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一直处于父母宠爱里长大的覃晴这里,却很难理解。
父母怎么会因为嫌孩子烦,就把自己的亲生孩子一个人扔去外地啊?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是个未成年人。
“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后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去世了,在我爸妈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他们嫌我气人,就把我扔到这边来了。”
时砚不避讳对别人讲述自己的家事,因为他已经不在意了。
一段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却在覃晴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时砚还有没说的。
他被扔到这边来,除了他的父母嫌弃他之外,还因为他们又生了个儿子,他们怕时砚把晦气带给那个刚出生的儿子。
所以就把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扔到了从没来过的北方,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也没有人问过他能不能适应。
在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他们只给了时砚接受的选项。
话落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了寂静长久的沉默。
“对不起…”一声不轻不重,但却能够让人感受到真诚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被传出。
时砚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覃晴坐在小沙发上,低着头,背对着身后冉冉升着的太阳,光影照在她的背后,像是给她渡了一层模糊的光辉。
“没事。”时砚回答。
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覃晴有些后悔来了,她好像不经意提起了别人的伤心事。
“那你爷爷奶奶一定对你很好吧。”
闻言,时砚抬头看她,覃晴的话,像是随口一提,但又好像透露着些许的渴望和羡慕。
“嗯。”时砚点头,“他们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
“我没有爷爷奶奶。”在扯开别人的伤口后,覃晴能想到的弥补方法,只有对着那个人,揭开自己的伤口。
时砚蹙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爸妈都是孤儿,他们从小在孤儿院里面长大的,总是听说隔辈亲,看着别的同学想吃了零食,想买玩具,但是父母不同意的时候,他们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会给他们买。”
其实这件事情相比于时砚的伤口,真的算不上什么。
但是这是十七岁的覃晴,内心最大的遗憾。
她知道她一定是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但是他们都互不相识。
时砚没说话,视线瞥到矮柜上的相框上,上面放着爷爷奶奶的照片。
老人脸上已经长满了皱纹,但看起来依旧慈眉善目,笑弯着唇,眯着眼睛,照片看起来更像是被捕捉到的一瞬间。
“时砚,其实我们北方也很好的,虽然我没有去过呢你们南方,但是我们北方除了比你们那边冷了点,应该就没有别的了吧,而且我们北方还会下雪呢。”
一说到“雪”,覃晴就起了兴致,从小沙发上站起来,坐到时砚身旁,笑意盈盈地说:“你那天都看见我们北方下雪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时砚回想了一下,确实很漂亮,满天的白雪飘落,对于他这个初来的,从没见过雪的南方人来说,那天的雪,真的算得上“惊艳”两个字。
“是很漂亮。”时砚说。
覃晴刚想继续跟他说,就听见楼下传来大喇叭声,喊着:“糖葫芦喽!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
覃晴的眼睛亮了亮,转头对时砚说:“时砚,我们下去买糖葫芦吃吧。”
“好。”时砚应了。
两人小跑下楼,街道两边都出了好些个小摊位。
都是一辆三轮车,上面挂着招牌,前面还有一个大喇叭,循环喊卖着,看起来热闹极了。
而且这会儿快过年了,还有些卖烟火,卖对联,卖年货的摊位,比平时的时候摊位还要多一些。
一下楼,覃晴就把自己的双手揣进了口袋里面,她今天没有戴围巾,被冷风吹着,没忍住,缩了缩脖子。
她穿的已经算厚了,还总是觉得冷,但时砚穿的看起来一直都比她少,却好像从来没见他觉得冷过。
“你真的就不觉得冷吗?”这已经不知道覃晴对时砚第几次问出这个问题了。
她一个北方人都接受不了的冷,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南方人却没有一点不适应。
时砚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可能是冷习惯了吧。”
还没走到糖葫芦的摊位时,覃晴就被烤红薯的香味吸引了过去。
没忍住,要了一份。
覃晴并没有那么爱吃烤红薯,只是拒绝不了烤红薯的香味。
她一直觉得,烤红薯的香味比烤红薯的味道更吸引人,比如她每次买烤红薯都是因为烤红薯的香味。
时砚没有买,覃晴就掰了一半,态度强.硬地分给了他。
往前走着,看见街边摆摊卖烟花的,覃晴又来了兴致,“你以前放过烟花吗?”
