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提起步子,朝着尽处走去,停在孟予沁面前。
孟予沁知道是他来了,这种从容不迫的步伐她最为熟悉。
陆哲淮低头看她片刻,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只是手肘微弯,墨色衬衫被动作带出几丝纹路。
孟予沁明白,这是让她借力站起来的意思,因为她常常低血糖,站起来头晕。
只不过,他没有给自己牵住他手的机会,她只能隔着衣料抓住他的手臂。
他总是给人这样的距离感,半分暧昧的机会都不给人留。
孟予沁无言许久,没有将手搭上去,而是扶着身旁的消防箱慢慢起身。
陆哲淮也收回手,对于她的出现什么也没问。
孟予沁面无表情抬眼,看到他另一只手抱着一只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偶,外面一层精致的透明包装袋。
这是给谁准备的,不言而喻了。
孟予沁收回视线,冷飕飕问:“你就不怕我欺负她?”
陆哲淮眼神淡淡,情绪也毫无显露:“不用这么问,至少我了解你。”
孟予沁心想,的确如此。
无论是谁,他都能轻易了解,一眼看透。
而别人根本猜不透他,他永远占据上风。
“我下个月毕业,可能要跟着前辈驻外一段时间。”孟予沁靠着墙,低垂视线道,“爷爷也跟你说了吧,他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陆哲淮淡声回应:“我知道。”
孟爷爷在近郊一处私人园林静养,他离开梁寻知家就直接去了那一边,给老人家送了些东西,说了会儿话。
孟予沁也猜到他今早前去探望了,沉默片刻,又说:“我知道这事儿让你为难,但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希望他能安心合眼。你也知道,除了你以外,也没人能让他老人家满意。之前楼晟不是说了么,让咱们演场戏,我觉得他那个主意,也不是不可行。”
一番话落下来,陆哲淮仍像往常一样,没有正面回应:“这件事情,我们都需要认真考虑,而不是商量两句就行。”
闻言,孟予沁忽然笑了下,而眼底毫无笑意。
“你这个性格,还真适合学政。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吧,只是你一直懒得戳破。”
空气微微沉凝,长时间无人言语。
直到陆哲淮开口――
“就算戳破,我也不能说出你想听的话。”
“抱歉。”
孟予沁靠着墙,心却是冷的。
眼前这人太懂得避重就轻,越长大城府越深,连道歉都含有几分淡漠。
她看向他手里的东西,隔了许久才说:“这熊,挺好看的。”
玩偶看着软乎乎的,让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喜欢玩娃娃机,但屡屡失败,最后陆哲淮好像看不下去,亲自上手帮她抓了只皮卡丘,塞到她手里便无言转身。
她当时抱着那只玩偶,心中雀跃,回到家整晚睡不着。
陆哲淮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看了眼手表,话里没什么情绪:“早点回去吧,待会儿路上堵车。”
孟予沁沉默着,兀自点点头。
她提步往前走,二人擦肩而过。
空荡走廊泛起回声,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用背影高傲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假如我不高兴了,完全可能欺负她。反正你喜欢她,我又不喜欢她。”
陆哲淮并无回应,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于走廊转角。
他回到套房,闻到淡淡的甜香,是老红糖的味道。
手机一阵响动,他拿起来看,是孟予沁的消息:
[女孩子生理期不舒服,姜枣汤的做法我写成纸条压在杯底了,你自己看着学吧,不关我事了]
陆哲淮看完,手机放回口袋。
卧室的门虚掩着,他走过去轻手推开,被子里躺着的人已经睡着了。
陆哲淮放下那只毛绒熊,悄无声息地,为她拿走床头柜上放着的空碗。
一切整理完,他又拿起她正在研究的一本投资书籍,另外拿几页纸给她写了些注释,夹在对应书页里。
这本书由外文翻译而来,语言晦涩,他尽量把专业性语言换成通俗易懂的字句,以免她要花时间挨个去查。
...
盛栀夏醒来时,正午暖阳已经晃得人睁不开眼。
不适感已经完全消退,她慢慢翻了个身,看到沙发椅上放着一只戴着领结的毛绒小熊。
不,是大熊。
“陆哲淮――”她朝门外喊了一声,音量不大不小,含着几分倦意。
三秒后,陆哲淮不疾不徐地进来。
盛栀夏目光追随他,直到他停在床边,半跪下来温声问她:“现在还疼么?”
