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宰执未雨绸缪,却也没有想到两个儿子没什么别的想法,反倒是长孙别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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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帝这些时日政务繁忙,与公主殿下每日一见,都变成了三五日一见,多数还都是公主殿下主动前来。故此今日公主殿下又来了,庆元帝也不觉意外。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笑着看向爱女:“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以往公主殿下都是循着用膳的时辰来,正好也监督一下他用膳,也不打搅他的政务。
公主殿下瘪了瘪嘴,崔吉见状,便会意地往后退了退,他知道公主殿下这是有话要跟圣人说的意思了,旁边的宫人纷纷有序退开距离。
庆元帝也是少有见到女儿这么沉郁的样子,他反而有点儿担心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褚明华走近庆元帝,慢慢地挨着他坐下,牵着他的袖子一言不发,显然情绪有些低落。
庆元帝一向对女儿都很有耐心,见女儿不太对劲,他还是温声询问她究竟是怎么了?是受谁欺负了还是在哪受委屈了,让父皇给她找场子去。
若是以前,公主殿下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一定就藏不住的。但这次庆元帝这么说,褚明华的脸上愈发难过起来。
庆元帝百思不得其解,看向跟着一起来的惊蛰。
惊蛰屈膝,垂首回话道:“小殿下方才梦魇了,醒了就说要来见圣人。”
庆元帝了然,原来是他的小姑娘做梦了。
庆元帝笑笑,又抬头摸摸女儿的头发,轻声道:“做了什么梦,告诉父皇听好不好。”
对庆元帝像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崔吉、惊蛰等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庆元帝向来对公主殿下都是当成小孩儿来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褚明华抿了一下唇,她只有亲眼看到父皇了,那个噩梦给她带来的压迫感才有些松缓,可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扭着庆元帝的衣角,死死拽着,龙袍都被她拧皱了。
庆元帝也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等着女儿心情平复,能跟他开口说一说话。
他不舍得女儿有话闷在心里不说,这个梦显然也不是什么好内容,甚至更为不详一些,不然的话,怎么会吓着她呢。
他的朝宁性子大胆,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做个梦就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呢。
这个梦,一定跟她觉得很重要的人有关。而根据女儿一醒来就来找自己的反应,估计跟自己有关。
“崔吉,先传膳。” 庆元帝想了想,抬手吩咐,另一只手的衣袖还攥在公主殿下的手中。
“不传膳,先传太医。”
一直沉默着的公主殿下突然叫住了崔吉:“请严从。”
庆元帝闻言,顿了一下,神色中有些意外。
公主殿下这一句‘请严从’,又让庆元帝怀疑自己方才的猜测是不是错了。
严从,是专门负责公主殿下的太医,而常文才是庆元帝的专属太医。
可是严从一来,庆元帝就知道自己原来的猜测没有错,只是公主殿下似乎另有打算。庆元帝也没有作声,只让公主殿下自行安排。
严太医今日来有些迷糊,他一向是只负责公主殿下,而公主殿下长大之后身体一直很不错,除却平安脉,少有找他的时候。
今日不光是找他,还是崔吉大监过来寻他,来的还是文德殿。
严从来时,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见到公主殿下时,他又平静下来了。
公主殿下在的话,他倒是不会胡思乱想。
严从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只是在文德殿给公主殿下把了个脉就离开了。文德殿的守卫也不明所以,但众人都见到公主殿下来了之后,就宣召了严从来给公主殿下诊脉,来去匆匆。
庆元帝深知女儿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今日当着自己的面儿请太医,又一副受委屈的样子,庆元帝心里隐约猜到了女儿的提醒,只压下暂时不说,命崔吉叫人上膳。
褚明华也摸不清楚她父皇明白了她的想法没有,但用膳的时候特地让试菜的宫婢站在前边儿来的动作,她心里一下就明白了她父皇的确是领会到了她的提醒。
公主殿下这才放心大胆地开始用膳。
庆元帝看到女儿脸上突然轻松下来的样子,心中也忍不住发笑,小丫头家家的,心思还挺多。
不过公主殿下的确是担心的,方才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是全然作伪,现下传达完毕自己的意思,她也就放心不少了。
晚膳都用得更香些,庆元帝见状也就没有太过担心。
总之,公主殿下从文德殿出来的时候,是神色轻松的模样。
而回到昭鸾宫时,惊蛰已然提前在宫中等候了。
她方才借口跟着严从太医去取药,实则是跟着严从去了太医院了。
褚明华见她已经回来了,心里约莫有点儿数了。又看到温绰抱着跑得快在等她,她略一挑眉,卸下烦思,过去拍了拍温绰。
“小阿姊回来啦。” 温绰很黏公主殿下,基本上跟着公主殿下形影不离。
太子都笑称,公主殿下的小尾巴,从一条变成了两条。
第二条是温绰,这第一条当然是江绵了。
“不困呢你,今晚跟阿姊一起睡呀,明日带你出宫去耍。” 公主殿下很喜欢温绰,尤其是对方又乖又听话,就更加想走哪带哪了。
“好,听阿姊的。” 温绰点点头,跑得快这会儿懒得很,叫她抱着就一动不动的,睡得很是香甜。
公主殿下坏心眼一起,对着小狗的耳朵就吹了口气,跑得快一个激灵,就在温绰怀里抖了抖脑袋,发出了嘤嘤的小狗叫,似是不满被人戏弄。
公主殿下笑了笑,搓了搓没醒的小狗头,又看着抱着小狗的温绰,两个小的都可爱。
至于方才梦魇,公主殿下已然不放在心上了。
梦魇而已,她自不会为此所困。
第043章
梁王府, 褚元墨拦住了要出门的梁王,说有要事与他商量。
梁王府诸事基本上都交由褚元墨打理,梁王做个甩手掌柜。若褚元墨有事寻他, 梁王还是会与褚元墨商议一二的。
然梁王也没有想到, 长子跟自己说起了女儿的婚事。
“你的意思是南康有了心上人?” 梁王得知此事倒是很高兴, “是谁家小郎君?”