“没有,一直都是看别人放。”
买烟花的事情,从来轮不到覃晴操心,每年覃年都会提前买好,而她连什么时候买的都不知道。
放烟花就更轮不到她了,虽然她今年十七了,但是覃岁依旧不允许她玩打火机。
所以她也是负责看烟花的那一个。
可覃晴不知道,他们虽然同样都是看烟花,但时砚是看别人家放的烟花,覃晴是看自己家放的烟花。
时砚知道他们的不同,但他也懒得解释那么多。
在楼下逛了逛,他们小区外是条小街,所以摆摊的人虽不多,但是看起来也拥挤。
买完糖葫芦后,覃晴又看见了烤玉米。
逛了不久,她倒是喂饱了自己的肚子。
上楼后,覃晴站在家门前,在时砚回去的前一秒,拉住了时砚的衣袖。
时砚回头看她,“怎么了?”
接着又看了看她身后禁闭的门,“是没带钥匙吗?”
时砚刚想说,她可以先去他家里面待一会儿时,就听见覃晴说:“时砚,如果你过年的时候,是一个人的话,要不就跟我回老家吧。”
“我老家在凛琼市,是我爸妈小时候待的孤儿院在那边,我们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那边去陪陪院长奶奶。”
“你一个人在这边带着多无聊啊,也没人陪你玩,你跟我去凛琼,我也带你玩,那里还有好多小孩子呢,很可爱的。”
覃晴双眼发亮,像在跟时砚推销一样,不断地对他介绍着凛琼市的好。
她还是在意下午提起时砚伤心事的事情,总想要去弥补一下。
反正她去凛琼是一个人玩,时砚留在裕陵也是一个人,虽然她不能选择不去凛琼,但是时砚可以选择跟她一块去凛琼啊。
想到这里,覃晴顿时就心情激动了起来。
而且院长奶奶对她那么好,对孤儿院的小孩子们都能那么好,肯定也会对时砚很好的。
时砚虽然答应了,但也让她回去问问覃岁和覃年,可不可以带他一起去。
覃晴自然是答应了,等今晚爸妈下班回来就去问他们。
晚上,覃年和覃岁刚回来,覃晴就把事情跟他们讲了。
他们当然是同意的,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第一眼见到时砚这个孩子的时候,覃年就觉得喜欢,觉得时砚是个很靠谱沉稳的孩子。
后来接触下来,也能大概能猜出来一些这其中的原因。
覃晴当晚回房间后,就给时砚发了消息,告诉他,可以一起的凛琼过年的。
时砚的回复和他平时一样,很高冷,也很简单,只有一个“嗯”字。
第6章 错分很多种
自那天之后,覃晴去时砚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假期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待着也无聊,因此就成了时砚家的唯一客人。
覃岁和覃年两人上班的厂子都放了假,最近正在准备去凛琼的事情。
覃晴在时砚家待了一上午,打开门,刚想回家,就看见自家的门打开了。
屋里走出来两对夫妻,一对覃晴的父母,在覃晴看清另一对夫妻的正脸后,笑容就固在了脸上。
一时笑意全无。
覃岁倒是笑着让覃晴打招呼。
她也只好笑着礼貌地问候:“侯阿姨,林叔叔。”
侯阿姨也笑着点头,看见她身后站着的时砚,问:“这是?”
“哦,这是我们的新邻居,前几天刚搬过来的,和晴晴差不多大,两个小孩也能玩到一块儿去。”覃岁解释道。
侯薇接话道:“要是我们西沉还在的话,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话落,其他人的神色都变得不太好看,覃晴更是不被人察觉地往后跌了一小步。
这话听起来像是随口提起,但覃晴知道这话的意思,是在点她,话是说给她听的。
时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只在一旁站着,看见覃晴往后退了一小步,伸手虚扶了下。
侯薇和林政并没有在门口待多久,刚刚他们来的时候,覃晴在时砚家里面,这会儿本来就是要离开了。
覃晴回家了,只是进门时的脸色看起来不算好。
过了会儿,时砚下楼去超市,正好碰到林政和侯薇在楼下吵架。
他并没有刻意去听,也没有去躲,但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时候,却真切地听到了一段话。
“我就是要来膈应他们,凭什么我的儿子没了,他们的女儿还能好好的,我就要让他们记得,永远记得,他们欠我儿子,他们全家都欠我儿子。”
听得时砚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但往前走了一段路,在拐角处就看见了小小一团,蹲在地上的覃晴。
察觉到头上落下的阴影,覃晴抬起头,看见了时砚。
她伸手擦了下眼角,开口时,还带着些哭腔:“你怎么在这儿?”