盛栀夏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心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事她原本也没打算说,但他问了,她便如实回答:“不疼,但我头晕,刚刚做噩梦了。”
陆哲淮在她额角亲一下。
“那就起来吧,带你出去走走。”
“不要,你过来。”盛栀夏揪住他衣袖扯了扯,“我抱着你睡会儿。”
陆哲淮眉眼温柔,顺着她但也无奈:“我衣服还没换。”
“无所谓。”她坐起来,手臂一伸抱上去,脑袋在他肩头轻轻蹭着,“你有洁癖,我又没有。就让我抱会儿吧,我睡一下就好。”
...
床上,陆哲淮半躺着,让她抱着自己安然入睡。
原本买一只毛绒熊就是为了给她抱着睡觉的,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用处了。
他一手揽住她肩膀,轻轻拍着。
她呼吸匀浅,在这份温柔里沉沉睡去。
就这么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暖阳在地板上洒了一片,蕴着夕阳前的橘调。
她恍惚睁眼,发现自己还是入睡时的姿势,两手环着他的腰,脑袋靠在他身前。
她不禁起疑。
实在不对劲,她睡觉最喜欢乱动,怎么可能三个小时还保持同一个姿势,如此安稳。
陆哲淮见她睁眼,低头吻她。
她看见他另一手拿着一本书,又是她看不懂的字体。
她愣了愣神,不再看书,抬眼看他:“问你个问题,我刚睡觉没乱动?”
陆哲淮默了两秒,柔和道:“没有,很乖。”
“真的?”盛栀夏对此表示怀疑。
“真的。”陆哲淮再次确定,眼底温温融融的笑意。
其实不是真的,她睡觉一如既往地不老实,翻个身就滚到床边去了,将他冷落一旁。
每一次都是他把她捞回怀里,给她盖好被子。她感知到温度,就迷迷糊糊地又把他抱住。
而盛栀夏当然不知道这一切,听他这么说,她也就信了。
既然如此......
“陆哲淮。”她轻声叫他。
“嗯?”陆哲淮放下那本书,揉揉她头发,“怎么了?”
盛栀夏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将他越抱越紧,不放开――
“今晚,我也想抱着你睡。”
第34章
在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 盛栀夏不再做噩梦,也不再失眠。
从前入睡时,她会将“未来”翻来覆去地想, 脑子里铺出几条白雾弥漫的远道。
那雾气比她现实中见到的更加厚重, 像一片无边帘幕, 让人看不清尽头, 也寻不到方向,只是来回投映着属于她的过去与当下。
假若两手空空, 洒脱自然是件易事。
但时至今日, 她有了在乎的人,有了想要攥住的事物。
像手里握了捧棉花, 轻飘飘, 而摊开掌心细看,缠丝千转百绕。
若某日起风, 她或许会用半分执着,将它填到心底, 不愿让它随风而逝。
…
陆哲淮睡前喜欢看书, 但从前看的都是些生硬著作, 最近倒有些不一样,手里翻的都是她推荐的书。
其实她根本没看过, 也没有耐心逐字逐句由眼入心。
于是她很投机取巧地, 让他边看边跟她复述。
今晚看一本十九世纪的自传体小说, 法文书名翻译过来也十分拗口。
“后来怎么样了?”她躺在他身边安然闭着眼, 一手搭在他腰上, 不轻不重地抱着。
“后来他又回到那不勒斯了, 为了找她。”陆哲淮轻轻翻动书页。
“找到了吗?然后呢?”她问。
“找到了,但是――”陆哲淮顿了顿, 漫不经心合上扉页,将书放回柜上,“之后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到点了,该睡了。”
一声轻响,落地灯被他关上,暖光悄然沉落,她在昏暗的前一秒被他揽进怀里。
她捣乱似的动了一下,却又被他牢牢困住。
月光满室,温度予人心安。
“陆哲淮。”
“嗯。”
“睡不着,做点坏事可以吗?”
...
三秒过去,他不回应。
“可以吗?你不回答我当你默认了。”她故意道。
等了会儿,他终于不冷不热地说:“可以,除非你不想睡了。”
盛栀夏暗想,如果她不睡,他自然也不能睡。
下一秒,她顺着喉结往上试探,故意拨人心弦。
像草原微风撩动清冷月影,也吹拂暖焰。
陆哲淮原本不为所动,最后却被她勾得呼吸微沉。
最终两道气息急急贴近,相撞又相融,时柔时烈。
他用一份难以轻易酿出的情浓,给她不间断的回应,让她身软,让她心颤。
被子悉悉索索的声响,像冬日里燃起的炭火,将落下的一团软绵烧出点点暖光。
时间漫漫,这个吻意犹未尽却又只能停止。
停在真正失火之前。
呼吸声时急时缓,陆哲淮在她额头印一记轻吻,连唇角温度都含着偏爱。
后来一切又归于平静,她不知是说了梦话,还是意识的短暂清醒,在昏沉月光里,她对陆哲淮说了这么两句――
“如果那枚戒指,真的有物尽其用的时候――”
“陆哲淮,你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要告诉她,不要让她困在山谷中听尽回声,任凭风从指间过,掌心却空无一物。
-
月底,盛栀夏下单了一架摄影用的无人机。
快递到达时她正好准备出门,于是顺路拿到梁寻知那边,在露台小范围试飞。
可好巧不巧的,它降落时不小心撞到梁寻知的花,螺旋桨搅掉一片叶子,正好被梁寻知看见,于是她又挨一顿训。
“你怎么这么笨呐!笨死你算啦!”
