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随着母亲一道回云城算了。
那偌大的云城,难道没有她柳莺莺的一席之地不成?
然而,不过片刻后,便又见柳莺莺无奈的摇了摇头。
回到云城难道真的就能好了么?
在这个世界上,女子本就不易,尤其对柳莺莺这样的人来说,哪里都是战场,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她出现的那一刻天然便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区别在于,大战场还是小战场罢了,大战场虽厮杀汹涌,到底酣畅淋漓,小战场虽不至于丢人丢命,可那些琐碎愚昧之事,没准越发恼人心烦。
美貌在沈家其实并不值一提,却也能生出这么多事端来,这若投身小门小户,市井之中,不定能生出多少幺蛾子来。
有时候,高门虽严苛,到底讲理,若到了那文墨不通的市井中,有时成见愚昧是一座大山,不分对错,不分好坏,任凭浑身是嘴,怕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
柳莺莺到底是自烟色之地出来的,深知有她这副皮囊便是有心想过安生日子怕也不是易事。
这样想着,柳莺莺复又稍稍打起了几分精神来。
自蚕宝宝长大后,已有几日不曾去过沈月灵那儿探望了,算算日子,现今蚕宝宝们应该长得肥壮,怕是快要到了吐丝的日子了,想了想,柳莺莺这日难得早起准备去三房探望一遭。
去之前,照例,还得先去玉清院采摘一篮子桑叶送过去。
从前,为了勾引那姓沈的,她想方设法的去玉清院偶遇,而今,拎着这个花篮,柳莺莺一度恨不得将它当个鞠给一脚蹴到院子外头去。
不过,沈月灵到底是整个沈家最为维护她之人,何况,那些蚕宝宝们也是她柳莺莺精心养护出来的心血,忍了忍,柳莺莺这才费力的调整了一番情绪,却不料刚一出院子便见姚玉兰正好也从东院走出来,看到柳莺莺,远远冲着柳莺莺笑着招呼道:“柳妹妹也是要去采摘桑叶么?”
也?
听到姚玉兰这般说着,柳莺莺不由朝着姚玉兰看去,便见此刻姚玉兰臂弯中竟也挽了个小篮子。
见柳莺莺有些惊讶的盯着她手中的篮子,姚玉兰扬了扬手中的篮子,冲柳莺莺笑了笑道:“听说大姑娘还有苏姑娘近来都在养蚕,前几日老夫人寿宴上看到十四姑娘养的蚕宝可爱软糯,想着这些日子在院子里闲来无事,便也耐不住好奇随大流的跟着养着玩玩,正好,往后咱们可以结伴同行了。”
姚玉兰笑着朝着柳莺莺走了来,道:“我没有养过蚕,若有不懂的地方,怕是要时时来向妹妹请教了。”
柳莺莺听了姚玉兰这番话后不由有些意外,姚玉兰竟也想要养蚕?
不过,意外却也并不意外。
深宅内院里的姑娘们鲜少有外出的机会的,常年关在院中无事可做,素来喜爱跟风,自打柳莺莺和沈月灵养起了蚕后,大姑娘沈月澶莅临过好几回了,见她们养的蚕宝肥胖可爱,观摩了一段时日后终于忍不住暗搓搓跟着下手了。
沈月澶是整个沈家小辈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巴结奉承她的人自不在少数,加上千金小姐们的宴会上为了增加话题,现今,整个清远城不少高门大户里的千金小姐也跟着散养了起来。
就连沈家,见沈月澶养蚕后,沈月曦,沈月骊也跟风的开始养了起来。
姚玉兰跟着养,也不足为奇。
不过,尽管如此,柳莺莺还是深深看了姚玉兰一眼,片刻后,淡淡笑着道:“姚姐姐客气了,咱们一墙之隔,有什么事只管随时过来差遣便是。”
又道:“正好每次一人前去采摘桑叶无聊得紧,有姐姐同行便能多个伴了。”
说话间,二人结伴朝着玉清院方向缓缓走了去。
路上,闲聊间,只见姚玉兰随口道:“听说那日表姑娘落水后病了一场。”
柳莺莺有些意外,道:“要紧么?”
