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还是头一次做这样苦口婆心的劝导工作,说了这么多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她还不点头,她就要请圣人给衡王多赐下几个美人了。
不就是生孩子么,你不生,旁人总能生,选个好的养不行吗?
身为王妃,扶持个把良妾什么的,这些手段莫非都不会?
做人可还是得替自己做打算,老顾着旁人算怎么回事儿呢。
好在衡王妃也下得了决心,这些年她在衡王府的确不快活。诚如贵妃娘娘所言,褚显并非自己亲子,占着嫡子的世子之位。她未必没有能力再生一个,即便是她没有,难道其他女人也没有吗?
侧妃不就是仗着褚显在府中跟她分庭抗礼么,褚显如今是废了,世子之位也决计保不住了。
衡王若是还想保住衡王府,除了再生一个,那就是过继了。
思及此,衡王妃冷笑,他是绝对不会选过继这条路的。
贵妃屈指叩了叩桌面,问她:“想好了吗?”
衡王妃定了定神,起身跪拜贵妃:“臣妇多谢贵妃娘娘提点,臣妇想明白了。”
贵妃面色依旧冷淡如常,心中是松了口气的,她还是不爱管别人的闲事。
而衡王妃并不知道,如果圣人废了褚显,等衡王将行就木之时还没有子嗣,衡王府也就直接绝嗣了。封地分封给谁不是给,何必过继这么麻烦。
圣人又不是做慈善的,跟衡王关系也一般,怎么会去费过继那个心呢。
衡王妃前脚才走出麟趾宫的大门,公主殿下就从屏风后跑出来了,江绵与江令侍两人拦都拦不住。
贵妃见状,颇为无语:“你好歹是个公主,跑跑跳跳的,叫人看见了又得说你没规矩。”
公主殿下才不在意,坐在贵妃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她:“娘娘,你知道的东西好多呀!”
贵妃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我知道的东西多吗?圣人给你的八大宫女,哪个不厉害?是谁的耳朵犹如穿堂风一般,什么都留不住。”
公主殿下被贵妃教训了也不介意,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今年狩猎,我亲自给娘娘选匹马吧?去年那匹马太温和了,不适合娘娘。娘娘只要拿出训我的态度去训马,女皇武瞾也略逊三分。”
贵妃怒目而视:“你这个小混蛋!还不是因为你,叫本宫给你收拾烂摊子!”
公主殿下嘻嘻哈哈地起身,挪到江绵身后,探出个小脑壳,诚恳地看着贵妃说道:“不是的呀,娘娘您刚刚还说本宫是见义勇为,替天行道,怎么现在就骂我了呢?啧啧,女人心,海底针。”
贵妃被气笑了,咬着牙:“你知道个屁!”
听见自家娘娘被公主殿下气得口不择言,江令侍沉默了一下,还委婉地劝说道:“娘娘,您是贵妃,统领六宫,当为妃嫔表率,不可口出恶言。”
贵妃冷哼一声,‘啪’的一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撸起袖子直奔公主殿下:“本宫是贵妃,怎么说也是你庶母,替你父皇好好教教你这个小混蛋!”
公主殿下全然没放在心上,躲在江绵身后,左闪右避。贵妃养尊处优的,哪里比得过整日习武,身姿灵巧的公主殿下呢。
一通折腾下来,贵妃娘娘连公主殿下的一片衣角都没挨着,自己累得够呛。
江令侍看不过去了,上前掺了自家贵妃一把,不等她安抚,贵妃就爆发了:“你让我打一下怎么了!”
公主殿下伸出小脑袋,眨巴眨巴眼,无情拒绝:“不是吧,有人打不着还想耍赖呢?哪有人送上门去挨打的呢,娘娘,您累糊涂了吧!”
贵妃气得发抖,愤恨不已,心里非要整治一下这个小坏崽儿不可!
看着朝宁有恃无恐的样子,贵妃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顿时心中气闷全消了。
公主殿下还等着贵妃反击呢,哪知道贵妃抖了抖袖子,又恢复淡定从容的模样,轻飘飘地说道:“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治你。”
公主殿下溜之大吉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等她后来见到崔吉,又听崔吉说,因为圣人近来极为思念萧太师,故圣人特派公主殿下去太师府替圣人探望太师,顺便请萧祭酒得闲可教导公主殿下,这时间么,少说得奉茶半月才得见孝心。
“父皇的主意?” 褚明华狐疑地看着崔吉,“我听老太师说,我父皇年轻的时候没少挨骂,怎么会想念太师呢!我从来都不想萧祭酒啊!”
崔吉憋住了笑,努力替圣人挽尊:“小殿下,老太师还说过圣人才智卓绝,君子仁心。”
公主殿下抿抿嘴,行叭,给父皇点面子。
“那本公主也只能替父尽心了,不过大监啊,秋日寒凉,父皇逢秋气弱的小毛病你可别忘了监督他哦。”
崔吉见公主殿下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去太师府,也是一时高兴:“小殿下放心,贵妃娘娘才送了参汤去……”
崔吉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公主殿下一脸‘我果然没猜错,就是贵妃捣乱’的表情,他也顿住了,大意失荆州!
