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对着司黎站着, 双手负在身后, 司黎清楚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两个雪团。
她微微歪头笑着说:“你快点过来陪我堆雪人。”
青阶上的人仅着一身白衫,在这雪地里穿着实在单薄。
可他面色正常,眉眼柔和氤氲着笑意, 眼眸弯弯眸光闪亮。
他实在好看, 清隽宛如谪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遗世独立。
晏行寂颔首:“好。”
他朝少女走来, 在刚走近的时候, 两个雪球蓦地朝他砸去。
他明明可以躲开, 却站在那里任由少女将那雪球投掷过来。
雪球在身上炸开,少女笑得开怀。
晏行寂便也笑,突然抱起少女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呼,他又抱着她上抛了两下,吓得少女连忙搂住他的脖颈。
司黎笑了出来,这样的晏行寂,还真是少见。
少女将冻得通红的手搁置在少年脸颊上,笑盈盈问他:“凉吗?”
他拂开石椅上的雪花坐下,将少女搁置到膝上,拉过她的手暖着。
“凉不凉,你怎么不说话!”
少女拍打了他一下。
晏行寂笑了笑,轻啄上她的唇角:“凉。”
少女说:“我父亲在世时候总喜欢带我堆雪人,一会儿你也要陪我。”
晏行寂笑着说:“好。”
司黎站在院角的梅树下,看着那和她长着一张脸的少女坐在少年怀中,少年握着她的手搓着,给她呼着哈气。
陌生的记忆。
可却好像……真的经历过一般。
少女吻上少年的唇,轻咬着他的唇瓣:“你昨晚折腾我好晚,今晚罚你不许碰我。”
少年脸色垮下,可怜兮兮蹭着少女的脸,清润的声音都好似低沉了些。
“阿黎,那你也欺负我。”
少女笑着朝后仰首,想要躲开他的脸。
少年却凑上前来吻上她,长睫轻颤着,闭眼极近内敛珍贵地吻着她。
两人在漫天冰雪之中,顶着灿烂的太阳,吹着清新的冷风,唇齿间的温暖却足以抵挡一切。
司黎闭了闭眼,心口处的悸动空前强烈。
这真的只是个梦境这么简单吗?
周围的一切在渐渐瓦解,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柔和。
司黎睁开眼,入目是晏行寂的脸。
长相一模一样,但眉眼比她梦境中的少年稍显成熟些。
晏行寂擦去她额上的汗,轻声问她:“怎么了,又做梦了吗,额上都是汗水。”
司黎握住他的手,摇头道:“梦到……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事情了,有些害怕。”
下一秒,一声轻叹传来,青年将她连人带被抱起搁置在膝上,捋顺少女因着汗水沾湿的发丝。
“别怕,已经过去了,我在你身边呢。”
他拍着她的脊背轻哄着,少女闭眼靠在他怀中,脑海里却满是方才做的那场梦。
她的指尖在轻颤,青年敏锐地察觉到,轻拍她脊背的手一顿。
他看了眼窗外,垂首问她:“外面下雪了,要去看看吗,下了一夜。”
司黎轻颤的指尖蓦地顿住,喉口有些发梗。
青年又问:“出太阳了,不是很冷,想去看看吗?”
司黎顿了一瞬,哑着声音开口:“好。”
“我去给阿黎拿衣服。”
青年将她抱下来放到榻上,起身去取衣。
他将衣衫拿过来,司黎看见那衣服一愣。
他的手上拿着一整套衣裙,以及一件……披风。
是浅紫色,不是梦中的红色。
因为司黎已经不喜穿红衣了,三百年前死遁后,她的一切习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晏行寂知晓,所以为她买的衣衫都是浅紫。
他为她穿好衣裙,系上披风的带子,毛茸茸的领口阻隔了寒风。
青年握着她的手来到院中,宽敞的院落中铺满厚重的白雪,墙角的梅树粗壮许多,上面落下了银霜。
日头在苍穹高悬,遍地的雪花在光亮下反射着粼粼波光。
两人踩在雪地上,脚下松软,沙沙的声音回响着。
晏行寂握着她的手,递给她一只雪橇。
司黎茫然接过。
青年眉眼清隽,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阿黎不是喜欢堆雪人吗,之前未曾有机会带阿黎堆一次,今日雪下的深厚,带阿黎来堆雪人。”
他走到那梅树下,未用灵力,而是握着那雪橇铲起厚重的雪。
司黎的手上攥着那雪橇的杆,莫名觉得烫手。
她……何时与晏行寂说过自己喜欢堆雪人?
