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打着方向盘拐入一条支道,有些为难:“唉,没办法,最近缺人手,好多同事觉得工资太低辞职了,大家要负责的片区又多,只能尽力而为了。”
午后阳光将路边树木照得叶片闪烁,盛栀夏望着窗外,跟对方聊起来:“市区怎么会有流浪的狐狸?”
苏苏轻叹一声:“其实这种情况挺多的,有人就为了图个新鲜嘛,养些狐狸啊鳄鱼啊什么的,大多数主人连饲养许可证都没办,高兴了就养着,不高兴了就抛弃,什么也不管。”
盛栀夏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陷入沉默。
她想起最近,视频网站上越来越多的博主在线分享奇宠。
大家抱着猎奇的心态去看,却不知道那些宠物最终的命运是什么。
当然也有真正爱护动物的主人,但要真正算起来,实在不知是多是少。
当她和苏苏到达老居民区,在一辆小三轮底下找到那只狐狸时,二人着实有些为难。
狐狸身上有伤,分明遭受过虐待。
或许是应激了,见到有人靠近它就摆出进攻姿势,瞪着眼龇牙咧嘴。
如果不及时接受救治,它早晚因伤口感染而死。
对待流浪猫狗的那一招对它不管用,别说进笼子了,它连吃的都不感兴趣。
苏苏以前救过几只比较温顺的赤狐,这样性格凶猛的雪狐还是第一次见。
它像是野生的,不幸被人抓来当了宠物,最后又被抛弃在市区,被虐待得满身是血,无法回归野外。
它的很多肢体语言苏苏也读不懂,折腾半天它还是不愿意从车底出来。
盛栀夏脖子都疼了,蹲下站起时一阵头晕。
如果它真的是野生动物,她们必须得通知消防队才行。
苏苏也是这么想的,毕竟看这个情况,也只有消防队队员才能把它拎出来。
盛栀夏拿出手机准备通知消防,但刚刚点亮屏幕就进来一个电话。
陆哲淮的。
她压着冷淡情绪,接通:“什么事?”
“在哪。”
“抓狐狸。”
听筒里一阵沉默,许久才问:“你说什么?”
...
陆哲淮比消防来早一分钟。
当他俯低身子去看车底那只雪狐的情况时,眸色微微沉凝。
盛栀夏蹲在一旁,沉默着用余光看他。
其实她可以猜出一个大概。
这只雪狐或许跟他之前养过的那一只很像。
那只跟她的小马一样死于疾病,死于主人的疏忽。
盛栀夏恍惚觉得心沉,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视线一转,她突然感觉到雪狐的怒气更旺,随时准备进攻。
“陆哲淮你后退点,它――”话没说完,那只雪狐突然龇着牙冲过来。
盛栀夏意识紧绷来不及反应,就在它扑过来时,一只手迅速挡在她身前将她拉起来往后退。
苏苏在路口等待消防员,隐约听见动静,转身一看――
陆哲淮已经流了一手臂的血。
第38章
盛栀夏上一次闻到消毒水的气味, 还是在京市医院打石膏的时候。
这回由北至南,医院味道差不多,伤患倒换了一个。
她正对着急诊科医护室一面白墙, 两手微垂着紧握在身前, 久久没有回头。
听见护士给陆哲淮清创包扎的动静, 她的心跳一直缓不下来, 脑子里一直浮现出他满手鲜血的画面。
她跟许多人一样,看见别人伤口流血自己也会疼, 就算背过身去什么也不看, 手腕那一片依旧隐隐作痛,尽管自己没有受伤。
――“姑娘, 你面壁思过呢?”
护士忽然含着笑意问她。
盛栀夏还是不回头:“护士, 您给他打针了吗?”
“那当然呀,两针都得打。”护士将掩了一半的帘子完全拉开, 走出来,“回去好好休息, 这可不是小事。”
盛栀夏终于回头, 陆哲淮也正好从病床起身。
他一手拿着棉签按压上臂针孔, 另一手缠着绷带。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以及打针,他只好将白衬衫脱下其中一只衣袖, 让一部分沾满血的衣料垂在身后。
整片暗红实在触目惊心, 盛栀夏又想回头面壁思过。
陆哲淮觉察她复杂的视线, 站在床边掀起眼皮看过来。
盛栀夏轻咳一声, 漫无目的看向墙上一张洗手指南:“疼不疼啊?”
陆哲淮云淡风轻:“想听实话?”