那日柳莺莺回来后,寿安堂还特意打发大夫过来给柳莺莺瞧瞧,柳莺莺其实身子极好,她不怕冷,倒是有些怕热,在湖中泡了那么久,还去沈琅那里耽搁了一阵,除了回去时打了两个喷嚏外,并无任何大碍。
尽管如此,老夫人还特意打发人给她送了驱寒汤,并不少珍贵补品来。
姚玉兰道:“应当并不多少大碍,许是感染了风寒罢了。”
说话间,朝着柳莺莺眨了眨眼道:“不然,大姑娘和表姑娘定然会到沁芳院登门拜谢的。”
姚玉兰略微打趣地说着。
柳莺莺一听,一阵莞尔,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还能劳大姑娘和表姑娘登门拜访,那便是折煞我了。”
说话间,二人已缓缓来到了桃园,经过一座弯弯拱桥,二人相继踏上了那座嶙峋山石。
走到山石上时,便见姚玉兰忽而朝着山石周遭四下探了探,柳莺莺见姚玉兰顺着蜿蜒山石,忽而朝着密道入口方向窥探了一眼,不知为何,心忽而突突跳了两下,下一刻,便见柳莺莺骤然开口问道:“对了,姐姐可知……沈六公子——”
柳莺莺似有些难以启齿的开口问着。
果然,柳莺莺这个发问让姚玉兰有些意外,却也立马收回了投向假山深处的视线,一时看向柳莺莺道:“四房近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没听到哪些传闻动向,不过——”
说话间,只见姚玉兰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道:“不过,想来对那白姑娘是非娶既纳了。”
柳莺莺有些惊讶道:“纳?”
继而惊诧道:“那白家姐妹不是四太太的侄女么,虽说门第差了些,可到底亲戚一场,难道不是……娶么?”
柳莺莺暗自吃惊。
却见姚玉兰笑着摇了摇头道:“妹妹来的时日尚短,却不知那白家姐妹是四太太的侄女不假,却也不过是继妹之女,而且那个继妹还是继母那边带过来的,虽说是姐妹,实则并无任何血亲。”
姚玉兰如实说着,顿了顿,又道:“四房虽不显赫,可六公子到底文采斐然,他日必有建树,四太太必然不会放任将白姑娘娶进门来误了六公子前程的,抬作一房良妾,摆上一桌席面怕是白姑娘的最终归宿吧。”
姚玉兰悠悠说着,说罢,忽又缓缓道:“相信白姑娘对这一切……心里亦是有底的。”
姚玉兰别有深意的说着。
柳莺莺听了却暗自吃惊。
仿佛一语双关来。
没想到那白家双生姐妹花竟是四太太继妹之女,难怪沈月骊包括沈月曦等人对那对姐妹花都隐隐瞧不上眼,也没想到,连白莺儿那样的竟都不过只能为妾而已。
她的身份地位比白家姐妹高不了多少,还少了这样一层亲戚关系,如今看来,她与沈六公子的姻缘若能成,怕是最多也不过这样而已了。
柳莺莺一时心头略微复杂。
没想到,那白莺儿明知为妾,却也愿意一头扎了进去。
看到白莺儿如此,仿佛看到了一张铜镜摆在了自己眼前,柳莺莺透过铜镜看到了自己的境遇来。
柳莺莺一时心头微凉。
这时,二人已来到了玉清院西院的桑树林。
去时,却见玉清院正在大兴土木,桑树林隔壁的那片樱树林竟在几夜之间被拔了一干二净,成了一片偌大的空地来。
看着隔壁空空如也的空地,柳莺莺只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番暴殄天物来。
五月樱桃便要成熟了。
前几日柳莺莺前来采摘桑叶时见那片樱桃林已结满了淡粉色的樱桃果子来,不过半月便能熟透了。
上回来时,柳莺莺还想着待樱桃熟透后采摘一些樱桃回去做果酱吃,却未料今儿个一见整个傻了眼了,那么大的一片樱桃林竟一棵也不剩下了。
简直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啊!
柳莺莺心中不断吐槽着,与姚玉兰一道缓缓采摘起了桑叶来,摘到一半时,忽而闻到一道淡淡的茶香自前院飘了来,柳莺莺神色微怔,远远地闻着,似一抹茉莉花茶香。
正迟疑间,这时,忽见前方墙院中一抹黑影缓缓踏来,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吴庸缓缓而来,却是冲着姚玉兰道:“姚姑娘,姚公子在书房泡茶,少主请姚姑娘过去饮茶。”
姚玉兰闻言,顿时一脸难以置信,良久良久,强忍惊喜,道:“兄长也在?”
吴庸淡淡点头。
姚玉兰立马看向柳莺莺道:“柳妹妹随我一道去罢。”又道:“兄长泡的茶一绝。”
说话间,飞快看了吴庸一眼,仿佛在问:可以么?
便见那吴庸装作与柳莺莺不熟似的,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看了柳莺莺一眼,不多时,冲着柳莺莺淡淡点头道:“来者是客,柳姑娘……请!”
