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见这禁地里有个神明在计划着杀了司黎,那股恐慌不由自主蔓延。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护不住她,便想将她赶紧送走。
可他忘了司黎不是这般会中途而废之人,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便一定会坚定地向前走。
晏行寂笑出了声,“容少主当真是年幼,有些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你以为就算阿黎跑了出去,那所谓的神就会放过她了?”
不可能的。
想必他们来幽冥鬼域也在那位神明的意料之中,所以当时在石像那里,他故意将司黎和容九阙卷了进去。
又是浮屠恶鬼,又是容骁。
倘若他不在,司黎和容九阙怎么死的都可以想象的到。
他的话讽刺,容九阙却想不到理由反驳。
晏行寂说的是对的。
是他太过天真了。
少年抿了抿唇,垂下头不再说话,衣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攥起,用力至骨节泛白。
他应该成长起来的。
晏行寂侧首看向司黎,少女眉眼始终淡定,仿佛那神明要杀的不是她一般。
心底的那股杀意几乎将他淹没,从外到内一寸寸地腐蚀着他。
本来沉默的司黎开口道:“我不会离开的,阿阙,他不可能放过我,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司黎笑了笑,望向容九阙的眼神像是看着年轻的弟弟一般,“阿阙,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世上事没有不做便说不成一理,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洞穴内寂静无声,司黎站起身,温暖的篝火跳跃着。
少女轻声道:“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没有拯救苍生的理想,但也不希望苍生间接覆灭在我手里。”
“倘若找不到沧溟镜的碎片,浮屠恶鬼若真的崩塌,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会成为罪人。”
“既然我不得不入局,那总得知道局后人是谁、想干什么吧,阿阙,我要找到沧溟镜的碎片。”
她要许多要问沧溟镜,需要沧溟镜在浮屠川崩裂之时出手相助。
司黎垂在身旁的指尖轻颤,目光却落向洞穴外。
来到这里已经三百多年,太平日子终究是要消失了。
那神明要杀她,是为了沧溟镜,还是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以为这是一本书,事实上,魁羌的出现、沧溟镜碎裂、容九阙的死亡和妖族覆灭、浮屠川再次崩裂以及这位……神明的出现,这些在书里根本没有提及。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
从她与晏行寂重逢……不,更早。
从她死遁后,晏行寂并未斩断情根,修为始终停滞不前,在渡劫中期徘徊了百余年。
如果按照沧溟镜灌输的原书剧情,晏行寂在斩断情根后不到一百年便步入渡劫后期,又过了一百年,太上忘情修到了大圆满,成功渡劫飞升。
剧情是从晏行寂并未飞升开始崩塌的。
她心下思索着,脸上神情忍不住凝重起来,落在晏行寂眼里,下意识便以为她在担忧紧张。
他一时间竟忘了司黎无心不会害怕的情绪。
一阵冷香传来,高大的青年已来到她身边。
司黎怔然望去。
晏行寂声音有些柔和:“你莫要去担心这些,无论结果如何,我会陪你共进退。”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想做什么便去做,他的阿黎从不是胆小怕事之人。
她有着他见过的最为独特坚韧的灵魂。
他与司黎一起望向洞穴外,天际昏昏沉沉,乌云遮蔽虚空,淅淅沥沥的大雨砸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雷电穿梭在云层之间,吹拂而来的风带着腐朽的意味。
恍若世界末日一般,他们看不到光。
司黎沉默着并未应声。
青年与她并肩而立,冷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阿黎,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我始终都在。
而那坐在阴影处的少年看着洞穴外比肩而立的两人,搭在膝上的手攥紧,呼吸间蓦地一痛。
他们二人之间,就算分开再久,也有着他永远比不上的默契。
就好像,晏行寂是这个世上最懂司黎的人,司黎也是最懂晏行寂的人。
纵使他清楚地知道司黎不爱晏行寂。
可他们有着最契合的灵魂。
少年往日温润俊朗的脸此刻在时不时跳跃迸发的篝火下有些疯魔,眼底映着火光,呼吸有些粗重。
容骁轻叹口气,无奈摇头。
儿孙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至于他们这些长辈……
容骁的脸缓缓冷下。
未来的苍生还是要靠这些后辈去治理,这些危险骇人的事,便交由他们处理。
纵使身死,也要为苍生留下火种。
只要希望不灭,便总有再次燎原的一刻。
***
暴雨已经停下,可天空依旧昏暗。
容骁问:“司姑娘,你确定沧溟镜的碎片在这个方向吗?”
