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并非输不起之人。
与沈琅这番纠葛,皆出自她自愿,或者一开始便是由她撩拨的,便也算不上怨不怨。
沈琅对她没有责任,他们二人不过是你情我愿,又或者……狼狈为奸罢了。
姨娘?妾室?
或者另换一人,又或者在这些纠葛之前,回到与沈琅初识之时,沈家大房长子嫡孙的姨娘,柳莺莺没准咬咬牙便从了,毕竟依照对方的相貌气质还有身份才学,姨娘的位份压根不算辱没了她。
可时过境迁,而今,她却不知为何,如何都不愿了。
情愿当他沈六公子,当那沈五爷的妾,她都不愿给沈琅为妾。
这样想着,柳莺莺收起了心中的起伏,强自挤出一道浅浅微笑,经由桃夭搀着下得马车来。
下马车后,只见整个沈家门前正在挂白升幡,正在办丧事?
这才想起方才沈烨之言,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孟氏……病故呢?
竟去得这般突然?
想起不久前孟氏的威胁之言,历历在目,犹在耳畔,柳莺莺神色略有些复杂了起来。
又觉得沈家这一阵遇事不少,还真不消停啊!
再一抬眼,又见沈烨,沈月澶,宓雅儿三人均是一身素白加身,未着发饰,素面朝天,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觉得几人都轻减了少许,尤其是宓雅儿,瘦了不少。
也是,经历过那样一场凶狠的刺杀,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条人命在眼前惨死,这些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的千金小姐定会吓掉半条命吧,何况,宓雅儿可谓扎扎实实地死里逃生出来的。
不过,宓雅儿安然无恙,倒也不负她那一场冒险。
不过,见宓雅儿神色淡然,似乎并不知那日是她救的她。
也是,那时她正昏迷不醒了,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看到柳莺莺从沈琅的马车里走出来后,沈烨几人却也并不意外,事发次日,天一亮沈家二公子沈烨便亲自护送沈家一家老小回了府,而后又重新折返回了寒山寺。
沈琅与柳莺莺二人齐齐掉落悬崖,并被获救的消息隔日便传回了沈家。
不过,具体内情沈家人并不清楚,然而府内却是传言四起。
毕竟,孤男寡女掉落山崖,怎能不惹起热议呢?尤其,事关大公子,而大公子与表姑娘的婚事将近了。
府里热热闹闹传了十来日。
直到此刻,当事人双双回得府来。
众人齐齐将视线落到了柳莺莺身上,一时间整个马车内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沈烨定定的凝视着柳莺莺,片刻后,视线收回,落到了马车那抹车帘上,透过那抹深紫色的车帘,目光仿佛能笔直探入。
宓雅儿则上下打量着柳莺莺,从万丈悬崖上掉落下去,却毫发无伤?怎么可能呢?听说……大表哥却受了重伤?
所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那晚具体是何内情,她们都全然无知,便也无从猜测而起。
她只知,那日姚玉兰救了她,为她受伤外加毁容。
大表哥救了她,不久后传出与柳姑娘齐齐掉入悬崖的消息。
那日,实在是太乱太乱了,死了那么多人,简直天降祸端,以至于回府后宓雅儿大病一场,今日不过是撑着身子来迎大表哥罢了。
宓雅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想快速寻人解惑,却未料,大表哥此刻坐在马车里并没有要露面的意思。
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柳莺莺先一步主动朝着三人行礼,这时沈月澶率先缓过神来,收起面上的惊叹和复杂,猛地上前一把抱住柳莺莺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无事便好,你是不知,那日得知你坠崖的消息后我有多担心有多内疚,是我将你安置在那处偏院的,事发当日太过混乱,我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护你,都怪我,都怪我。”
沈月澶一脸内疚的抱着柳莺莺,她跟表姐的命是被柳莺莺救的,可落难当日,她却全然将她抛在了脑后,沈月澶当即羞愧又内疚。
说话间,双眼微微红了起来,却也是真的欣喜万分。
柳莺莺正欲开口安慰,这时,便又见沈月澶猛地拉着她细细查看着,一脸关切道:“可有伤着哪儿不曾?这一回可不能藏着掖着呢,若有哪处伤着了,万万不可再瞒着了,若大夫不便查探,我可去请名女医来。”
沈月澶一脸愧疚的想要弥补着。
柳莺莺却笑了笑道:“当真无碍,不信,你看。”
说话间,抬起手在沈月澶面前转了一圈。
沈月澶这才如释重负,而后,想起了什么,又飞快朝着马车上看了一眼,拉着柳莺莺小声又担心的问道:“那大哥……大哥怎么样了,他伤势如何?”