柳莺莺险些没能忍住翻出个白眼来:谁稀罕。
第092章
柳莺莺本膈应着, 不想去。
只是,闻着鼻尖若有似无萦绕的茉莉花香,只见她嘴角略微一抿。
她喜欢茉莉花茶不假, 茉莉花花色洁白, 香气浓郁,关键是价格便宜, 原先在万花楼时多饮这一款茶, 茉莉花茶在所有茶饮中并不高端。
那日,她在沈琅面前撂下狠话,本不过是气不过的泄愤之言。
没想到这日玉清院当真出现了茉莉花茶。
然而, 落到了柳莺莺眼里,可不是什么关怀备至, 而是明晃晃的挑衅。
好像在回击她那日撂下的狠话:她若敢来,他便敢备。
好像她不去反倒是怕了他似的。
柳莺莺瞬间将嘴角一抿, 还真当她怕了他不成。
于是, 在姚玉兰的邀请下,柳莺莺毫不客气地随着姚玉兰一道去往了玉清院。
这是在玉清院后院采摘了近乎两个月的桑叶以来, 头一次踏入玉清院正院。
吴庸在前头领路, 柳莺莺随姚玉兰在身后缓缓跟随。
玉清院是沈琅的居所,而沈琅在整个沈家的地位毋庸置疑,想象中定然是奢华富贵之所,不料,缓缓踏入后, 却见竟是出乎意料的清减淡雅, 远远的只见一方院落简单古朴, 不见丝毫华丽之物,倒像是有种隐秘在深山老林间的僻静之所, 有种超脱于世的古朴幽静。
让柳莺莺下意识的想起了深山中的古庙来。
又见整个庭院人烟稀少,相比寿安堂穿红戴绿的婢女婆子来回穿行,放眼望去,整个玉清院几乎可以说是了无人烟,只远远看到远处有一驼背老妪正在弯腰清扫地上的落叶,除此以外,再无任何一人。
院子里也并无多少花卉装饰,倒是走近了,在院外的院门口看到摆放了几十株绿色的树植,底部用绳索捆绑,一株株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院门口,看着像是从哪处刚挖出来正要种植的植被。
全部整齐摆放在了院门口,十分招眼。
柳莺莺朝着那一片片绿植看去,便见其中几株绿植上开出了小朵小朵的细花,正要定睛再看时,只见这时一旁的姚玉兰忽而开了口,问道:“咦,这些是茉莉花树么?”
姚玉兰指着那一株株茉莉花树略有些惊讶道。
吴庸闻言,略微回头看了一眼,道:“姚姑娘好眼力。”顿了顿,又道:“姚姑娘认得茉莉树?许多人只认得花不认得树。”
姚玉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兄长爱饮茶,以前在家中种植过几株茉莉花树,故而认得。”
吴庸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便见吴庸忽而指着那一株株茉莉花树冲着姚玉兰与柳莺莺二人道:“这些树皆是从各个山头挖来的野生茉莉花树,极为难得,那些则是从各个茶桩搜刮来的树中孤品,其中有几株还是刚刚培育出的孤品,市面上还从未出现过的——”
吴庸随口说着。
姚玉兰却听得略有些乍舌,道:“这些都要种在后院那片空地么?”
片刻后,又不由喃喃自语道:“没想到大公子竟……喜欢茉莉花……”
这句话姚玉兰说得声音极小,却不料,走在前头的吴庸还是听到了,只见吴庸沉吟片刻,忽而似笑非笑道:“少主从前并不喜欢茉莉花,也是近来才……才突然研究上的——”
吴庸的话仿佛意有所指,说笑间,收回目光时,仿佛从柳莺莺面庞一扫而过。
柳莺莺闻言翻了个白眼的同时,亦是略有些讶异。
沈琅此举究竟何意?
她说喜欢茉莉花茶,让他备好,他便拔了那整片樱树林,改种上这片茉莉花树?当真听话的真备下了?
对她的话这样言听计从?竟莫名有几分顺着她的意的意思?莫名有几分情深意切的味道?
然而——
呵,柳莺莺信了他的鬼!
真要顺她的意,便不该毁了她的姻缘。
真要情深意切,便知,她想要的是名分,是实打实的姻缘,而非这些虚头八脑的玩意儿。
柳莺莺不知沈琅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个即将要成婚之人,为了她一句戏言,而种上一片花海?柳莺莺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哄骗小姑娘的手段罢了。
毕竟,那日,在密室中二人颠鸾倒凤的画面柳莺莺可没忘,那姓沈的明显对她的身子痴缠着,十分满意,估计是既想与她继续,却又并不想负责任,于是,便想着给颗糖,卖个好,再将她继续哄骗着与他再续前缘?
呵,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手段,柳莺莺当年在妓院时瞧多了。
没想到那姓沈的竟也这般恶劣。
简直比那妓院的嫖客更要没品,嫖客至少还给了嫖资,而这姓沈的呢,他只想白嫖!
可惜,柳莺莺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待绕过一众茉莉花树便入了院,院子极大,吴庸领着他们往西走,上了回廊深处,便入了后院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中,只见正中央那间屋子外头候着个八九岁的小童子,着一身白衣,头上绾着个两个丸子鬓,鬓角两侧各垂落一缕发丝,远远看着似个小仙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