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宫令心中一紧,接着就摇头否定了太后的话:“太后棋艺精湛,世间无出其右。”
太后闻言笑了笑,态度和蔼得仿佛一个温柔的贵妇人,“阿戚,你说哀家这局棋,能赢吗?”
戚宫令垂首,她清楚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明面上,太后这局棋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可实际上是太后与过去自己所做的事对弈。自己的心意发生了变化,过去所做之事的结果也一直都在持续发力,世事如棋局局新,从前太后赢得不容易,可还是赢了。
但输赢这种事,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呢?
戚宫令也不知道她希望太后所谋之事是输还是赢。
“老奴不懂棋,只是知道您想做的事也没有做不成的。” 戚宫令对太后的态度始终都是一如既往的尊敬。
哪怕她有些不赞同太后利用郡主这件事,也并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实质性的反抗举动。她是太后的婢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太后的笑容变得真切了几分,“那就借你吉言,哀家也非常期待。”
太后起身,戚宫令便让宫人收了这些棋子,她跟着太后身后走到了小佛堂。
太后这次没有着急进去,站在小佛堂门前,方才的笑意已经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冷漠的模样。她盯着小佛堂的大门看了许久,突然又开口问道:“阿戚,你觉得哀家这些年来信的佛有用吗?”
戚宫令摇头,“小姐您相信的从来都是自己。”
太后从来就不是一个信佛的人,从小时候起,她就知道她家小姐是个凡事只相信自己的人,至于神佛之说,不过是顺应而为罢了。
太后哪怕是焚香拜佛,戚宫令也知道,她心中半点尊敬都无。
神佛不管世间事,否则的话,又何来无欲无求?世人多苦厄,神佛焉能尽顾?如若不能,那凭什么又有人可得一二眷顾?
不过是自己挣命罢了。
太后轻笑,面上轻蔑之意尽显,“世人多依赖神佛,也未见得神佛开恩显灵照拂一二。所以阿戚你看,哀家走到今日,全凭自己,不是上天眷顾。”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不是自己能接的话了,戚宫令深深躬下身子,以示对太后的遵从。
太后并不在意戚宫令的回答,她自己昂首阔步地推门进去了,戚宫令如从前一样守在外面,一切看起来都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
#
温绰初入皇宫还有些不适应,但公主殿下带着她,还让姜宫令来跟着她,指点她,满满地,温绰就习惯了些。
她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对于公主殿下邀请她住在昭鸾宫这件事,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被封为郡主已经是圣人宽厚,她不能这样得寸进尺,也不能让人说她阿耶阿娘没有教好她。
公主殿下近日乐得与温绰玩耍,也不怎么出宫,甚至都不太关心池国使臣的事儿。左右有太子坐镇,再加上大周的文臣也不是吃素的,这件事绝对不会让池国讨到好处的。
至于那位六王子么,池国使臣名单里都没报这个人呢,谁管他呢。
谢宴疏也不知用的什么办法,真把那个六王子从使馆引了出来,只这会儿么,怕是池国使臣都急疯了。但之前的误会细作事件,池国使臣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找人,只能偷偷摸摸。
偏偏太子殿下这边十分给力,商谈事宜即将落成,对着池国使臣步步紧逼,显然是不想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池国使臣是两头都焦头烂额,主要还是六王子不在,四王子也就是个吉祥物,哪里真的能拿主意呢。可六王子不见了,他们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否则的话,也不知道大周会对此产生什么猜忌,怕是整个使团都回不去了。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让四王子来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位四王子,在使臣眼中那是极其不合格,但谁让人家是王子呢,六王子不在也只能推这位上去了。
原本使臣是想自己上,可大周太子却说区区一个战败国的使臣,还真是没资格跟他大周的太子同席而坐,平肩详谈,也就是王子能有点儿脸面。
池国使臣气得想骂娘,但他也没办法,谁让对方说得都在理呢。虽然的确有点儿无赖的做法,谁让自家之前更过分呢?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
但这些内容,南康却是不知道的。
太后刻意误导了南康,南康此刻心中显得慌乱不已,她不想与池国的王子联姻,不管是留在大周还是去池国,她都不想。
洛羽见自家郡主心神不宁的样子也有些担心,眉头皱了皱,还是上前说道:“郡主,此事不妨去与世子商议,世子如今是代行王爷职责,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南康也是慌了神了,她只想太后的话,又觉得太后不会为自己分辩,居然连兄长都忘了。
洛羽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还可以去找阿父和兄长,他们一定不会让自己与池国王子联姻的。
南康想到就立即动身去了,而太后得知她去寻褚元墨时,眼神都不挪一下,手中拨动着佛珠,轻声道:“到底还是个孩子,遇事就是沉不住气。”
而南康也没有想到自己去寻兄长的时候,竟然会看到兄长和温绰在一处。她一向谨慎,可这次却因心中所有紧张变得有些不大沉稳,直径就上前去了。
“南康见过阿兄,遇见阿兄正好,南康有急事要与阿兄商议。” 南康也顾不上旁边的温绰,目光急切地看着褚元墨。
褚元墨少有见到南康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又觉自己太严厉,说话时语气便轻缓许多,“南康,你这是怎么了?”