司黎已经将沧溟镜的事情告知容骁了,他是妖王,消化能力很快。
在方才司黎再一次感受了沧溟镜,终于……感知到了它的方位。
怨不得在幽冥鬼域之时她怎么都感知不到沧溟镜碎片的位置,原来不是沧溟镜给的信息有误,而是它在禁地里面。
容骁的脸色一变,明显的不对。
司黎顿住脚步,“妖王有何话要说?”
容骁沉声道:“那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有着滔天的灵脉,足以庇护妖域数千年繁荣昌盛。”
司黎眉眼一松,唇角也挂起笑意,“那自是最好,这般便可以——”
她的话尚未说完,突然便想起了容骁之前说的话。
容骁说,自己是在寻到灵脉的地方见到须弥芥子之界的界点。
她刚跌入禁地的时候,见到了满地的妖骨,彼时的她总觉得心底不安,于是抱着容九阙朝着反方向跑去。
而妖骨便在前方。
“司姑娘,沧溟镜碎片掉落的地方……”
司黎知道容骁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在暗指那地方危险,沧溟镜碎片若真的掉入须弥芥子之界……他们就必须得进去。
而进去,便意味着遇到那神明。
那神……想杀她。
她微垂下眸,一行人沉默不语,空气寂静寥寥。
身后方才沉默的青年却开了口:“要去。”
容骁一愣。
晏行寂一字一句,接着道:“阿黎要去,便去。”
别的事情,交给他。
容九阙也道:“祖父,若沧溟镜的碎片真的在里面,无论如何我们也是要进去的。”
浮屠川崩裂在即,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关闭浮屠川的存在。
容骁叹了口气,拍了拍容九阙的肩膀:“那便去吧。”
碎片,灵脉,总要搏一把。
为了苍生,为了妖域。
而结果果然让容骁猜中了。
明明周围依旧是遍地荒野,一望无际的荒芜,虚空中黑雾笼罩,天际昏暗无光。
几人望向身前,眼前的灵脉交互盘绕,透露着清新的气息。
容骁道:“这里便是灵脉,我当时便是从这里被卷入了那须弥芥子之界的空间。”
晏行寂却摇了摇头,青年望着眼前的灵脉,唇角勾出嘲讽的笑。
“非也。”
晏行寂上前,将司黎挡在身后。
“阿黎,退后!”
司黎果断退后,脚步迈开的一刹那,剑光磅礴纯粹,势如破竹朝身前劈斩而去,卷起满地黄沙。
她听到“铮”的一声,随后是什么东西在逐渐瓦解。
司黎睁开眼,只见虚空渐渐爬上裂痕,方才的那些灵脉,连带着上方昏暗的天际渐渐消失。
一阵强烈的光亮显露出来,与之一同扑鼻而来的是清新的草木香,裹挟着磅礴的生命力,似是草长莺飞一般。
司黎怔然抬头。
眼前是相互交错盘绕的灵脉,一根根虬劲粗壮,其中似有磅礴的灵力在穿梭游走,那股威压让她几乎不忍直视。
她艰难地吞咽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曾是青霄剑宗的大师姐,作为人族第一大宗门,青霄剑宗的灵脉已经富裕充足到令其他宗门羡慕。
但跟眼前的灵脉相比,依旧是比不上一点。
妖王他们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眼前的灵脉何止能保妖域上千年繁荣,便是万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容九阙与容骁也是一阵怔愣,两人看着眼前的灵脉,第一次生出了妄念。
这是可以保妖域万年昌盛的灵脉。
容九阙喃喃开口:“祖父……”
容骁拧眉:“我之前见到的灵脉……只是障眼法?”
那些灵脉只是真正灵脉的冰山一角罢了。
晏行寂颔首,收回敛镜,长身玉立看着眼前的灵脉:“阿黎,沧溟镜的碎片在这里吗?”
司黎闭眼催动着心口处的沧溟镜,许久之后,少女睁开眼,眼底寒光划过。
“在,在这里面。”
在那用灵脉盘成的小山之中。
沧溟镜在那里面。
“好。”晏行寂颔首,并未质疑司黎的话,仿佛她说什么都会无条件相信。
他执剑便要朝灵脉之中走,司黎下意识跟上。
可身前的青年却停下了脚步,司黎避之不及,径直撞上了他的脊背。
她的手还未抚上被撞的额头,温凉的指尖带着青年的冷香扑鼻而来。
“撞疼了吗,我看看。”
他说着凑近,一双乌黑的眼眸担忧地看着那处,气息灼热喷洒在她的额头上。
司黎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无碍的。”
晏行寂的手顿了顿,随后面不改色地收回。
司黎越过他要进入灵脉,他的胳膊拦在她身前。
司黎:“怎么了?”
