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细细想来,她从小到大没有体会过多么强烈的安全感。
七岁时背着小书包住进大院, 那帮孩子个个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
“你是来玩的吗?”他们问。
盛栀夏那时候既傲气又自卑,扭头不和他们说话, 自己摸到食堂打了一碗蛋炒饭, 坐在角落, 抱着自己的小书包埋头吃着。
很难说清,儿时的同理心与自尊心常常相互殴打。
盛栀夏知道, 他们里面大多数人都是孤儿。
她同情他们, 但又极其不愿意承认自己和他们一样。
所以她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想融入他们, 不想交朋友, 也不想主动坦白自己是这所大院资助人的孙女, 让他们误会她有莫名的优越感。
后来自然而然地,那帮孩子得不到像样的回应, 便开始不待见她。
有老院长管着,大家不会刻意捉弄她,但尽管如此,冷落的程度已经算是孤立。
彷徨无助是难免的,毕竟没有谁一出生就是独行侠。
当时唯一能给她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地方,只有她的小床。
唯有每次洗完澡顺着床梯爬上去,将帘子拉上,背靠着墙钻进被窝里,她才能收获短暂的安心。
而现在――
她只要站在他身后,心就不会慌。
有时候冷静也会给一个人莫大的勇气,这是那些年他教会她的第一个道理。
“先回车里。”陆哲淮侧过身,目光温沉地将她看着,松开她的手轻轻推她一下,“听话,先过去。”
彼此的指尖轻轻擦过,盛栀夏犹豫着转身。
下一秒,责骂声刺破昏沉夜色,而陆哲淮在原地替她挡下所有冷箭。
“十几年养出一只白眼狼!给老子滚回来!耳朵聋了是不是?!”
盛祥皓骂完便要追上来,陆哲淮仅靠半步将他堵回去:“她不想跟家里人接触,也不想被你们利用,没人可以强迫她。”
“你算哪门子东西?!我们自己家的事情由得着你来管?!”盛祥皓破口大骂。
相比之下陆哲淮更显沉稳:“叔叔,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必须管。”
盛祥皓拧着表情看他半晌,兀自点点头,用力扯了下领带转身打开车门,定了会儿又愤然回头,带着警告意味频频用手指他:“可以,男朋友是吧?我看你能护她多久,别让老子查到你是谁!”
陆哲淮十分从容:“请便。”
...
远处车辙声愤然离去。
盛栀夏坐在副驾驶座,静静靠着椅背让意识放空。
路灯暖光洒落车内,照亮她眼角模模糊糊的委屈。
现实中有很多家长没把孩子当人,甚至巴不得把孩子的血管都剖出来啃食干净。
她实在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自己也成了被家人啃食的目标。
心里堵得慌,盛栀夏刚想打开储物区拿瓶水喝,突然想起姜子柔的生日礼物还没送出去。
眼看着快过零点了,她花半分钟调整好情绪,拿着礼盒下车。
车门关上,陆哲淮正好走到她面前。
撞上一道微沉目光,她抿唇沉默几秒,平静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便转过身去,朝前迈步。
陆哲淮用温和视线目送她走了五米,最后轻声提醒:“迷糊鬼,走错方向了。”
“......哦。”她心不在焉,愣了一下又转回去继续走。
...
盛栀夏以为,今天遇到糟心事的人只有她一个。
直到姜子柔顶着一双兔子眼给她开门,她才发现生活真的像盒巧克力,她们甚至拿到了同一块。
“怎么哭了,这几天还一直窝在家里,出什么事了?”盛栀夏站在门前,抬手给她擦擦眼角泪痕。
姜子柔看见她仿佛看见慰藉,眼里又蓄一层泪水。
盛栀夏安慰她半晌,最后她哽咽着,深呼吸好几下才终于把话说清。
“就是......我爸不是净身出户了嘛,律所最近还搞砸了一个案子,他手头的钱全被冻住了,不舍得请月嫂,总想让我过去给他们夫妻俩照顾小孩。”
“但凭什么啊,我才不去给小屁孩擦屎换尿布。烦死了,一天到晚就会道德绑架,刚刚又打电话过来说我自私自利,骂我没良心。”
“我怕我妈生气,就没跟我妈说,自己哭了会儿,就当解压了。”
盛栀夏听她说完,自己也莫名心沉,下意识将礼盒放到脚边,主动上前抱她一会儿。
“夏,真是我的错吗......”姜子柔声线细碎,听着又要哭了。
“不是。”盛栀夏拍拍她后背,明明自己也委屈,却一字不提,只柔声安慰对方,“不哭,不是你的错。”
姜子柔一下憋不住,又哭了。
盛栀夏耐心给她拍背,给她讲一个又一个笑话。
不远处,陆哲淮淡然倚在电梯旁,温融目光落向盛栀夏的背影。
时间流逝,声控灯悄然熄灭,洒落楼廊的月光取而代之。
她沐在月光里,也映在他眼中。
...