南康凝眉,显然是不想在温绰面前说。
温绰也很快领会到自己在场不好,她果断地与褚元墨和南康道别。
在温绰离开的时候,南康才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似乎衣裙有些脏污,也不知是为何。
褚元墨并未把目光放在温绰那,而关切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少有见你如此失态。”
南康想要脱口而出,又觉得在路上并不安全,她便换了个说辞,说是想回家。褚元墨当然知道南康有话要说,但她不肯在宫中说,反而是要回家才说,这让褚元墨也多了个心眼。
褚元墨与南康回到了梁王府,带着南康去了自己的书房,又给南康倒了杯热茶,过了一会儿才听南康把事情说了一边。
听到池国使臣还有意联姻,有可能这个人选会是南康的时候,褚元墨心里立即反应了过来,是太后与南康说的此事。
池国使臣根本就没有再提联姻之事,可太后偏偏这样说了……
褚元墨心思转了转,先安抚了一下妹妹:“元慈莫怕,阿兄在,绝对不会让你与池国联姻。”
南康其实一直心绪难安,听到了兄长这样说,她才看向兄长,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褚元墨皱眉想了想,说道:“元慈,阿兄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说。”
南康颌首,“阿兄请问。”
褚元墨:“元慈可是有心仪之人?”
若是没有心上人,对于联姻这件事应该不会这般慌张才对。
被猜中了心事,南康顿时紧张了起来。褚元墨看出来了,他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阿兄不是外人,难道对着阿兄你还要隐瞒吗?”
南康一直也很信赖兄长,此刻虽然觉得难为情,还是如实说了。
褚元墨得知妹妹心仪之人居然是英国公之子徐景行时,他颇有些意外。
南康说完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褚元墨也低头沉思,似乎在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过了一会儿,褚元墨同南康说道:“既如此,我与阿父去与英国公商谈此事,只是徐景行此人并无甚长处,只怕阿父不舍得你嫁给他。”
南康一愣,没想到褚元墨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往婚嫁上去想,她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而褚元墨心中全然不似他说的这样,相反,他决不会让妹妹嫁给徐景行。
徐家不过表面荣光,文比不过萧家,武根本无从提起,徐景行本人更是远不如英国公。
南康的婚事,决不能如此草率。
第042章
公主殿下带着人满世界找温绰小不点的时候, 小不点自己就回来了,就是瞧着好像摔了一跤的模样?
“快快,把小不点带去洗洗, 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公主殿下拉着温绰往寝殿走, 温绰抱着小狗狗, 一脸的欲言又止, 惊蛰谷雨几个急匆匆地往跟在两位主子身后。
惊蛰等人也非常迅速地去安排荣安郡主沐浴更衣, 公主殿下把小狗狗交给夏至, 让她去把小狗也洗一洗, 都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身上的毛发也乱七八糟的。
谷雨上前给温绰拆发簪发冠之类的首饰,温绰就好像是坐立不安一样, 时不时回头看向她的公主阿姊。
公主殿下也发现了温绰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她挑眉, “怎么了小不点?”
