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应对着眼前的浮屠川。
空中随风传来他的声音:“若不是阿黎当年献祭沧溟镜封印浮屠川,剑尊以一己之力阻拦浮屠恶鬼前往人间,此后又在此驻守三百余年,你们哪还能活到现在?”
“人不能太过白眼狼,剑尊与阿黎从不欠你们的。”
容九阙也冷着声音:“有这些闲工夫在这里背刺,倒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阻止天柱崩裂。”
少年的目光上移看向那正中间的天柱,上面的裂纹已经在逐渐扩大,即使他们众人齐心协力输送灵力也没办法。
当世的渡劫只有晏行寂,司黎和容骁三人。
容骁在那妖域大战之中身受重伤,这几日消耗了太多灵力,早已无力关闭天柱的裂缝。
晏行寂与司黎消失不见。
昨日天柱动荡,妖域和宗门几乎来了一半人。
这般庞大的灵力,依旧只维持了天柱一晚。
今早那裂缝又越发深邃。
容九阙道:“若是这天柱今日崩塌了,在场的所有人便要埋骨在这里了。”
气压顿时肃重起来。
容九阙说的不错。
那红光之中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那些浮屠恶鬼在叫嚣着要出来杀掉他们。
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时候漫天都是浮屠恶鬼,在这三百年间,这些浮屠恶鬼早就不知道分化出了多少。
若是今日浮屠川真的崩裂……
他们几乎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些恶鬼足以吞掉他们所有人。
众人在与那裂缝僵持着,方秉青一边输送灵力,一边打开玉牌不停地呼喊着晏行寂。
这一个月来他尝试着喊过许多次,可晏行寂从未接听过玉牌。
行寂,行寂啊……
今日他若是不来,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方秉青微微叹气。
随后更加磅礴的灵力从他身上涌出,一鼓作气朝那浮屠川而去。
浮屠川的裂缝却始终不曾关上,像是里面有一道力量在与他们对抗一般。
可那是什么呢?
众人就这般僵持着,直到灵力一点点耗尽。
方秉青再也支撑不住,呕出大口的鲜血,径直跪倒在地。
缺了他的加注,宗门顿时应付地颇为吃力,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那些恶鬼的嘶吼声越发剧烈。
“方兄长!”
“方长老!”
方秉青摇头:“别管我,专心对付浮屠川。”
宗门们只能收回视线应付浮屠川。
却不料,下一刻浮屠川之中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撕扯着那裂缝,一点点破开弟子们的灵力,将结界撕扯破碎。
容九阙眉眼一冷。
作为当下修为最高的他,自是承担着守护浮屠川的责任,他是主要战力。
少年将全身的灵力几乎加注其上,脸色一点点苍白,唇角溢出血丝,灵力腾飞,几乎连人身都维持不住。
可还是挽救不了。
那股力量比他更为强大。
它破开虚空,粉碎所有人的攻击。
将弟子们的结界击碎。
少年支撑不住,浑身的经脉在澎湃,不由得跪倒在地。
他吐出大口鲜血。
强大凶悍的灵力横扫开来,击飞众人,一时之间岸边倒下不少人,只剩下修为尚可的几位长老在负隅顽抗。
天柱的裂缝瞬息间扩大,蜿蜒开来,整个天柱摇摇欲坠。
弟子们绝望地看着那天柱在倾斜,浮屠川中封印的恶鬼们闻见新鲜的血腥气后嘶吼的更为猖狂。
修真界……要完了吗?
弟子们满脸绝望。
可忽地,远处传来凌厉的呼啸声。
天柱即将倒下之际,一道剑光破开虚空,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蛮横扫来,长剑竖在弟子们身前。
白衣青年翩然落地,周身威压暴涨,乌发在身后吹动飞舞。
他并未看一眼身后捂着胸口躺倒在地的众人,而是隔空用灵力控住那天柱,随后渡劫后期的威压陡然间释放,将那歪斜的天柱一点点扶正。
青年的眸底一点点赤红,氤氲的狠戾一点点浓郁。
在场的人无一不在愣神。
第一次直面渡劫后期的威压,这可是接近于仙的存在。
他们众人合力都未能阻止那天柱崩塌,晏行寂竟然以一己之力……将那天柱慢慢扶正。
天柱上的裂缝不再蔓延,歪斜的天柱渐渐纠正归位。
青年微微歪头,唇角轻勾,眸底深藏的却是无尽的杀意。
浮屠恶鬼的声音微弱下来,晏行寂脸色苍白,却还是拉着那天柱复归原位。
在天柱归位的前一刻,透过天柱上的裂缝,晏行寂对上一双浅淡的银灰色瞳仁。
他银发披散在身后,面容皎皎如神明,含着笑意看着晏行寂。
众人并未见过这人,却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威压。
仅仅只是被他的眼神扫过,便已经觉得脊背上涌起一股寒意。
而他们的渡渊剑尊似乎认识那人,方还冷静沉稳的青年,在一瞬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威压。
渡劫的怒意散开,本就重伤的弟子们有些承受不住,纷纷捂住胸口吐出大口鲜血。
晏行寂微微启唇,声音似切冰碎玉:“莲朝。”
莲朝?
