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回宝座上,眸光沉沉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伯阳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抿紧唇眼珠乱转。
忽然后面的帘子被挑开,一阵凉风钻了进来,伯阳侯顿时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就见一行熟人向他走来。
一马当先的正是他的二哥沈鹤亭。
伯阳侯一愣,难以置信的问:“二哥?”
沈鹤亭看他一眼,冷笑一声在离他远远的地方跪下:“臣沈鹤亭参见陛下。”
“奴婢灵犀,见过陛下。”
灵犀在他身后跪下,旁边还跟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老头后面还有个民妇,最后面是被锦衣卫押进来的卢破军。
“你——你怎么——”柳氏和伯阳侯震惊的扭头看向灵犀,灵犀却没看他们。
“怎么,听到灵犀说话很惊讶?”谢霜歌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那你们猜猜,这次叫你们来是做什么?柳氏,你应该能猜到吧?”
柳氏抖若筛糠,“臣妾……臣妾不知道。”
“那本宫提醒你一下吧。”谢霜歌脸色一冷,语气狠厉,“二十年前,你们买凶杀了杜氏,踩着她的尸骨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可曾想到过今天?”
“啊——”柳氏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公主你在说什么?杜氏是被山匪杀的,与臣妾何干?”
“不见棺材不掉泪。”谢霜歌转身回到原来站的位置,对皇帝道:“舅舅,人都到齐了,你问吧。”
皇帝点点头,“伯阳侯,柳氏,楚无恨状告尔等暗通款曲,谋财害命,尔等可认?”
“臣不知和楚大人有何恩怨,让他如此污蔑臣?”
伯阳侯疾言厉色,指着楚无恨道:“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对,证据呢?”柳氏回过神来,指着灵犀道:“臣妇和这奴婢是有些龃龉,前些日子她离府出逃不知所踪,焉知不是楚无恨买通了她,让她来御前作伪证!”
灵犀哼了声:“希望你一会儿嘴还能这么硬。”
“你——”柳氏没想到灵犀忽然硬气起来了,被堵的哑口无言。
“闭嘴!这是御书房,不是你家后花园,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儿喧哗咆哮,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谢霜歌逮到机会就狠狠踩他们一脚。
伯阳侯和柳氏讪讪的闭上了嘴。
皇帝点了楚无恨,“你来说,把你所诉所求,一条条说出来。”
“是。”
楚无恨站起来转过身面对伯阳侯,“沈鹤风,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你难道一点都想不起来吗?我与家母,应该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沈鹤风目眦欲裂,“你……你母亲是……”
“杜、卿、若,被你当做垫脚石又狠狠甩开的镇国公府嫡次女。”
沈鹤风看着逐渐逼近的楚无恨,猛然惊觉之前的熟悉感是哪来的,此子眉眼之间,确实和杜氏有几分相似,只是他多年未见,又没往那边想,所以才一直想不起来。
嘴唇颤抖片刻,他猛地摇头跌坐在地:“不可能!卿若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个儿子?”
“你也配叫她的名字?”
楚无恨忽然发狠,一把揪住伯阳侯的衣领把人提起来。
伯阳侯被勒的脸红脖子粗,“咳咳咳咳——”
皇帝皱眉,想劝他先把人放下来,却见谢霜歌在边上对他疯狂眨眼。
伯阳侯这个狗东西活该,多让他吃点苦头,不要管!
皇帝:“……”
沉默片刻,他默默垂下眼,单手扶着额头,装瞎装的毫不掩饰。
“我告诉你,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我身上确实流了一半你的血。”
伯阳侯大惊,连挣扎都忘了,柳氏和沈含誉更是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杜氏都死了,你怎么可能活下来?”柳氏不信。
“当然不能让你们知道,不然他还能活到今天吗?”谢霜歌反唇相讥。
柳氏咬牙。
“当年你们商量买凶杀我娘,灵犀听得一清二楚,灵犀——”
楚无恨喊一声,灵犀立刻膝行上前,对着皇帝叩首,“是,奴婢听得清清楚楚,伯阳侯薄情寡义,踩着夫人上位后,便想摆脱镇国公府,与柳氏双宿双飞,柳氏假借他人的名义给夫人送信,告诉她伯阳侯在金都要另娶她人,等夫人一上路,伯阳侯事先安排的杀手就伪装成山匪冲出来。”
灵犀恶狠狠的瞪着伯阳侯,“这个畜生连未出世的小主人都不放过!要那些杀手下手干净点。”
第238章 他是你的儿子
“你胡说!陛下,这奴婢分明是个哑巴,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怎么忽然能说话了,但她所言全无凭证——”
“奴婢是为了活命才装聋作哑,不然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灵犀嗤道。
柳氏哀哀戚戚的看着皇帝,然而话没说完就被楚无恨打断了,他用力把伯阳侯甩到一边,阴鸷的看着柳氏,“谁说没有凭证?你看看他,你还认得吗?”
