爸他们已经都买好了,准备过年那天去放,我们就买一些小的,先放着玩吧。”
时砚刚刚在自己的回忆里,想着小时候过年时,爷爷拿着打火机,他和奶奶站在一边捂耳朵的样子。
此时低头看向蹲在地上挑选烟花的覃晴,开口时,嗓音还带着几分沙哑道:“可以。”
覃晴没有选很多,买了几个长的一根根的,点燃后拿在手里,就会像把放出的烟花拿在手里一样的烟花棒,又买了一盒小的,还有她挑选的爱心和星星的仙女棒。
付了钱后,烟花棒都被摊主装进了袋子里。
覃晴手里还拿着吃的,塑料袋从摊主手里接过后,就被递到了时砚手里。
买完烟花后,时砚始终沉默,哪怕覃晴一直不断的找各种话题,想要得到时砚的回答,也不见他说一个字。
他好像陷进了一个漩涡泥潭中,明明人还在这里跟着她走,甚至一步都没有差地跟着她,却又感觉人好像不在这里。
虽然他一直跟着,但这里人太多,还很挤,覃晴把吃完的棉花糖签子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面,伸手握住了时砚的一截手腕。
察觉到手腕上冰凉的触感,时砚才回过神来,视线落到被覃晴牵着的手上,又把视线落到走在他前面半步的覃晴背影身上。
听着她络绎不绝的话,明明在听,却又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覃晴未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炽热的视线,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管他会不会回答,边说边吃着自己另一只手上的糖葫芦。
突然,她听见背后传来的一道细小却又清晰的声音,说:“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吗?”
时砚用的词是“喜欢”,“喜欢”和“爱”不一样。
“喜欢”始终比“爱”浅,他对于父母已经不敢去用“爱”这个字了,就连“喜欢”都要被他斟酌许久。
听到这句话,她步伐顿住。
见她停住了脚,时砚也停了下来,却也始终站在落后她半步的地方。
他不往前走,明明往前一点,就能与她并肩。
他看不见覃晴的表情,只在后面,微微低头,看着她扎着丸子头的圆润的后脑勺。
覃晴也不是小孩子了,想着这段时间认识的时砚,过年一个人待在外地的时砚,再是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始终待在一起,却也始终没有听到过一次他父母打来的电话。
这句话算是验证了覃晴的想法,时砚他,好像不被自己的父母所爱。
她缓缓回过头,抬头去看时砚在太阳的照耀下模糊的脸。
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好像很在意,又好像很漠然。
“时砚,你是值得被爱的。”
话落,时砚低头看她,那一刻,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满天繁星,她的眼睛比烟花更璀璨。
时砚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
听见他的笑,覃晴以为是他不信,觉得是在哄他。
覃晴的表情很严肃,看着他的双眸,一字一句对他说:“我认真的,时砚,未来一定会有一个爱你如生命的人。”
话刚说完,覃晴又摇摇头,改道:“不,是会有一个比爱自己的生命更爱你的人,你值得的。”
时砚点点头,没说话,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相信。
但覃晴只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让时砚听见,时间终会证明她说的是对的。
两人回去时,孤儿院已经吃过午饭了。
他们在外面逛了那么久,街边的小吃也没少吃,此时也正饱着。
“等晚上天黑了之后,我们就去桥边放烟花。”覃晴说。
“好。”时砚回答。
*
晚上,在孤儿院吃完晚饭后,刚把碗筷收拾好,覃晴立刻就回房间拿上烟花,拽着时砚就跑了出去。
“时砚,我带你去放烟花啊。”
“好。”
站在桥边,街道人来人往,现在正过年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放了假,有了休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