沈月澶压低了声音偷偷问着。
虽二哥报喜不报忧,然而私底下却将母亲库房里的那株千年老参都送过去了,沈月澶当知伤得不轻。
沈月澶不敢打搅大哥,只得拉着柳莺莺小声探问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小动作,大有一种向“小嫂嫂”探问兄长情况的架势。
柳莺莺闻言神色顿了一下,故作思索的想了想,便缓缓说道:“听说伤得极重,好像中了毒箭,不过方才与大公子一路同行,瞧着大公子精神不错,许是大公子身强体壮,恢复得极快吧,就是略有些气虚。”
柳莺莺斟酌着这般回着。
听说?好像?看着?
沈月澶闻言神色一怔,顿时一脸狐疑的看向柳莺莺。
莺儿不是同大哥一块掉下山崖的么,二人孤男寡女在崖下待了几日,虽沈月澶一度无法相信,然而小半个月过去了,在满府的议论声中,却也渐渐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若真如此的话,在沈月澶心目中,柳莺莺多半已是大哥的人呢,便是为了名声,大哥也多半是要纳了她的。
怎么今日却见她一副对大哥伤势,对内情并不清楚的样子?
沈月澶顿时懵圈了起来。
就连宓雅儿闻言也嗖地一下抬眼直直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去。
便见柳莺莺不再多言了,只冲着沈月澶道:“久坐马车,只有些不适,澶儿,雅儿姑娘,莺儿且先告退了,咱们改日再叙吧。”
柳莺莺便不再多言,一切说辞全然交给该说的人去说,说完,朝着几人行了行礼,便要缓缓告退。
沈月澶见状,立马附和道:“定是一路舟车劳累了,你快些回院里歇着吧。”
说完,又忙让自己的侍女相送一程。
柳莺莺点点头,便转身踏去,却未料,在转过身子的那一刻,忽而闻得低低一声:“你的宠物。”
一道略微低沉醇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了起来。
柳莺莺闻言脚步顿时一顿。
却未曾回头。
宓雅儿与沈月澶双双扭头看去,便见那威严古朴的马车便又重新撩开了那道车帘。
沈烨屈起臂膀搭在了窗口上,他的胳膊上坐着一只毛茸茸,灰溜溜的小松鼠,尾巴又翘又松软,毛茸茸的,像是一只鸡毛掸子,手中则捧着个小果儿,正一口一口啃得麻溜欢快,一边啃着,一边突突朝着马车外吐噜着果儿皮。
只见沈琅朝着远处那道倩影扫了一眼,而后,将胳膊轻轻一抬,冲着胳膊上的小畜生吩咐道:“去吧。”
话一落,那只小松鼠瞬间得令,将果儿朝着腮帮子里头一塞,便朝着马车下一跳,而后一个落地蹦跶间,径直朝着柳莺莺方向一而跃去。
在它张开四爪朝着柳莺莺身上扑腾而去时,柳莺莺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小松鼠稳稳当当、笔直无误的扑进了柳莺莺怀里。
二人一鼠竟配合得十分默契。
而后,柳莺莺抿着唇抱着小松鼠朝着马车方向看去。
便见彼时沈琅已然落下了车帘。
吴庸这时牵起马绳驾了一声,马车越过众人缓缓朝着南门驶了去。
马车一走,宓雅儿视线落在柳莺莺怀中的那只小松鼠上,想起精心养在屋子里的那只小白兔,脸色一度略白了几分。
第133章
话说踏入沈家后, 整个府里静悄悄的,都挂着白,看着有些萧瑟和清冷, 不负往日喧嚣和热闹, 许是正在办丧事的缘故,又许是经过暗杀一事, 一夜之间整个沈家凝重森严, 府里甚至还出现了巡逻的卫队,隐隐透着股子肃杀之气。
不过,但凡遇到柳莺莺之人, 都抬眼看了她一眼,而后齐齐朝着她行了行礼, 道:“柳姑娘。”
就连往日府里一些有些倚仗的老妈妈竟也对她客气了几分。
想起方才在门口那一幕,柳莺莺若有所思, 而后脚步未停, 直接抱着小松鼠回了沁芳院。
还在老远的位置便见守院的吴妈妈站在院门口伸着脖子长长的探着,见到柳莺莺出现, 顿时眼前一亮, 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脸上那叫一个热情和热忱,脸上都挤成了一朵花了,一把紧紧搀着柳莺莺道:“天爷保佑天爷保佑啊,千盼万盼, 可算是将人给盼了回来了, 回来便好, 无事便好。”
又连连拉着柳莺莺四下查看,确定她无碍后只一脸欣慰又感概道:“你是不知道当日寒山寺那些消息传回来的时候, 府里差点炸锅了,谁能想得到在清远这地界竟还有人胆敢谋害沈家人呢?怕是活腻了不成,如今这件事将州府衙门都给惊动了,现如今全城严加防守着呢,正在彻查着呢,那为非作歹的歹人便是长了翅膀也绝对飞不出清远这地界,一准将他们给围剿个一干二净。”