他冲着后面的锦衣卫示意,锦衣卫立刻把卢破军拖了过来。
卢破军手脚筋都被挑断了,往地上一扔就是一滩烂泥。
他转头冲着柳氏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柳夫人,你和我主子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啊?长得还挺像的。”
柳氏倒吸一口凉气,见鬼似的连连倒退,“你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认识你!”
卢破军拨开脸上的头发,完整的露出自己的疤,阴恻恻的看着她:“哦?不认识?不认识你心虚什么?”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伯阳侯,“侯爷,别来无恙,你应该还认得我吧?”
伯阳侯好不容易缓过气,差点又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他都不用说话,那震惊错愕的脸就已经说明一切。
皇帝不动声色的看着,“看来是认识了。”
“臣……”
“怎么会不认识?当初柳氏跟在我主子身边的时候,我就见过她了,她怀了主子的种,又去勾搭伯阳侯,可怜他这傻子,戴了绿帽还替我主子养儿子,为此不惜杀了自己亲儿子,可真是精彩啊!”
卢破军趴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觉得痛快极了。
伯阳侯不可置信的看向柳氏,“你说什么?你主子的儿子?”
柳氏又心虚又害怕,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侯爷,妾身没有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妾身敢发誓!若是妾身不忠,便天打雷劈!”
“发誓有用的话还要皇帝做什么?”
谢霜歌讥笑,“雷公电母多忙啊,谁有空看你个水性杨花的凡人,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皇帝:“……”
柳氏:“……”
沈含誉握紧了手,这个时候,他要不要开口,若是开口了,岂不是自己暴露?
不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楚无恨指向那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说:“这便是另一位证人了,当初柳氏在那南疆人的住处有了身孕,当时是柳氏身边的奶娘去找的大夫,那大夫正是眼前这位。”
皇帝看向那位老大夫,点点头问:“你来说。”
老大夫虽然年纪大了,但口齿清晰,说话非常有条理,“回陛下,草民是济民堂的大夫,二十年前,确实有一位妇人找上草民,让草民出诊,草民当时以为就是普通的病人,没想到被带到了一处极大的院子里,隔着纱帘给一位夫人诊脉。”
他看向柳氏,“虽然没有见到那位夫人,但那位夫人当时的反应和这位柳夫人如出一辙,声音也差不多,事后她们给了草民一大笔银子让草民保密,草民怕这钱烫手,没多收,出了门越想越怕,就和东家辞了行,回了老家。”
楚无恨给了锦衣卫一个眼神,立刻有人拿着画像上前,“你说的妇人,可是她?”
老大夫看了一眼,忙不迭点头:“是,就是她!她这颗痣很特殊,草民不会认错的!”
楚无恨上前,接过画像怼到了柳氏面前,“柳氏,你在灵堂里摆着奶娘的牌位,日夜供奉,那这张脸,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猝不及防的对上了奶娘的脸,柳氏吓得脸一白,尖叫一声:“啊啊啊啊——”
皇帝眼一眯,沉声道:“看来这确实是你奶娘了,柳氏,你还有何话说?”
柳氏吓得回不过神,“不,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认识她?”
灵犀从怀中把奶娘的牌位拿出来扔到柳氏面前,“我在侯府忍辱负重多年,就是在等今天,柳氏,这个把柄可是你亲手送到我手上的,看来人在做天在看,所言非虚。”
牌位落到地上“咚”的一声,砸在了伯阳侯的心上。
“所以誉儿真的不是我的儿子?”伯阳侯神情恍惚,看向沈含誉,越看越觉得他和自己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以前觉得可能他长得像柳氏多一些,却没想过,他压根不是自己的种!
“民妇也可以作证!民妇与李奶娘曾经一起在柳家做工,后来柳家败落,民妇随夫北迁,就和李奶娘断了联系,但她的脸民妇一直记得,她对柳氏也是实打实的好,临走前还说她要和柳氏去金都过好日子。”之前一直没出声的妇人忽然开口。
“不,我没有,没有!”柳氏疯了一样的扑向楚无恨,想把他手里的画像撕了,却不料楚无恨手轻轻一松,画像就掉到了柳氏的怀里。
柳氏猛地一怔,随即尖叫起来。
伯阳侯看着疯疯癫癫的柳氏,心沉了下去。
“钟前,堵上她的嘴,吵得人头疼!”谢霜歌一声令下,钟前给左右侍奉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小太监出列,拿了块帕子捂在柳氏的嘴上,另一个死死的按着柳氏。
御书房里霎时安静下来。
楚无恨便又看向伯阳侯,“怎么样,被挚爱背叛的滋味如何?”
伯阳侯脸色铁青,嘴唇蠕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楚无恨哂笑,转头看向皇帝,“陛下,除此之外,臣还要揭发伯阳侯残害手足!”
皇帝也瞪大了眼,“还有这事?”