凌晨时分,陆哲淮牵着她离开四季湾,经过正门保卫室时又遇到去年那位话痨大爷:“诶,又碰见你俩啦!小伙子带女朋友散步哇?”
盛栀夏下意识看了陆哲淮一眼,只见他唇角微扬,轻轻点了下头:“嗯。”
盛栀夏收回目光,忽然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闭着眼让他带着自己走。
最近她在找寻某种心安,好像也不费力地获得了一些。
前段时间无聊的时候,她喜欢在茶几上搭一座“烟桥”。
每次陆哲淮往上加最后一盒,她都以为那座桥会塌。
但最后出乎意料,它总是稳稳当当。
她不知道未来哪一次它真的会倒,但至少这一刻,那座桥不会四散倒下。
在她沉下心搭建“烟桥”的某天,陆哲淮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号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原来他以前不是喜欢关机,而是将SIM卡设为禁用模式,直接避免一切联系,所以有时候连她都打不通他的手机。
不过至少,他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手机再也没有响过。
...
上车之后,盛栀夏发现他走的不是回溪屿公馆的路线。
“我们去哪?”她问。
陆哲淮目视前方手打方向盘,驶入通往近郊的主道,反问她:“确定系好安全带了么?”
她一头雾水:“什么?”
盛栀夏没想到,半小时后,自己头顶那些雾会被速度撞得七零八碎。
单侧车窗开了半条缝,陆哲淮淡定沉稳地加速,驶过极限弯道时也游刃有余,神情与窗外呼啸而过的疾风格格不入。
盛栀夏心跳失律,对当下的体验又惊又上瘾。
她一手紧紧拽着车顶扶手,说话时头发丝糊了半张脸:“陆哲淮你老实说!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些?!”
陆哲淮顿了几秒,淡声道:“很早以前吧。”
下一秒,速度又提了一档。
盛栀夏紧闭双眼又再次睁开,在极致的清醒里获得了另一种放空。
竞速山道灯盏明亮,两旁的树影飞速向后掠去,千千万万帧。
而此时此刻的他,竟和梦里那个砸碎天平的人融为一体。
...
最后在靠近山顶的位置,疾速旋转的车轮终于得以喘息。
盛栀夏呼吸难缓,但意识舒畅。
大脑至少空了一半,那些烦恼垃圾被风声撕碎,化为窗外斑驳树影。
她靠着椅背,一手无意识地往驾驶座探去,想要牵他的手。
而陆哲淮早就主动将手伸过来,任她试探半天,最后让她心满意足地勾住他的小指。
“陆哲淮。”她另一手探向车扣附近,按下按钮将车窗降下来,仰头望向夜空,说,“你看,有星星。”
“嗯。”陆哲淮沉声说,“看见了。”
过了会儿,盛栀夏回头,发现他哪里是在看星星,分明是在看她。
似乎在看她这份热情究竟有多少,又该何时耗尽。
最好没有耗尽的那一天。
二人在沉寂中对视片刻,距离又不知不觉拉近。
陆哲淮先是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唇角吻着,最后呼吸变沉,所有动作都充满难以消退的欲.念。
在肾上腺素攀至顶峰时肆意接.吻,她有种世界末日已经到来的错觉。
晚风温柔,夏季虫鸣如浪潮轻涌。
竞速山道周围满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亿万年前地壳运动生成的顶峰屹立于夜空下,倒映柔软星辰。
夜空因着星辰的明亮,似乎也给予山峦沉沉的温热,像她掌心的温度。
“......我不会。”她说。
陆哲淮眼睫微敛,在昏暗中吻她泛红的耳垂,低声蛊惑:“慢慢来。”
第40章
盛栀夏从未接触过这些事, 霎时间心跳和力道一样乱,时轻时重。
陆哲淮偶尔拧起眉心,一边吻她, 一边扶着她的手腕从容不迫。
窗外风声忽深忽浅, 昏茫中下了一场夏末阵雨, 节奏像他凌乱的呼吸。
雨落时潮湿淅沥, 雨停时指间温热。
“......陆哲淮。”她呼吸微烫,抬眼在昏暗中注视他。
他眼底晕起一层迷离, 声线也模糊喑哑:“嗯, 想说什么?”
“想说......”她眨了下眼,意味深长道, “有点夸张。”
陆哲淮顿了几秒, 轻笑:“你的意思是,和想象中不一样?”