一双湿润的眼睛看向时砚,她还以为这样擦一下就不会被人发现她哭了,可脸上挂着的哭痕,眼角泛着的红,都戳穿了她。
时砚低头,手在口袋里面翻了翻后,伸手递给她一小包纸巾。
纸巾拿出来的那一刻,覃晴就知道,他听到了,虽然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覃晴抽出一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在外面待了那么一会儿,就把她的鼻尖都给冻红了。
时砚手垂在身侧,犹豫了几分,还是询问道:“他们…?”
“你要不要听个故事啊?”覃晴脸上重新染上了笑意,仰着头看他。
时砚低头看她,也不知道是她眼里的湿润显的,还是她的眼睛本身就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清澈如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湖水。
“如果你想说出来的话,我愿意倾听。”
覃晴看着候薇和林政并排走出小区的背影,缓慢地开口说:“从前有一对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一男一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后来,某一天,男孩突然对女孩表白了,女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们又变回了最初的朋友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眼睛却很坚定地看着天边的云,“后来男孩在一次旅行当中,想给女孩拍山上的日出,但是在路上出了意外,男孩因为车祸去世了,男孩的家人找到女孩,告诉了女孩。”
时砚听明白了故事,也知道了故事里的主角。
覃晴讲的并不细致,但通过走廊里的话,和刚刚在楼下听到的,他也大概能够明白。
结果无非就是男孩的家人把错误归结到了女孩的头上。
听完覃晴讲的话后,时砚开口第一句只问她,“你知道他为你去拍山上的日出吗?”
覃晴摇头,她并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的错分很多种,有直接性的,也有间歇性的,他们把你当成了间歇性的错,可你并不知道他会为了你去拍山上的日出,你也不会知道在上山拍日出的过程中,会出现意外,所以你没错。”
闻言,覃晴抬起头,看他。
那天天气很好,晴朗万里,蓝天白云,虽然是冬天,但也能够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温暖。
在那冷寂的拐角,时砚站在她的身前,阴影落下,挡住了下午刺眼的光,留下了背后照着的温暖。
林西沉去世这些年,就连覃岁和覃年都对她说,你确实有些错,大错不在你,但小错还是有些的。
所以覃晴的内疚,在这些年里,在候薇和林政每年都出现的时光里,那些内疚被无限的扩大了无数倍。
好像所有人都在提醒她,你永远都不能忘记这件事情,在这件事情里,你永远都有错
但是今天,和往常林西沉去世后的每年都相同的一天,突然有人对她说,你没错。
覃晴愣了好久,时砚就站在她的面前。
少年肩宽窄腰,身姿挺拔,逆着光,黑发有些遮眼,阴郁的样貌,在此刻却显得无比耀眼。
忽然,覃晴伸手搂住了少年的窄腰,侧头靠在他的胸口,真挚地对他说:“谢谢你,时砚。”
时砚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第一次被女生抱住,他的双手不知所措地抬起,愣愣地僵在半空中。
他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紧,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显得平常,“没事,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明明被搂紧的是腰,可嗓子却紧的厉害。
覃晴笑了,虽不是释然的笑,但却是真正开心的笑。
她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虽然时砚什么也没做,可有些时候,语言的力量就已经足够强大了。
她收回手,重新和他回到刚刚的距离,可能也是觉得刚刚的举动有些逾矩吧,此时低着头,后知后觉的害羞,导致她现在都不敢去看他。
她也是第一次主动去抱,除了自己父亲以外的异性。
但其实只要她稍微抬下头,就能看见他泛红的耳尖,和极其不自然的神色。
上楼后,回到家里面,时砚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打算下楼去买牙膏的,结果碰到了覃晴,牙膏也没有买。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发,跌坐到沙发上,懒得再下楼跑一趟了。
但是无奈,他也只能再下楼去买。
覃晴回去时,覃岁和覃年正坐在沙发上,见她回来了,大概也是看着她脸上未完全消失的泪痕的缘故吧,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她也没说话,径直回了房间里。
出门时,她没有带手机,此时手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拿起手机,在相册里面找出了一段视频。
点开后,视频看起来应该是在车里面录的,透过车窗可以看出,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接着,里面出现了一张男生清秀的脸,笑容明朗地挂在脸上,眼角顺着笑容弯曲,“晴晴,我在爬山,现在正坐车往山上去呢,就快到了,听说山上的日出特别漂亮,我怕给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