伯阳侯是个筛子吗?摇一摇就掉点渣滓下来。
楚无恨看向沈鹤亭,“当年老侯爷膝下一共三名嫡子,沈鹤风不过行三,按理说爵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身上,但老大老二接连出事,便由他顶上,臣在调查往事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些线索,顺藤摸瓜查出了二位公子残疾的真相。”
沈鹤亭额角青筋绷起,对着皇帝叩首,“当年臣带着沈鹤风去寺庙上香,遇到流民暴动,为了保护他,臣被挤下了台阶,摔断了手,又被马车碾过,手指彻底断掉无法再用。”
“臣一开始以为这都是意外,所以虽然心灰意冷,却从未怪过他,直到楚大人彻查当年事,臣才发现这些都是他一手策划!往来书信和银两都记得清清楚楚!请陛下过目!”
第239章 从此再无伯阳侯
钟前把沈鹤亭递上来的供词呈给皇帝,楚无恨道:“这里面还夹着家母当年的嫁妆清单以及被伯阳侯和柳氏挪用的明细。”
皇帝接过来细细一看,顿时怒不可遏,这对畜生,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都不放过,甚至买凶杀妻的钱还是用的妻子的嫁妆!
他当皇帝这么多年,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额角青筋暴起,狠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伯阳侯和柳氏怒斥道:“你们两个简直禽兽不如!”
柳氏已经快疯了,可她被捂住了嘴,根本说不了话。
伯阳侯回过神来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陛下,臣冤枉!”
现在证据确凿,除了这话他真是找不到别的能狡辩。
苍白无力的辩解更是火上浇油,皇帝怒喝道:“你冤枉?你废了腿自尽的大哥冤不冤枉?你废了手前途尽毁的二哥冤不冤枉?命丧他乡含恨而终的杜氏冤不冤枉?”
“就你,也配喊冤?!”皇帝一声高过一声,御书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外面的侍卫都跟着抖了抖。
谢霜歌闭了闭眼,把眼泪憋回去,在这种人面前落泪太丢人!可看着楚无恨,她就觉得心痛。
背负血海深仇二十年,终于沉冤昭雪,他的心酸痛苦,谁能明白?
伯阳侯说不出话了,他开始给皇帝磕头,可这也无法改变皇帝的决心。
“钟前,传朕旨意,伯阳侯沈鹤风,残害手足,杀妻害子,私吞嫁妆,宠妾灭妻,欺上瞒下,数罪并罚,摘了他的乌纱,脱了他的官服,从此大燕再无伯阳侯!三日后押至午门处斩!现在把人打入大牢,给朕严刑拷打,看看他还有什么秘密是朕不知道的!”
“是!”钟前应声出列,去外面传旨,很快锦衣卫就进来面无表情的扒了伯阳侯的官服和官帽。
谢霜歌冷眼看着,心里痛快非常。
然而就在锦衣卫要把伯阳侯拽起来带走的时候,楚无恨忽然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谢霜歌和皇帝都看向了他。
“楚无恨……”谢霜歌不解的看着他。
楚无恨却没看她,谢霜歌心里不由得有点慌。
……
伯阳侯被拖到了御书房外的空地上,锦衣卫一左一右的压着他,他只能狼狈的跪趴在地,就这么看着楚无恨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侧脸贴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神情恍惚,有一瞬间忽然想到了那个被他遗忘已久的妻子,他喃喃唤道:“卿若……”
楚无恨神色顿时阴鸷起来,他看向一边的锦衣卫,反手抽出了他腰间的刀。
锦衣卫一惊,“大人?”
楚无恨垂下眸子看着沈鹤风,“说了别叫我娘的名字,你不配,我身上流着你一半肮脏的血,我一直以此为耻,午夜梦回都让我觉得恶心,正好,今天一并还给你,从此,我与你再无半点瓜葛。”
说着他提刀对准自己的掌心狠狠划了下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他唇瓣抿紧,面色微白,却没有吭一声,他又对准自己的胳膊再来一刀。
血流如注,喷溅了伯阳侯一头一脸。
有几滴落在了伯阳侯的眼里,他的眼前顿时血红一片,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楚无恨,一时间竟不知是他疯了,还是楚无恨疯了。
“楚无恨!”
谢霜歌站在台阶上看到他拔刀就觉得不好,却被皇帝抓住了不让她过去,“这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交给楚无恨自己处理。”
谢霜歌一想也是,就按捺住自己的焦躁等了会儿,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幕!
她再也忍不住了,挣开皇帝的手从台阶上跑了下去,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楚无恨身边,想捂住他的伤口,手伸出来却不敢落下,掌心和手臂都在流血,可她只有两只手,根本捂不住。
“楚无恨,你是傻子吗?他的血又怎么样?他死了就不算!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啊!”
谢霜歌气红了眼,从怀里摸出帕子,想给他擦擦,楚无恨却抓住她的手腕,虚弱的笑了下,“臣把这半身脏血放干净了,才好干干净净的娶公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