众人一时间呆愣。
容九阙不可思议地看向那裂缝中地人,银发银眸,是那堕神莲朝。
莲朝不是在须弥芥子之界吗?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脸色瞬间凝重,再顾不得自己断掉的经脉,咬牙撑剑起身来到晏行寂身边。
莲朝看着两人,唇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疏朗的声音响彻整片东海上空:“晏行寂,和你的小夫人一起,等我。”
天柱彻底归位,裂缝被晏行寂用结界封住,莲朝的脸消失不见。
容九阙看向身旁的人,晏行寂明明面无表情,可却叫他瞧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少年并不畏惧他的脸色,只焦急问:“莲朝在浮屠川,他不是在幽冥鬼域吗?”
晏行寂并未应声。
容九阙自己便猜了出来,少年一瞬间颓然:“幽冥鬼域的须弥芥子之界,可以通往浮屠川……”
须弥芥子之界的浮屠恶鬼,比浮屠川里封印的要多上数倍。
那若是浮屠川裂了……
须弥芥子之界的浮屠恶鬼,也会倾泻而出。
少年茫然看向东海对岸的浮屠川。
十三根天柱,封印的是食人血肉的浮屠恶鬼。
他又喃喃问:“莲朝为何提起阿黎,他还是想杀阿黎吗?”
青年依旧未曾说话。
容九阙转过头来看他:“他到底为何杀阿黎?”
晏行寂回眸看他,少年笔挺的身形因着受伤有些佝偻,浅眸中满是焦急。
他在担心阿黎。
“你说话啊,阿黎如何了?”
青年冷声道:“妖王,阿黎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用生命去守护她,与你无关,妖王还是先稳定下来你们妖域吧。”
他转身便要离开,容九阙又上前拦住他。
“你到底将阿黎——”
少年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看见了青年的脖颈处,掩盖在衣领下的抓痕。
连续好几道,在冷白的肌肤上有些触目惊心。
甚至还有……吻痕。
晏行寂与阿黎……
他的眼眸忽地就红了。
纵使知道自己已经输的彻底,可看到他们重归于好,还是心疼的无法呼吸。
他那么喜欢的人,违背九尾狐族的生性与本能都要去喜欢的人……
这一个月来,她在与另一个人抵死缠绵。
容九阙的声音在颤抖:“你与阿黎……你与她……”
晏行寂微微皱眉,拉起衣领掩盖住脖颈上的痕迹,看也不看容九阙一眼。
“妖王莫要再宵想我的夫人了,我们便是你看到的那般,她还在等我回去。”
晏行寂还未走出几步,身前便拦下几道身影。
那些门派的长老们持剑立于他身前,晏行寂负手看着他们。
一人上前来说:“今日多谢剑尊出手,但剑尊之举也只是缓兵之计,若无沧溟镜……浮屠川还是会裂开的。”
另一人附和说:“恳请剑尊顾全大局,让夫人出来救世……”
他的声音渐弱,因着眼前的青年微微眯眼,眸底的威胁令他不敢再说话。
晏行寂问:“你以为我方才出手是良心发现要救你们吗?”
拦路的人齐齐一怔。
便看见晏行寂唇角的笑意嘲讽,淡声道:“我出手是因为天柱崩塌会吵我夫人睡觉,自作多情。”
“滚开。”
他轻飘飘挥袖,拦路的人像是断翅的蝴蝶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刚要御剑离开,方秉青却拦在了晏行寂的身前。
方才高傲森寒的青年一怔,周身的威压不自觉收起。
方秉青叹了口气,抿着苍白的唇冲晏行寂道:“师兄知道你不会不管浮屠川的,行寂,与阿黎好好过这段时间吧,这里有师兄在。”
晏行寂眼睫微微垂下,“嗯”了一声后转身离开。
白衣青年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方秉青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这孩子十五岁入青霄剑宗,不过几十岁便修成了金丹,一百岁渡劫,当真是天之骄子。
可这四百年里,真正欢快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年。
如今……也不知还能再有多久。
***
红日西坠,霞光晕染开来。
司黎醒来的时候又是傍晚,白日与晏行寂折腾到日头高升,一觉醒来晚霞都出来了。
她坐起身来,青年不见踪影。
榻边放着衣衫,她穿戴好出门。
院中被打扫干净,霞光泛红,将天际染透。
晏行寂也不在院中。
司黎并未去找他,她抬步下阶,梅树下摆了一张躺椅,是晏行寂前些天亲手造的。
少女朝上面缩去,心下一片平静。
雾玉崖的结界比之前更强了,晏行寂走之前加强了结界。
他怕惊扰她吗?