三百年前,她没有说过。
她绝对没有说过。
司黎看向那青年,青年的背影依旧挺拔,双手握着那雪橇之时手背上的青筋会突起。
猝不及防间,两双眼眸相对。
他笑了笑,朝她招手:“阿黎过来。”
司黎唇角勾起勉强的笑意,拿着雪橇朝晏行寂走去。
她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若无其事地堆着那雪人。
积雪将少女的手冻得有些红,晏行寂有些心疼,拉着她的手搓着,为她呼着哈气:“我来堆吧,阿黎去休息会儿。”
司黎摇头抽出手,“我们一起。”
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一起堆雪人了。
青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随后“嗯”了一声。
一个雪人他们堆了半个时辰,他们还为它围上了围脖带上毡帽,像是个真人一般。
司黎靠在他怀中,青年揽着她的肩膀。
树上的雪花随着寒风不时飘落下来,落到两人身上,乌发像是被染白。
司黎看着看着眼眸便红了起来。
她细声说:“我以前总想着,若是有了个家,便弄成雾玉崖这般,夏观雨,冬赏雪,一起扫落叶堆雪人。”
她在另一个世界是个孤儿,从小孤身一人没有家人。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要被迫为了活命去做任务,死遁后被化了一颗心再不会爱人。
司黎转过身搂住晏行寂的腰身:“我们会有个家的,是吗?”
晏行寂抱紧她,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会的。”
他喃喃道:“一定会的……”
所以,请让他活下来吧。
为了司黎,让他活下来吧。
他看着那虚空,日光耀眼,令他眼前模糊。
***
长廊寂静幽深,方秉青一身素服脚步匆匆,推开殿门便迈了进去。
屋内的少年早已等待多时,见到来者便匆匆迎上前来:“方兄长。”
方秉青朝他行礼:“见过妖王。”
容九阙徐徐搀扶他:“兄长不必多礼。”
他示意方秉青入座,“兄长可有阿黎的消息?”
方秉青眉心紧拧,摇了摇头:“并无,行寂现在是渡劫后期,阿黎是渡劫前期,两人若想躲起来,这世间无人可以找到他们。”
容九阙搭在扶手上的手却悄然攥紧,少年神色凝重,低声说道:“找不到便找不到吧,便说明他们是安全的,如今妖域和宗门都想要阿黎,只有晏行寂可以护住她。”
晏行寂说的当真是对的。
只有他可以护住司黎。
在霓湘楼时他的话,成了真,是容九阙天真了。
少年颓然倒在椅中,“我以为我当了妖王便能护住她,可如今我看着妖域半数人结成帮派与那些宗门一起讨伐阿黎,我却拦不住他们。”
他不能让王室失去民心。
他连寻找阿黎都只能背地去找。
方秉青无奈叹息,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位少年妖王喜欢阿黎。
可惜两人注定无缘。
方秉青道:“东海现在越发浩荡,天柱的裂痕越来越大,最多再撑上一月。”
即使是晏行寂也干预不了,纵使他出手也只能延长天柱崩塌的时间罢了。
早晚都会裂开的。
但晏行寂和司黎两位渡劫出手,修真界的胜算会大些。
方秉青长舒口气,茫然看向那夜幕。
他自言自语道:“作为青霄剑宗的长老,我希望行寂和阿黎回来救世。”
“可作为他们二人的师兄,我想他们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强者,便一定要为苍生牺牲吗?
方秉青喃喃道:“两人苦了太久了……”
容九阙也随着一起看向那夜幕。
以前的他不甘心,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输的彻底。
晏行寂可以为了司黎与宗门为敌,放下渡渊剑尊的位置,丢下一切,也有能力护住她。
可他不行。
他放不下妖域,也没有能力护住她。
狂风在院中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银霜飘荡。
这个冬天,会是修真界的最后一个冬天吗?