晏行寂沉默着看着她,冲她摇了摇头。
“阿黎,你不能进去。”
司黎一愣:“为何?”
晏行寂只是摇头,“里面不安全。”
容骁上前来附和晏行寂的话,“司姑娘,我那时便是在这里进入的须弥芥子之界,我不知它具体的方位在那里。”
他顿了顿,望向眼前气势汹涌的灵脉,“但它一定在灵脉里。”
这庞大一望无际的灵脉,纵横交错的灵脉,须弥芥子之界就在这里面。
“所以司姑娘。”容骁回首冲她轻笑,“你不能进去,若真的需要进去须弥芥子之界,你在进去的时候便会被那神明杀了,我与剑尊无法保你安全。”
那是神,或许是世间唯一的神。
他不杀司黎,只是因为出不来或者其它因素限制,但司黎若是进去,便是羊入虎口。
晏行寂俯身,看着眼前的少女,放轻声音道:“阿黎,我与妖王去,你不能进去,容少主也会在外陪你。”
司黎并未应声,只沉默地与他对视。
两双黑眸相对,一阵清风吹拂而来,拂乱她额前的碎发。
晏行寂替她捋顺,接着道:“我会带着沧溟镜的碎片回来的,出了幽冥鬼域带阿黎买板栗,你不是馋了许久吗?”
他像是哄孩子一般,清冷的面容上柔和的不像话。
司黎则悄悄后退一步,躲开了青年的气息。
晏行寂神情一滞,眸底晦暗划过,唇角的笑意也缓缓消散。
容骁看了看自家阴沉着脸的孙子,无奈摇了摇头。
九尾狐族一贯多情,这孙子倒是个另类。
只是,爱错了人,他争不过眼前这位渡劫修士的。
容骁劝道:“司姑娘,我与剑尊一起进去,遇到不对立刻出来,你莫要太过忧心。”
司黎一直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耐心等着她回应的青年。
许久之后,少女看了眼那灵脉,张了张唇,嗓音有些许低沉:“里面很危险。”
晏行寂只说:“我们会回来的,相信我。”
司黎抿唇,重重呼吸了下。
“好,我与阿阙在外等你们。”
晏行寂笑了笑,“好。”
容骁侧首看了看自家的孙子,伸手替他捋顺衣领,“小九,保护好司姑娘,在外等祖父回来。”
容九阙眼眶有些红。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祖父,刚见面不久的祖父,他时常从父王嘴里听到他的名讳。
他看过妖域的族簿,知道这位祖父有多么功勋伟业,从小便将他作为榜样,立志以后要成为像祖父那般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那须弥芥子之界有多危险,可他还是要送他进去。
只因在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小九,等着祖父出来,带你回妖域。”
“……好。”
容骁转身朝着灵脉走去,高大笔挺的身形毅然决然,衣袂翩飞始终没有回头。
晏行寂也转身离开,只是刚走几步,青年缓缓顿住脚步。
他回首看去,司黎一身紫色衣裙,纤细的身形立在那里,黑眸始终安静地望着他,一如三百年前她每次送他去征战前夕。
彼时的阿黎比这要焦急的多,揽着他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在耳边说着让他平安回来,随后踮起脚尖与他缠绵接吻告别。
岁月更迭,纵使两人之间横亘了三百年的光阴,纵使她换了一副样貌。
可是阿黎依旧是阿黎。
阿黎,司黎,都是他放在心尖的人。
他大步走向她,衣摆随着走动勾勒出波纹,清冷的眸底是堕魔般的妖冶,眼尾泛着艳丽的薄红。
他走近了,宛如霜雪的冷香越发明显。
晏行寂抬手布下结界,隔绝他人的目光,在司黎怔愣的神情中按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来。
青年闭眼,俯身虔诚地吻上她的唇,带着强烈的侵略,力度凶狠果断。
司黎被他按在怀里,仰首被迫吞咽着,晶莹的银线顺着交缠的唇角流下,划过下颌流入衣领。
她想要挣扎,可双臂被青年的怀抱死死箍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抬起头承受着他的进攻。
大脑有些缺氧,神智逐渐不清,她茫然地看着身前的人紧闭颤抖的长睫,额上因为克制压抑突起的青筋,感知着他在唇齿间一寸寸侵略,毫无章法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血液在沸腾,温度逐渐升高,混合的冷香在狭小的结界中蔓延。
阿黎,阿黎。
晏行寂近乎虔诚地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