吴妈妈唾沫横飞的说着,那叫一个滔滔不绝,末了,意识到自己话头扯远了,又立马悻悻笑着收了回来,一把拉着柳莺莺的手道:“可怜的孩子,怎么就偏让你遭了这遭劫难了,得知你遭难的消息,你是不知道老婆子我有多担心,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你说,当初可是你娘吴夫人亲手将你交到我手里的,这若有个什么好歹的他日吴夫人来了,我该如何向她交代啊。”
吴妈妈拉着柳莺莺的手说得那叫一个情深意切,说到动容之处,只见吴妈妈竟还背过了脸去,抹了抹脸上的泪,末了,连连拍着柳莺莺的手道:“不过古话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孩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吴妈妈喜笑颜开的说着,末了,又拐着话头问道:“听说大公子为了救你身负重伤,这一路也多得你照料,真是辛苦你了,如今回来了便好生休养着,有什么需要的放心只管吩咐老婆子我便是。”
吴妈妈意味深长的问着。
柳莺莺神色一顿,片刻后,柳眉轻轻一挑,似笑非笑道:“大公子为了救我身负重伤,妈妈听谁说的?”
柳莺莺意味不明的说着。
吴妈妈闻言明显一愣,府里都在传言大公子与这位柳姑娘双双坠崖,又同在崖底待了数日,再同在寺庙里修养身子,怎地,莫非这一切都是传言不成?
吴妈妈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着,正要探问时,却见柳莺莺抬手轻抚了抚太阳穴道:“今日便不与妈妈多聊了,改日再与妈妈叙旧。”
一副疲倦之姿。
吴妈妈虽心里痒得不成样子,见此状却也只得送着柳莺莺回屋,刚到院子中央,这时却见一路浩浩荡荡的人马从院子外头而来,为首的乃是表姑娘宓雅儿的贴身婢女蒹葭,手捧着个托盘,托盘里满是华贵之物,后头还跟着四五小丫鬟,各个托盘摆得满满当当的,见到院里的柳莺莺,蒹葭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扫了一眼,却罕见的并不见任何招呼,直径朝着隔壁东院去了。
柳莺莺目送那一行队伍离去,若有所思了片刻这才转身继续往里走。
身后吴妈妈顿时抓耳挠腮了起来,又想送柳莺莺进屋,又想去隔壁东院献殷勤,咬牙纠结许久,终是冲着柳莺莺道:“那什么,柳姑娘好生休养着,姚姑娘那头人手不多,如今来了客人怕是得有人在人前照料着,老婆子我前去应付着些,待忙完了便来柳姑娘这边伺候。”
柳莺莺笑着道:“妈妈只管自便。”
吴妈妈这才颠颠去了。
吴妈妈一走,便见锁秋抱着大团被子出来晒,见柳莺莺回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匆匆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迎了上来,看向柳莺莺道:“姑娘——”
一眼,眼里便已见了红,眼中的担忧和欣慰之色跃然脸上。
柳莺莺笑着走过去拉着锁秋的手,轻声安慰道:“姐姐莫要心忧,我已无大碍了。”
锁秋立马转笑,亦是紧紧攥着柳莺莺的手,嘴上心里似有千万般言语,最终出口,却是连连红着眼道:“姑娘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激动之处,甚至抓得柳莺莺手指阵阵泛疼,还是柳莺莺嘶地出声,锁秋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柳莺莺的手,一抬眼,便见柳莺莺笑吟吟地看着她,似有打趣的意味,锁秋这才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也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桃夭见她忙碌不已道:“锁秋姐姐,你这是在忙什么?”
锁秋这才笑着道:“姑娘半月未住,屋子里生了些味,这几日日头大好,寻思着姑娘这两日便要回,便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晒晒,散散味。”
这是清远这边的习俗,大难过后,得用艾叶熏熏屋子,散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