温绰生得一副乖样, 这会儿也乖得跟什么似的,可把没有妹妹的公主殿下稀罕得不行。
她听到公主殿下问她话, 立刻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儿都说了,说自己找跑得快的时候碰见了梁王世子,对方帮她找狗, 但是跑得快调皮得很, 被抓住了还在怀里挣扎,弄得梁王世子身上也有些脏污。
温绰对此感到有些不安。
跑得快是公主殿下给小狗狗选的名字。
江绵当时觉得略有些潦草了,但狗主人温绰也觉得很好, 那就无从反对了, 跑得快这个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听温绰说完,公主殿下笑了笑, 上前摸了摸温绰的头,温和道:“不必担心,堂兄性格再好不过,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他也不会来找跑得快的麻烦。”
公主殿下知道温绰如今在宫里还有些不安,尤其是对于梁王世子这种本就与圣人亲近又长在圣人身边的人很有距离感。她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办法,也不觉得温绰需要跟对方拉近关系,就只是跟温绰提了提,并未将此特别叮嘱。
温绰若有所思,她眨了眨眼,说道:“我还想跟世子道谢时,南康郡主便来了,似乎有急事寻世子,我就,我就先跑了。”
公主殿下‘噗嗤’一笑,捧着温绰的小脸:“不必担心,南康虽然规矩严谨,但她向来都只针对她自己,对旁人从无苛责。不必听着她严苛就害怕,她是个好人来着。”
温绰得到公主殿下的安慰,心中稍微放下了不少。公主殿下见状便让谷雨继续给她拆妆发,又在旁边轻声说道:“下次出门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啦,我方才找你半天,我打算让小满和白露先跟着你,她们俩做事仔细,对宫里的事儿也很了解,有她们俩帮你教导宫侍,我放心。”
温绰愣了一下,虽然她到宫里不久,也知道朝宁公主身边的八大宫侍着实是很重要的,公主殿下衣食住行都是八大宫侍分别负责。
“公主阿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聪明如公主殿下,当然明白温绰的意思,她捏了捏温绰的小脸:“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身边还有夏至与霜降,也不会就无人可用。”
温绰乖巧点头,听由公主殿下安排,她当然也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不把小满和白露直接给她,想希望她能有自己的培植出来的心腹,这样的人用着也更放心一些。
温绰心中不由感动,阿耶阿娘去世,她固然是不幸,可她遇到公主阿姊,真的很幸运。
温绰跟着谷雨去沐浴,公主殿下没事做,索性就躺在椅子闭目养神,这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惊蛰再进来的时候,看到公主殿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抿唇笑了一下,上前给公主殿下盖了一条小毯子。
看着公主殿下的睡颜,惊蛰微微笑了笑,站在一旁拨弄了一下炉火,守着公主殿下。
惊蛰坐下看着炭火才没多会儿,公主殿下就醒了。
她似乎是做了个噩梦,双眸猛地睁开,额角还有一点儿冷汗。或许是梦中太过惊愕,她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醒了。
发觉自己的手指能用力捏紧时,褚明华才用力地张嘴短促地呼吸了一下。
惊蛰发觉公主殿下的不对劲,连忙上前,看到她额角的冷汗,立即取出锦帕,给她擦汗,关切道:“小殿下这是梦魇了吗?”
褚明华一时还未缓过来,直到惊蛰给她擦完汗,她才慢慢点头。
惊蛰见状也不多问,招来身边的小宫女,吩咐下去给公主殿下煮一杯压惊茶来。
褚明华眉头一皱,拒绝了:“不必,我现在要去文德殿一趟,等会让小满和白露跟小不点去她那边。”
温绰在宫中也有自己独立的宫殿,就挨着昭鸾宫不远。
见公主殿下自己有主意,惊蛰也不多劝,扶着公主殿下起身,身边的小宫女已经非常机灵地主动去传撵了。
褚明华上了銮驾之后心里还有些惊惶,这个梦太吓人了,她要亲眼看看父皇才能放心。
文德殿内,庆元帝正在与江阁老与苏宰执议事,听说公主殿下来了,两位老臣都很有眼色地提出告辞,左右也有了章程,还是不要在此处碍眼比较好。
庆元帝当然也明白两位老臣的意思,他也没拦着,正好公主殿下进来的时候与两位老臣打了个照面。
公主殿下虽然着急,也还是记得在外人面前会装一装样子,见到江阁老和苏宰执,她也顿下脚步与两位老臣见礼。
两位老臣还礼之后,她便也顾不上说几句话,直奔庆元帝而去。
苏宰执迈出文德殿大门时,依稀还听到公主殿下同庆元帝撒娇的声音,似乎说是做了噩梦,估计着是来寻父皇安慰的。
虽是公主殿下,也还是个小孩子呀。
比起苏宰执对公主殿下还有一点儿关切之情,江阁老就完全没有了。
他瞥了对方一眼,见苏宰执看公主殿下的目光很是慈爱,“宰执大人家中也有孙女,想必见到公主殿下也想到自家孩子了。”
苏宰执全然没把江阁老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淡淡道:“不比江阁老,将孙女送到公主殿下身边,十天半月一见,想必阁老也很是想念。”
江阁老也是个老油条了,绝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变了脸色,知道对方讥讽自己,他依旧面不改色:“圣眷隆恩,是福气。”
苏宰执自觉没有江阁老这么厚的脸皮,他加快了脚步,与江阁老拉开距离。这老东西,女儿嫁到宫里当贵妃还不知足,还想让江氏再出个太子妃,真是痴人说梦。
苏宰执是贤妃父亲,而江阁老是贵妃父亲。两位老臣一直都不和,此事也多数朝臣甚至庆元帝都知晓。
苏宰执自认为比江阁老要看得清楚些,现在的庆元帝可不是当年一无所有的皇子,他是天下之主,掌生杀大权,谁人再想算计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够不够庆元帝一道抄家旨意的。
苏宰执快速走出皇宫的同时,也想着要回家再告诫一下两个儿子,好好为圣人办事也就罢了,千万不要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