“好了, 我知道你疼。”盛栀夏低垂眼眸靠着墙, 情绪都写在脸上。
陆哲淮目光微沉,将棉签扔进医用废料箱, 走过来将她揽到怀里,低声哄着:“愁眉苦脸的,不疼也得让你看疼。”
盛栀夏将脑袋埋在他胸前,总觉得自己的手腕止不住那丝“隐痛”。
她很少有愧疚感,也很难形容此刻这种感觉。
如果非要做个比喻,应该像小孩子和家人吵架――
每次都是轰轰烈烈吵完蹲在房间大哭,决定从今往后要做个冷酷无情的寡言侠,但当家人叫一声“出来吃饭”,心又彻底软了。
盛栀夏低着脑袋,他胸膛的温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至她意识深处,让她一时间憋不住心里话。
“对不起,前几天跟你说的那些是我脑热,我没打算每天都把自己灌醉。你也不用真的管我,我说说而已。”
“嗯,我知道。”陆哲淮微微低头,气息在她发顶温柔抚过,“你想做的事我不拦你,拦着你你也不高兴。但总让我担心,有时候很难惯着你。”
“......那你就不要惯我。”盛栀夏不情不愿道。
陆哲淮有些无奈,很轻地笑:“自己数数,这么久了哪次没惯着你。”
其实他身上,可以留住她的事物有很多。
有时候她很想就这么待在他怀里,耗尽一份安全感,不去想别的,哪儿也不去。
姜子柔可能跟她心有灵犀,傍晚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你的行李我放在公馆正门的保卫室了哈,记得去拿哦,不用谢我!”
盛栀夏:“......”
她跟陆哲淮和好当天,消防队员成功救下那只雪狐,将它送到救助站接受治疗。
半个月后雪狐康复,脾气也小了不少,救护人员带着它去往偏寒北部,成功将它放归野外。
盛栀夏回忆起来,不知道雪狐当时想要攻击的究竟是陆哲淮还是她。
晚饭前跟梁寻知打视频电话,那边阴阳怪气地调侃:“嚯,真新鲜,这小子也有今天,还用问呐?咬的绝对是他!那只小狐狸转世报仇来了,咬一口还不够解恨的!”
陆哲淮的伤口已经愈合,此时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听见声音,他头也不回地隔空回应对方:“梁叔,您别一天到晚瞎说。”
盛栀夏坐在餐椅笑:“老师,他说您胡说八道。”
“甭理他。”梁寻知在屏幕里挥挥手,提起一茬,“倒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干活儿啊?”
盛栀夏可不想继续白打工,硬气反问:“那您什么时候给我发工资啊?”
“工资着什么急?到时候再说。”梁寻知又开始打哈哈,“挂了挂了,吃饭去!”
盛栀夏无语,心想这怪大叔还是别“入世”了,净招人烦。
息了屏幕放下手机,陆哲淮正好把菜端出来。
盛栀夏闻到香味,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上点着。
她觉得陆哲淮的厨艺进步不少,渐渐地给了她一种期待感,早中晚都是如此。
陆哲淮给她盛好饭,照常拉开椅子坐她对面。
盛栀夏默默拿起筷子,想了想又把碗端起来,起身绕到餐桌另一边。
“我要坐你旁边。”她径直落座,放下碗筷之后又将椅子拉近他。
彼此挨得太近,为了不碰到她,陆哲淮特意换成左手拿筷。
盛栀夏觉得神奇,也想试试左手,于是拎着一双筷子折腾半天。
陆哲淮往她碗里夹菜,看她自己跟自己作对,忍不住笑了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盛栀夏锲而不舍地操控自己左手:“像什么?”
陆哲淮唇角微扬:“像你在淞杳看到的那只‘鸡爪龙’。”
“......哦。”她瞪他一眼,“那是霸王龙。”
陆哲淮从善如流:“好,那就霸王龙。”
盛栀夏折腾够了,放弃自我折磨,乖乖换右手拿筷。
夹起一小块排骨咬一口,她顿时眉头紧锁:“好咸!”
“咸?”陆哲淮跟着尝了一块,在味道里沉思。
看他上当的样子,盛栀夏立刻眉开眼笑:“骗你的,一点都不咸。”
陆哲淮似乎早就看透她的小把戏,方才只是配合:“要是真的咸,你总不能咽下去。”
盛栀夏坦然吸取经验:“看来下次得演得像一点。”
吃到一半,陆哲淮问她:“好吃么?”