雾玉崖离东海不远,浮屠川近些时间的动乱她能感知到,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
她太贪恋这最后一点时光了。
许久未曾出现的沧溟镜开了口:“宿主,你在伤心吗?”
司黎笑了笑,抬手遮住眼眸。
少女闭上眼,回它:“没有。”
沧溟镜却并不信。
它在司黎的心脉处,司黎的情绪它自是能够感知到,她分明郁结沉闷。
可她不说,沧溟镜便不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它以为司黎要睡着的时候,少女却又开了口。
司黎问它:“那些陌生的记忆……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完?”
浮屠川快崩裂了,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沧溟镜只答:“随着你的修为进境。”
进境。
司黎问:“这次封印浮屠川……我一定会死吗……”
机械音支支吾吾:“我会尽力留你一命的,宿主……我也不想你死……”
没有人想司黎死。
晏行寂,沧溟镜,整个青霄剑宗都想她好好活着。
司黎说:“我不怕死,只是我若是死了……晏行寂要如何呢?”
“晏行寂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我死了,他要如何活着?”
沧溟镜并未应声。
司黎又笑了笑,声音放松道:“你知道莲朝想要做什么是吗,你迫于某些压力不能与我说,需要我自己去发现?”
“……宿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司黎了然颔首,并不管它的回复,自顾自说:“我也知道了,莲朝为何对晏行寂执拗一心想要杀我,想要让晏行寂飞升,是因为他出不来那须弥芥子……不,仙界,他出不来。”
“但莲朝想要晏行寂,于是便只能让他飞升上去,我非常确定他想杀晏行寂,因此他也想杀我,我阻拦了晏行寂飞升,可他为何要杀晏行寂……”
沧溟镜不敢说话。
司黎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少女声音一瞬间冷淡:“他是天道杀不了,瑶月与我说天道是世界意识选择的,莲朝做了那么多坏事,这个世界早该察觉到了……而他那么想要杀晏行寂,他在害怕是吗?”
沧溟镜依旧未曾答话。
但此刻,不答话便是最好的恢复。
它也在故意跟她透露消息。
是啊,为何偏偏是晏行寂?
为何她的任务对象是晏行寂,为何莲朝想要杀晏行寂?
司黎知道沧溟镜的意思,便顺着继续往下,“莲朝害怕晏行寂,是因为……”
“晏行寂是世界意识选择的新一任天道。”
少女的话刚一落地,“吱呀”的声音响起,院门被推开。
青年一袭白衣,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黄昏在他身后,霞光漏了出他笔挺的身形。
他拎着一袋油纸,板栗的清香扑鼻而来。
晏行寂笑着朝她走来:“阿黎。”
司黎看着他有些愣神。
沧溟镜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晏行寂是唯一可以杀死莲朝的人。”
“他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他。”
“但是宿主。”
沧溟镜顿了一瞬,机械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需要你的心。”
作者有话说:
肯定he,我为he抗大旗! ! ! 咱的番外还有各种花式拉扯!下一章会甜甜甜,让我们女鹅如何嘻嘻嘻(bushi),咱就是甜虐参半,不然我的小心脏也受不了,之后收尾剧情差不多三章,就正文完结了~
今天选现代的番外,还是在置顶啦~
第71章 朝暮与共五
◎只要你是司黎,我便会喜欢◎
司黎其实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依旧躺在椅中,看着那白衣青年缓步走来将她抱起。
沧溟镜在说完那句话后便先一步退下了。
霞光映射到院中,即使是冬日也有些温暖, 但司黎却如坠冰窖。
晏行寂坐在躺椅上,将司黎放在怀中。
“今日趁你睡着之时前去买的, 阿黎尝尝如何?”
油纸打开, 板栗晶莹饱满, 上面裹着细糖。
他递到唇边,清香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