好在公主殿下宽宏大量,也并没有说闹着不想去,就是托人给贵妃带了个口信,今年去狩猎,她一定好好陪贵妃玩,玩个尽兴!
崔吉替贵妃痛心一下,小殿下那语气,玩法可能有点废贵妃吧。
公主殿下去萧太师府替父尽心的这件事儿呢,务必要张扬些,最好是满京城人人皆知。
如此,圣人废了衡王世子,他也还是送公主去太师府了不是,这看起来还是给了公主殿下一个教训,顺便也堵住某些碎嘴子朝臣的嘴。
公主府尚未修缮完全,这次出宫便直接住在武宁侯府,也就是殿下的外祖家。正好与萧太师府比邻而居,公主殿下还可两边尽孝。
圣人觉得自己的安排十分到位,就是不太敢去送女儿,万一她耍赖不肯去了,圣人非常担心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故派太子相送。
太子一路上都在叮嘱妹妹,萧太师年事已高,不要把老人家气得翘辫子了。
听得褚明华最后抬手堵住了耳朵:“阿兄,你这样啰嗦,没有小娘子会喜欢你的!”
太子莞尔,“没关系,阿兄不在意。”
褚明华沉默了,比脸皮,她是略逊太子殿下一筹。
其实太子心中另有打算,他就是好奇,那谢宴疏到底生得有多好看?他妹妹可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借着送人的机会,也去太师府看一看才是。
谁人没有一个八卦的心呢!
太子殿下觉得,他父皇必然也是有这个想法,所以才会对贵妃的提议顺水推舟!
萧太师接旨之后,就命人准备起来了,有点熟练。
怎么说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只不过是从皇帝陛下换成公主殿下罢了。
第10章
萧太师以为来的人只有公主殿下,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也来了。
一时间心里千回百转,难道圣人还有别的吩咐?
好在太子殿下也只是来送妹妹,萧太师放心的同时,听到太子殿下关切了一下自家外孙。
老头有些不理解,他乖孙什么时候在太子殿下面前挂上号了?
谢宴疏今日一袭月白祥云暗纹的圆领袍愈发显得清冷,对于太子殿下的关切不卑不亢地回了话。心中隐约猜测到了太子会亲自送公主过来的原因。
都是有妹妹的人,谢宴疏大概能明白太子所虑。
太子这一来,让谢宴疏感受到了太子与他想象中有所不同。
公主殿下欢欢喜喜地目送太子殿下乘车离开,乖巧地走到萧太师面前,对着萧太师行了一个敬师的大礼,又给萧祭酒行了个学生拜见先生的礼。
看着状似听话的公主殿下,萧太师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未来的半个月可能要热闹起来了。
“夫人,上次您做的灯芯糕可好吃了,这次还会有吗?”
公主殿下眼巴巴地看向樊氏。
谁能拒绝公主殿下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精致小巧的脸蛋儿,还有那种期盼得发亮的眼神呢,直接就击中了樊氏的心!
差点忘了这可是公主,还是听到萧太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萧太师,但还是对公主殿下保证了一定会有灯芯糕吃!
萧太师只觉得头疼,看看,看看,还什么都没说呢,张嘴就来要吃的了,哪有什么公主殿下的样子!
宫里什么好吃的灯芯糕没有!这个会笼络人心的小公主!可恶得很!
“小殿下。” 萧太师正色以待。
“在!” 公主殿下积极响应。
萧太师突然就磕巴了一下,他时常觉得公主殿下身上真的是用不完的精力!既然如此,那就先消耗消耗。
“老臣最近在整理一些古本,觉得应该是小殿下喜欢的,请殿下随老臣一同整理。”
公主殿下一脸的‘我不信’,“您说的是《金刚经》吗?不过好像不是我喜欢的,是老老师您喜欢的吧!”
萧图南没忍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旁谢宴疏也忍俊不禁,眉眼间流露出来笑意,这个小殿下似乎与寻常贵女有些不太一样。
萧太师眉头皱得老高,褚明华狡黠一笑:“这个招数您上次用过啦!”
萧太师尴尬,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老臣觉得,圣人应该不想接到老臣的问安奏折。”
好个阴险狡诈老太师!她错了!
公主殿下立刻认怂:“您说得对,我感觉我跟佛法也挺有缘的,法华寺的素斋真的是一绝!”
“……” 萧太师无语,“小殿下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愈发高明了。”
“咦,是吗?” 公主殿下得意洋洋:“那老老师,我明日可以请法华寺的师父来给您做一顿素斋吗?”
萧太师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说佛经,她说素斋,说素斋就算了,想吃还要打着他的名号!