“好吃,比上次好吃。”她低头喝汤,说,“明天我给你做吧。”
“那倒不用。”陆哲淮平静道,“我怕你炸了我的厨房。”
“......”她放下瓷勺睨他一眼,“哪有那么夸张。”
这顿饭吃得不太老实,她一直没个正形地往他肩上靠,陆哲淮推也推不走。
――“坐好,待会儿别胃疼。”
――“脖子直不起来了,就得这样坐。”
――“直不起来了?给你按按。”
――“怎么按啊,诶你别!痒!陆哲淮你记着啊,一报还一报。”
――“行,先把你的饭吃了,吃完你再报。”
-
盛栀夏在流浪动物救助所待了一个多月,救治一些猫猫狗狗。
中途跟陈聿见了一面,他说他过段时间要跟着别人到澳区去了,那边有他想要的赚钱机会。
她发现任何感情都会随着时间推移悄然改变,友情也不例外。
有很多事情都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二人间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
夏季来临前,陈聿给她发了一句“生日快乐”,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和她聊过什么。
听到他要去澳区的消息,盛栀夏也只是说些祝福的话,没有细问。
十八岁是一个转折点,他应当也有自己的理想。
陈聿出发那天,盛栀夏到机场送他。
他转身前开玩笑似的对她说:“等你留学回来,我绝对开一辆最好的车去接你。”
盛栀夏淡淡一笑:“好啊,等你。”
陈聿凝视她半晌,最后轻松道:“钱不够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随时可以给你。”
盛栀夏只当是离别时的客套话,笑着点了点头。
高挺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盛栀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恍惚地离开航站楼。
陆哲淮倚着车门等在泊车区,她一眼就能看到他,于是一路小跑着朝他而去。
陆哲淮张开双臂让她扑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发,问她午餐想吃什么。
他的衬衣被夏日暖阳晒得温热,她闭着眼睛贴在他胸前,忽然问:“陆哲淮,你会不会走?”
陆哲淮没有再说“不要想太多”这样的话,而是柔声哄着:“傻瓜,我走哪去。答应你,不走。”
-
她说开学前想一直待在南城,不想跟着陆哲淮往北跑了。
陆哲淮先是犹豫,最后也没说什么,照样由着她。
有时候他事情多,来回往返也不嫌麻烦,凌晨到家还能给她煮一份甜品。
彼此商量了一下,打算八月底一起去曼哈顿。
在那之前,陆哲淮会陪着她把体检或银行卡之类的事情一道办完,让她安心等待开学。
又将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是存款给了她安全感,她估计连做梦都忐忑。
盛栀夏长这么大,一部分时间花在赚钱上,另一部分时间,好像全部花在适应陌生地点上了。
要是认真算起来,她从七岁开始就已经离家出走了。
渐渐地,她也不渴望获得来自家人的关怀,甚至觉得他们不以束缚的形式利用她,就已经万事大吉。
当她到四季湾给姜子柔送生日礼物,并在小区门前看见盛祥皓的车牌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视而不见。
但盛祥皓还是下车拦住了她:“我看你是脑子抽了!姑娘家家的,打算在外面鬼混到什么时候?”
路灯照亮他满脸愠色,眼角皱纹也一清二楚。
盛栀夏耐着性子在他跟前站定:“不想听你训我,让开,挡我道了。”
盛祥皓叉着腰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她几秒,莫名和颜悦色起来:“记不记得之前来家里参加寿宴的刘叔叔?”
她冷嘲:“谁能记得,一帮人长得都像猪。”
盛祥皓顿时被噎着,调整一下语气又暗示她:“人家挺喜欢你的,想认你做干女儿。”
盛栀夏脑子里轰的一下。
她抬眼质问:“你什么意思?”
盛祥皓丝毫不心虚,义正言辞:“人家只是想认你做干女儿,平时一块儿吃吃饭,又能怎么你?”
盛栀夏直犯恶心:“你们贱不贱,明天我就让人打好几副棺材送上门,你第一个――”
话音未落,先前感受过的一阵风又从头顶掀起。
一瞬间她已经预料到,盛祥皓此刻又想用一个耳光让她闭嘴。
但跟上次不一样,他那股蛮力被一道更加强势的力道挡在半空。
盛祥皓一时愣住,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受制于人,动弹不得。
“出于礼貌,我叫您一声叔叔。”陆哲淮攥着他的手臂沉声道,“你们不想管她,我管。”
盛栀夏心尖微颤,沉默时,陆哲淮另一手牵着她,将带到自己身后。
夜风穿过二人之间几乎不存在的间隙,在风声里,她听见他冷硬的下一句――
“但如果您觉得暴力能解决所有问题,那我不介意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您。”
第39章
盛祥皓今年四十多了, 但由于常年健身,体格和年轻时相比并无多大差异。
不过眼下这一刻,他倒是怎么挣都挣不开对方的手。
陆哲淮冷脸与他僵持片刻, 最后如他所愿, 突然卸了力道反手一甩, 让他猝不及防摔向车门, 撞出一记闷响。
盛栀夏站在陆哲淮身后由他护着,大片视野被他挡全, 仿佛一切纷扰与她无关。
从前她在束缚与压制面前总是进退两难, 以流血的代价作为终结。
而现在,一切悄然生变。
如果她回头, 能看到一条属于她的退路。假若往前走, 更会有一盏长明灯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