盛栀夏小声咳一下, 别过脸:“其实......差不多。”
不久之后,山顶这场雨彻底停息, 空气中漫着一丝清凉。
她想, 天际那轮高悬的冷月, 不知何时落了凡尘。
-
又过几天,盛栀夏带着相机到救助所, 给小家伙们挨个拍了“证件照”和“艺术照”。
苏苏觉得有意思, 专门把照片洗出来框好, 在走廊整了一面照片墙。
“小夏什么时候走呀, 快开学了吧?”苏苏踮着脚把相片挂上去, 按救助时间给小家伙们排序。
盛栀夏在一旁帮忙, 回答:“月底吧。”
“那快啦。”苏苏接过她递来的相框,“听说那边租房很麻烦, 一定要小心哦,选个治安好点的地方。”
对方这么一提她才意识到,那些需要她担心的生活事项经过陆哲淮的处理,早已尘埃落定。
盛栀夏沉默片刻,笑着说了声“好”,回应对方的善意。
走廊的照片墙陈列到一半,有人探了个头在大厅喊她:“小夏!之前那个男生给你留了东西,在前台放着呢,你怎么一直没取啊?”
盛栀夏愣了会儿:“什么?”
苏苏在一旁突然拍额:“哦对!上回他来送东西的时候你不在,我后来忘记跟你说了。唉,金鱼脑。”
盛栀夏猜到是谁送的,照片墙弄完之后便来到前台将东西取走。
是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串钥匙,盒子底下附有一张便签纸――
[我换了新的门锁,很安全的那种。这是钥匙,怕你不小心弄丢所以多配了两把。
我之后不常回来了,你就当偶尔帮我看看房子吧。
它确实很小,暴雨天还漏雨,不过我修好那块顶了,以后一定不会漏雨。
总之就是,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随时有个落脚地。
大学加油。
――陈聿]
几行字迹算不上很好看,但盛栀夏看了很久。
最后她将钥匙拿出来,握在手里。
某一瞬间,掌心沉甸甸。
晚上回到家,她将小猫小狗的照片拷进移动硬盘备份。
中途打开文件夹的时候系统莫名卡顿,她习以为常,准备点击右键刷新。
然而选项还没弹出来,电脑突然蓝屏。
盛栀夏长按电源键,它毫无反应。
正好陆哲淮洗完澡走进书房,看见她坐在桌前,盯着笔记本一筹莫展。
陆哲淮慢条斯理走过去,停在她身边看一眼无法唤醒的屏幕。
盛栀夏顺势贴过去,脑袋靠在他腰侧,郁闷地轻轻撞两下。
陆哲淮自然而然将她揽过来,抱着她,另一手合上笔记本。
“换台新的吧。”他说。
盛栀夏不得不接受现实,但也难免沮丧:“不行,我里面有好多修好的照片,还没备份的。”
陆哲淮低头看她,哄了几句,又弯腰在她唇角吻一下:“恢复不简单么,到时候给你弄。”
盛栀夏心情好了些:“那你明天陪我逛商城。”
“嗯。”他答应下来。
...
最近天气阴晴不定。
第二天一早,出发前还是大太阳,到商区下了车就忽然乌云密布。
盛栀夏被这阴沉沉的天惹得情绪不佳,话也随之变少。
商城里人来人往,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陆哲淮陪在身边。
电子产品专卖店就在一楼,店员热情十足,一口气给她介绍五六款最新产品,连平板和手机都想忽悠她一站式换新。
盛栀夏直白地拒绝:“不用,我只要笔记本,不要别的。”
店员也不再勉强,客气道:“那您跟我来吧,笔记本都在这边。”
盛栀夏跟着对方走,一路上又听对方很努力地介绍一系列配置和性能。
耳边嗡嗡的,她头有点大。
自己需要的只是一台办公本,能运行PS就行,哪儿来那么多门道。
但转念一想,要是之前用心挑一台好的,或许它就不会这么快崩溃成废铁了。
明亮光线里,盛栀夏回头茫然寻找,看见陆哲淮在另一片产品区和店员说着什么。
隔得挺远,在店内也不好大声喊,她只好花半分钟走过去将他拉到这边,对着一整排展示机:“你帮我看看哪款比较好,价格不要太离谱的。”
陆哲淮低垂视线,温和目光从面上扫过,选中其中一台,指尖在键盘区随意操作几下。
盛栀夏看一眼标价,还好,这个数额还能接受。
最后在柜台准备付款,陆哲淮中途出去接了一个电话,盛栀夏独自等在柜台前。
店员处理完她这一单又给另外几样商品扫了条形码,她默默看着,心里忍不住估算价格,暗想这又是哪位底气足的来一站式换新了。
看店员准备装袋,盛栀夏拿出手机自觉调出支付码。
她刚想将屏幕递过去,店员就微笑着提醒她:“刚刚那位先生已经付过款了。”
盛栀夏一时愣住,更没想到,最后递到她手里的也不止一台笔记本。
那位一站式换新的人竟然是她自己,甚至笔记本的型号也在她不知情时完全变换,手里这台并不是先前选中的那台,分明是更好的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