褚元墨迟疑了一下, 梁王也没紧着问, 反而笑道:“还想藏着不说?那阿父怎么帮忙?”
褚元墨见梁王脸上只有笑意, 他也微微笑了一下, 说道:“并非不能说, 只是这个人选或许阿父不会太满意。元慈到底是女儿家,不好亲自来阿父说, 是儿子哄了她才知晓的……”
褚元墨说得为难,梁王却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是女儿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做哥哥的已经发现了,所以找女儿套了话, 这会儿来找自己就是为了商量一下女儿的婚事,这件事尚且不要让女儿知道才好。
梁王点点头,一副了然模样:“既然如此, 阿父也不会傻到亲自去问元慈。你说吧, 咱们父子两商量商量?”
褚元墨见状,笑道:“此人也不是别人,阿父常也见到的, 朝宁身边的桑枞。”
“桑枞?”梁王满脸愕然, 这个人选可当真是出乎意料了:“这倒是真的意想不到,元慈喜静, 不喜欢徐景行,倒喜欢桑枞这小子?莫非真的是动静互补不成?”
褚元墨听着梁王的话心头微颤,可他听到梁王自己补足了后半段,心头又卸下大石,面不改色地附和道:“儿子倒也不觉得意外,桑枞性子活跃,也时常见他与元慈说话。”
梁王想了会儿,问道:“那桑枞呢?桑枞对元慈可有意?若是他对元慈无意,阿父也不舍得元慈嫁给他。”
褚元墨也料到了梁王的疑惑,他道:“有意无意,试一试便知道了,若是元慈喜欢,做兄长的,总归还是会帮她想想办法的。”
梁王见褚元墨心有成算的样子,爽朗地笑了笑,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儿子,你这样心顾妹妹,阿父就放心了,待阿父百年之后,也不必担心元慈无人照看了。”
听梁王提起身后事,褚元墨下意识不悦地皱了皱眉,再出口的语气也有些重了:“阿父不许这样说!”
梁王一时失言,见儿子脸色不好,他连忙解释:“玄朗莫恼,阿父失言,失言。”
褚元墨的眉头仍然不见松,他很是担心梁王这句话背后是否有什么别的念头,“阿父,我与元慈,只有你了,若你不好好活着,我与妹妹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梁王被褚元墨这话吓得不轻,他从不知儿子心中的孤独感这样重,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父子俩相对无言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梁王先开口问起了褚元墨打算如何撮合南康与桑枞,而褚元墨也心知梁王只是失言,配合得下了台阶。
但褚元墨也没想到,桑枞这个少将军在京中显然也是十分吃香的未婚郎君,除了他之外,还有旁人也打了桑枞的主意,这个别人不是谁,正是江绵之母,江夫人。
江府。
午膳完毕,江夫人对江淮说有要事商量,江淮便跟着江夫人来到了她的院子。
一开始江夫人说要给江绵选夫婿,江淮也很是关心,但当他听到江夫人看中的人之中竟然有桑枞,且桑枞的位置还在前三之列时,他表现出了非常强烈的拒绝。
“桑枞不行,绝对不行。” 江淮眉峰凌厉,此刻也面带肃容:“绵儿与桑枞不合适。”
江夫人却不以为意,只觉得江淮是因为坊间的偏见对桑枞不满,还想解释:“桑家小郎君品性是好的,再加上桑将军府中并无别的姬妾,绵儿嫁过去,也不用应对一些糟心的事情。再说了,桑夫人你也知道的,性子爽朗,又欣赏我们绵儿,她绝不是那等磋磨儿媳的人。”
江淮见江夫人这副态度心中也明了,这岂止是将桑枞放进前三,简直是把桑枞当成未来准女婿看了!
“夫人,这,这你也没有问过绵儿的意思。”江淮只得换个角度引导江夫人思考,“小殿下身边除了绵儿还有英国公家徐景行,你怎么就只看到了桑枞?”