梁寻知骂完一通,仿佛恨铁不成钢,黑着个脸蹲在花盆边上,手里捧着那片嫩绿的断叶,将它反反复复地看,连连叹气。
盛栀夏安放好无人机,着实有些为难,没想到他连一片叶子都能这么在乎。
“......好了好了,要不我给您粘回去?”毕竟三秒之内也长不出一片新的,她也只能想出这个办法,跟开玩笑似的。
这话不着调,梁寻知自然又要骂:“都掉成这副模样了!粘回去有个屁用!”
盛栀夏知道是自己失误,也不好反驳,能退则退:“那这样,我给您养盆一模一样的?”
梁寻知盯她片刻,突然将叶子扔进盆里当肥料,一副毫不留情的样子。
盛栀夏稍稍无语。
这就不要了,刚刚还护成什么样。
梁寻知最后斜她一眼,起身拍拍手,嫌弃道:“就你能耐!这世上哪儿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人没有!花儿也没有!过去那些心思都砸给他了,时间也往他身上耗,你非他不可啦!想明白没?!”
说完,他收回讳莫如深的目光,两手背在身后信步离开露台。
盛栀夏对此半知半解,实在厌烦某些需要花心思去猜的言语。
“老师――”她在几米之外喊他,“您把话说明白行不行?”
梁寻知头也不回:“说明白你也听不懂,笨!”
“......”
又隔几天,盛栀夏被他使唤着,在书房整理一批待弃的旧书。
没想到这人家里还有这么一个角落,眼看着跟垃圾堆似的,一窝书惨兮兮地聚在一起,落了一层薄灰。
要是换做以前,她看一眼就会心烦,几乎会产生拿火烧了这一堆的想法。
但现在莫名好些了,她竟然能静下心来慢慢整理。
大部分是些老旧期刊,梁寻知看完一遍就不管了,随手扔到角落,久而久之聚成一堆垃圾山。
盛栀夏一一分类,视线一晃,发现一本扉页折了角的杂志。
她拎起来,顺手将折角还原,看见一张气势磅礴的封面照片,拍的应该是西部某地。
再一看刊名,她着实愣了两秒。
这是全球最著名的地理杂志,当时这一期限量,能买着的人少之又少,如今二手价都炒到天上去了。
只是因为封面这张摄影图。
“梁大叔,这本你就这么扔了?”
盛栀夏拿着杂志到露台质问,而梁寻知不以为意,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悠闲自在晒太阳。
半晌听见他轻斥:“一本书而已,嚷嚷什么?要就赶紧拿去!反正要当废品卖的。”
这么一说正合她意:“那我真拿了。”
她转身就走。
“等会儿。”梁寻知悠悠道,“二手书一斤八毛,那玩意儿有个四两,你给我三毛。”
“......”真服了这人。
傍晚,盛栀夏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双肩包容量大,能装下笔记本,但她不喜欢将它背在身后,只慵懒背着单边,梁寻知总说她是个逆反的性子。
以为终于清净了,可没走两步又被他喊住:“诶!我有一本相册你见着没?”
她止步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头:“什么相册?”
梁寻知低着头在客厅晃悠来晃悠去,像真在找它似的:“就那个!棕皮儿带个小扣的,里面那些照片没有一张公开过,全是我的私藏!”
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她不假思索:“没见过。”
梁寻知又踱一会儿,叉腰站定:“算咯算咯!”
说完看一眼全景窗,院外已经来了辆熟悉的车。
“啧――”他摆摆手,“回吧回吧!那谁来接你了。”
盛栀夏应了声,转身当走则走,绝不多打一秒白工。
只是走的时候,隐约觉得双肩包沉了些。
...
坐进车里,她拿起包翻了翻,在隔层里看见一个东西。
好像就是梁寻知说的那本相册,封皮上还贴了张纸条:[请通读:看完务必归还,否则三毛作废,增三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