可恨。
萧太师哼了一声往里走,“老臣最近喜食荤,怕是没有这个福气。”
公主殿下亦步亦趋的跟着,“西江月的厨子荤菜一绝呀,什么菜系都有,我记得您可喜欢麻婆豆腐了是不是啊……”
一老一少嘴里念念叨叨就走远了,谢宴疏还是第一次看到外祖父被人明目张胆的绕话,还是个小姑娘。可看外祖父这架势,总觉得很熟稔是怎么回事。
谢宴疏想起她刚刚看到自己时,冲自己眨眼睛的画面,一下就想到了在西江月时的场景。
那时她也是这般古灵精怪。
萧太师和公主都走远了,萧祭酒在旁边同樊氏酸溜溜地说道:“小殿下的眼里只有老老师。”
惹得樊氏哈哈笑,“这么大个人了还拈酸吃醋,我去给殿下准备灯芯糕,青檀,你与你二兄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小殿下来也会不影响。”
谢宴疏颌首应下,同萧图南一起往书房走。
走到一半,萧图南抬起手肘撞了他一下,悄声问:“你与小殿下真的不熟吗?方才我都看见她同你打招呼了。”
谢宴疏微微侧目看了萧图南一眼,问道:“小殿下不是也与你打招呼了。”
“那不一样啊,我见小殿下多啊,多少有点儿面子情吧。” 萧图南理直气壮道。
谢宴疏轻笑,加快了脚步,把萧图南甩在身后:“那或许,就是因为我生得好看吧。”
她曾亲口说了他好看,所以印象深刻也不奇怪不是吗?
说起好看,她又何尝不是呢。
只消往那儿一站,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面如皎月,眉目精致,气质却如朝阳热烈不失温和。这样的一个人,也令人见之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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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帮)萧太师整理了一下午的佛经,公主殿下头眼昏花地回到了武宁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赖在外祖母聂老夫人怀里哼哼,听得老夫人那叫一个心疼,搂着公主殿下心肝啊宝贝的轮番哄了个遍,把人哄睡着了。
等公主殿下再醒来的时候,都落日入夜了。
褚明华迷迷瞪瞪地要起来,伸手胡乱抓了抓,惊蛰立刻上前熟练地扶起了她,谷雨也取了杯金桔姜丝蜜,小心翼翼地给喂到公主殿下嘴里。
褚明华吨吨吨了两杯金桔姜丝蜜,才慢慢清醒过来,像个软趴趴的小软糖一样抱着惊蛰,软软地说道:“甜,饿,想次素斋。”
惊蛰忍着笑安抚她:“小殿下,今日没有素斋,有侯夫人亲自准备的芫爆仔鸽。”
听到‘芫爆仔鸽’,褚明华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动作都变得积极起来。
惊蛰、谷雨服侍公主殿下更衣;小满、夏至把宣氏为公主殿下准备的晚膳都摆好;白露、霜降给公主殿下净手,布菜;大雪、小寒是公主殿下的贴身武卫,此刻正守在门口。
公主殿下的八大宫女都是她按照节气取的名,春夏秋冬各占两个,八人各司其职,把公主殿下照顾得无微不至。
用完晚膳,褚明华本来还想去给外祖母请安,但老人家困得早,她不便打搅,直奔舅母宣氏的院子而去。
宣氏正在核对府中账目,听到外头有动静,便立刻起身,正好就把公主殿下抱了个满怀。
抱着香喷喷的朝宁,宣氏愈发温柔了:“朝宁来啦,睡得好么?今日芫爆仔鸽还合你口味吗?”
褚明华赖在舅母怀里撒娇:“哎呀,好得不得了。小肚子都吃得圆滚,您摸摸。”
小公主拉着舅母的手放在自己故意鼓出来的小肚子上,逗得宣氏笑声不断。
公主殿下是个小棉袄,见宣氏还有账目要对,也不缠着她玩闹,左右还要在府上住那么久,有的是时间。
宣氏感叹于朝宁的心性疏阔大方,也明白她的贴心与爱重,心里愈发喜爱她。
从宣氏的院子出来,褚明华觉得自己吃得有点儿撑,便决定去练武场活动活动。
到了练武场,竟听到有人在弹琴,不知是什么曲子,听起来很是悦耳,正适合今夜赏月观星。
公主殿下站在练武场听了一会儿,有些感叹地说道:“良辰美景,曲调优美,就差一壶酒啦!”
说完就渴望地看向小满、夏至,两人齐齐摇头,可谁又抵挡得住全力撒娇的公主殿下呢。
最后还是从两人手中得到了一壶蓬莱春,她笑眯眯得把酒抱在怀里,小抿一口,那副满足的样子也让几人笑意染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公主殿下才一口,对面的琴就停了。
公主殿下急了,扶着回廊的柱子就蹬墙而上,几人只见衣袂飞扬之后,公主殿下轻飘飘地就落在了墙头上,还坐着。
惊蛰谷雨几人都惊了,纷纷劝公主殿下快下来,大雪小寒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把公主殿下架下来。
这边公主的八大宫女吓坏了,墙的那边,谢宴疏也愣住了,卫原本来拔剑,可看清坐在墙头那人是谁之后,人都傻了。
公主殿下没喝醉,月色之下,她在墙头晃悠,眼睛亮亮地看着谢宴疏,嗓音清甜:“你怎么不弹了?”
谢宴疏微微仰头才能与她对视,小公主神色天真,眸中好奇,月光披肩如天女,又仿如一块纯洁无瑕的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