江夫人见江淮软了态度,她也跟着笑了一下,又拉过来一份单子,送到江淮面前:“夫君莫急,我这不是也有安排么。”
江淮一看,好么,都在上面,他有些头疼:“绵儿的性子或许也不会喜欢桑家那小子。”
江夫人不满,立即就挂了脸色:“哼,你就会说,你了解你女儿是什么性子吗?你连她喜欢的菜色是什么都不知道,还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江淮恼怒,“我哪里不知,你喜欢什么菜色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厨房不是我去过问了,你少冤枉人!”
江夫人也没有真的要吵架的意思,听见江淮脱口而出的话,火气已然消了一半,“罢了罢了,你我各退一步,叫绵儿来问问。”
江淮再度拒绝:“不行,不管绵儿喜不喜欢,桑家小郎君与她就是不行,我不准。”
江夫人也怒了,与江淮对峙,面上露出了冷笑:“缘何不准!缘何不行!若你今日不给我一个解释,你休想走出这房门!”
江淮看着盛怒之下的夫人,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可思及夫人的身体,他又顿住了。而江夫人眼看着他就要开口,临门一脚,又止住的样子,更生气了。
江淮深吸两口气,走到门口,打开了门,江夫人冷着脸盯着他。
江淮又深吸一口气,唤来小厮,叫他去给宫里递折子,说自己病了,请辞两日朝会。
江夫人听罢,气得起身就往内室走。江淮关上门,也跟着进去,见江夫人气得心口起伏,又怕她有个万一,嘴巴蠕动两下,还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江夫人从梳妆镜中窥见江淮神色,她心思一动,索性直接伏在梳妆台上低声哭泣起来。
江淮见状,一脸为难的样子又着实可怜。
“夫人……夫人!”
江淮低声唤江夫人,江夫人故意换了个方向,江淮又绕过去喊了一声,江夫人依旧伏案低泣,惹得江淮长叹,竟也跟着在旁黯然神伤起来。
江夫人是装的,可江淮却不是,他想了想他曾做过的事,心中痛极了,又悔恨又痛楚,竟一口血就这么喷了出来,江夫人闻声抬头,只见梳妆镜前都是血迹,而镜中的江淮嘴角沾血,面色苍白。
江夫人慌了神,连忙上前扶住江淮,就要喊人,却被江淮死死拉住,她回头恨恨道:“你这个犟种,吐血了还不让人来看看!你死了我可怎么办!”
江淮笑了笑,牢牢地握住了江夫人的手,“我不会丢下你的,莫怕莫怕。”
江淮说着不怕,江夫人的眼泪这次是真的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哭道:“都依你,依你,不选桑枞就不选,你何必这样大的气。也怪我,此事没有早早与你商量……”
“商量什么?莫不是你已经与桑夫人定下了?!” 江淮大惊,心口一紧,脸色更难看了。
江夫人生怕江淮再吐一口血,飞快解释道:“没有!只是早先桑夫人与我提过一嘴,我也并未应承下来。”
江淮脑中天人交战,看着江夫人涕泪连连的模样,心中万分纠结,尤为悔恨,一时他也不敢说自己当年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而江夫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有些狐疑,“你今日不大对劲,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淮被江夫人戳中心思,神色闪躲,若是以往,江淮必定能看出来这是江夫人在诈他,可当下江淮的确心中有愧,他也难以回避。
江夫人见状,幽幽地叹了口气,替他擦拭嘴边的残血,轻声道:“江淮,你我少年夫妻,至今几十年,难道还有什么是你非要瞒着我独自一人承受的事情吗?”
江淮看着夫人平静的脸色,思及江绵出生那年发生的事情,绝望地闭了闭眼,“阿蓉,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江夫人与江淮青梅竹马,少时成亲,育有一子一女,这么多年她自认对江淮的品性十分了解。可她也从未见过将懊悔和绝望还有愧疚全都写在脸上的江淮,她心里产生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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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江淮病重的事传到宫里,公主殿下得知的时候,已经是江府闭府的第二日了。
江绵眼神之中止不住的担心,公主殿下也不多说,“拿我的令牌出宫,叫橦刀跟着你回去。”
“小殿下……”江绵知道橦刀和邹秋都是圣人留在公主身边保护她的。
“你不想快些见到你阿父吗?叫橦刀护送你回去,我才放心。”公主殿下也不容得她再推辞,一个眼神过去,叫夏至就把人推出去了。
江绵捏着手中的令牌,眼眶微红,心底到底担忧着她阿父病情,转身就往宫门疾行而去。
只是橦刀护送江绵出宫,也未曾注意到池国四王子见到江绵时那眼前一亮的模样,他操持着不太熟练的大周官话询问身边的太监,“这位小娘子,是谁?”
今日来接待池国四王子的是崔吉的小徒弟乐运,乐运看着池国四王子的神情,心中有些鄙夷,分明是入宫来求圣人寻人,却又在看到江家小娘子的时候还有心思瞧人容貌,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