两人茫然地看向虚空,轩窗半开,飘下的白雪犹如鹅绒。
又下起雪了。
***
夜已经深了,寒风吹拂在轩窗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外头下着大雪。
屋内燃着炭火,点着香薰。
少女浑身是汗,意识不清,纤细的腿一次次下滑,被青年重新捞起。
她茫然地听着他在耳边说着什么。
可她听不清。
他又急又凶,让她说不出话。
司黎推着他:“我听不清……你别说话……”
他的动作顿住,那股浪潮暂歇,给了司黎缓神的机会。
他抽身起来,司黎无力正准备往薄被里缩,下一刻被抱了起来。
青年抱着她来到窗台下的软榻,将少女搁置在上。
他打开了那扇窗户,漫天鹅绒大雪纷纷扬扬。
屋子被他布下了结界,外面的寒风刮不进来丝毫,依旧温暖如初。
但她可以看见漫天大雪。
司黎茫然地望着那雪花,青年在此时一点点侵入。
她回过神来,脖颈扬起,柳眉微微拧起。
晏行寂看着她说:“我早就想这般了,想了许久。”
他吻着她的耳根,缓慢地动作着,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细弱的喘/息。
“还未成亲之时我便宵想你了,第一次做些不可言说的梦时,梦中的你便是这样,漫天大雪,我们抵死缠绵。”
他微微用力,少女低呼出声。
他又说:“第一次做梦是你,第一次心动是你,第一次想要生死相随的也是你,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你。”
晏行寂坐起身来,面对面地抱着她,看着少女酡红着脸无力靠在他肩上,随着他的动作小口小口喘着气。
他眸光渐渐泛红,“我想一辈子在你身边,我们在冬天落雪后抵死缠绵,在夏天下雨时相拥接吻。”
他吻住她,在她唇上辗转着,贴着她的唇呢喃着:“我拼了命地想与你在一起,我想你给我个家。”
他动作渐渐加重,少女的意识迷茫。
晏行寂放轻声音:“阿黎,我只爱你一人,再不会有别人。”
“无论这次结果到底如何,你要记住。”
他揽紧她的腰身,炙热的吻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我会一直爱你。”
生也爱,死也爱。
无论在哪里都会爱她。
微光从他的身上发出,一点点朝少女的经脉中而去,在她的心口处迸发出强烈的光亮。
少女察觉出什么,忽地睁开了眼。
下一刻,宛如谪仙的人俯身凶悍撬开她的唇,与她唇齿相交,堵住她要说出的话。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激烈,很快便纂夺了少女的意识。
她搂着他的脖颈,茫然看着窗外的大雪。
暗黑的苍穹中那些白绒纷飞,洋洋洒洒,交织成一片。
她闭上眼,在青年的吻蜿蜒到脖颈上时,她抱紧了他。
“我也爱你。”
青年动作一顿。
随后更加激烈的浪潮席卷而来,扑天的海浪将她淹没。
逃不开,躲不掉,只能攀着他的肩承受着。
***
两人这般过了将近半月,晏行寂的心魔已经除的差不多了。
最后一块碎片还差一点便能被司黎剥除,沧溟镜将要完整。
十一月下旬了,要过花灯节了。
晏行寂问她:“阿黎想去吗?”
司黎抱着他笑:“想。”
这是两人过的第二个花灯节。
成亲的那一年他们也一起过了花灯节,彼时的晏行寂为了陪她过节,匆匆忙忙从魔域赶回来。
时隔三百年了。
晏行寂施法遮挡了两人的气息和样貌,青年此时只是个俊朗的公子,少女娇俏可爱。
他牵着她的手一起下了山。
青霄剑宗附近的城镇几乎已经空城,两人便去了更远的地方。
青年身穿白衣高大挺拔,少女身姿纤细,两人手牵手地步入城镇。
街道两边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今年的花灯节比往年冷清不少,但依旧不少人。
人族颇为在乎这些传统。
司黎指着一处猜灯谜的地方悄声问他:“你还记得三百年前我们一起逛花灯的时候,我说让你猜灯谜给我赢个花灯,你一个都没猜出来。”
晏行寂虽然熟读四书五经,对于这些灯谜却是个小白,他从未过过花灯节,自然也不会猜灯谜。
少女的眼眸弯弯,眸底带着狡黠的笑意。
晏行寂心底一痒,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回她:“阿黎想要花灯吗,今日我一定可以猜出来。”
司黎挑眉,满脸的狐疑:“是吗?”
少女又笑着凑近,小声说:“那等着剑尊大人一雪前耻。”
她的尾音拖长,笑得像个小狐狸一般。
晏行寂笑出了声,清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欢快,拉着她的手朝那处猜灯谜的地方而去。
他递过去灵石:“摊主,猜迷。”
那摊主看看晏行寂,又看看司黎,随后了然一笑:“给心上人猜的啊,公子当真有心。”
司黎只笑不说话,探身过去跟那摊主说:“我家夫君可会猜灯谜了,老板只管考他。”
少女无形的狐狸尾巴都好似翘了起来,晏行寂握了握她的手,颇有些无奈的模样。
那老板翻开谜典:“公子请听,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天体。”
司黎微微扬眉,看戏般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着青年。
青年瞅见她戏谑的神情笑了一瞬,随后薄唇轻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