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栀夏神情淡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没钱啊,我天天捡垃圾的。”
对方:“......”
教授留的作业只多不少,课余时间还要看一堆和专业相关的纪录片,写一堆深度报告。
学院尤其重视写作能力,幸好陆哲淮去年给她来了一场魔鬼训练,纠正了她大部分错误,如今写起书面报告来尤其顺手。
不过也有为此头疼的时候。
比如今天晚上,她在书房里呆了半晌,两手搭着键盘久久不动,一个单词都憋不出来。
陆哲淮坐在一旁陪她,整理新的著作翻译稿,时不时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又困又烦,叹了口气往椅背上靠,语气蔫了吧唧:“陆哲淮,好难。”
陆哲淮忙着处理手中事物,似是不太在意地应了句:“嗯,加油。”
盛栀夏看他一眼,两秒后沮丧地收回目光,抬起手来水獭搓脸:“我还以为你会说帮我写。”
“这次帮你写,下次怎么办?”陆哲淮温和道。
盛栀夏又发了会儿呆,片刻继续坐直,拾起自己的任务:“作业当然得自己写,我刚开玩笑的。”
于是书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彼此各自专注。
十分钟后,盛栀夏勉强打出几段,突然觉得口渴。
于是她默默走出去倒水喝,轻手轻脚的,没有打扰陆哲淮,顺便在客厅窗前看了会儿夜景,调整心态。
返回时,她惊喜地发现,桌上多了一张草稿纸。
上面字迹潇洒地,为她构思好一份思维导图,给了一个方向性意见,引导她如何撰写这份报告。
而写下它的人,此时正置身事外一般整理着手里的正经事,好像那份思维导图是凭空产生的。
盛栀夏眨着眼睛看他,片刻,他翻阅稿纸头也不抬地问:“看我干什么?”
她故意不答,心情不错地移开眼,拿着那张草稿纸坐回椅子上,许久才说:“看你好看。”
...
有了启发,报告写得十分顺利。
她写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陆哲淮那些稿子也整理了一大半。
用脑过度,她感觉有点饿。
将笔记本推远,她趴在桌上休息,脑海浮现出小时候熬夜赶寒假作业,老院长为她们端来宵夜的画面。
“要是这里有甜醅子卖就好了。”她悠悠道。
陆哲淮看她一眼:“以前没听你提过,喜欢吃?”
“喜欢,但是好久没吃了。
零几年的时候一块钱就能买到一碗,吃着软绵绵的,酒香特别浓。到了夏天大家喜欢吃冰镇的,甜酒味就会淡一点,刚刚好。
不过最好吃的还是我们老院长做的,吃两碗都不腻。但是我们小学毕业那会儿,他生病了,手一直抖,吃饭都需要人喂,再也下不了厨房。”
说到这里,她顿了几秒,声线逐渐轻缓。
“所以......我也不太记得那个味道了。”
陆哲淮听她说完,沉默许久,最后放下稿子起身。
“你要睡了?”她问。
“出去喝水。”他用背影平静道,“继续写,一会儿早点睡。”
“噢。”她坐好来,双手重新搭向键盘。
快写完的时候,她发现陆哲淮还没有进来。
这喝的是什么水,这么久,难不成他也看夜景去了。
于是她离开书房往外走。
一路上隐约听见一些动静,最终,她的目光落向厨房区,在与对方相隔几米的地方轻缓止步。
陆哲淮不会做甜醅,冰箱里也没有关于它的正经食材。
但一碗温热的酒酿圆子与甜醅的味道应该相近,也难不住他。
没有亲手搓过圆子,他的动作藏着一丝笨拙。
中途不小心,一袋开过的糯米粉掉在地上,他立刻俯身去捡,却被扬起的粉末刺激了下,起身时止不住地咳。
厨房开了一排微型顶灯,暖光散逸,洒落在他浅色的家居服上,也照亮他脸颊边缘沾上的,那点薄薄的糯米粉。
片刻,陆哲淮止住了咳嗽,转身时眼神一晃,与她对上视线。
他脸上那点无措的粉痕与高挺俊逸明显违和,盛栀夏静默几秒,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直直望着他。
见她笑了,陆哲淮也无奈地弯起嘴角,轻松散漫道:“吃么?酒酿圆子。”
盛栀夏笑意未减,轻轻点了下头。
-
陆哲淮记下了她的课表,每天按时接送她上下学。
今天课多,下午回家时余晖渐浓。
盛栀夏坐在沙发上开电视看,陆哲淮轻轻揉她头发,问她:“晚饭吃什么?”
她眨眨眼,看着他:“吃你。”
陆哲淮好整以暇:“提醒我了,之前的口红印还没跟你算账。”
“啊,那个――”盛栀夏兴致忽至,笑了笑,“你也提醒我了。”
于是几分钟后,陆哲淮被她按在沙发上,而她跨坐在他身前,手里拿一只口红。
“别动啊。”她捧着陆哲淮的脸,很幼稚地在他额上画个爱心。
陆哲淮十分无奈,但也很好脾气地任她胡闹。
爱心画完,她扣上口红盖子,搂着他慢慢贴近,与他额头相抵,想把那枚爱心印到自己额上。
但在完全贴近的前一秒,陆哲淮忽然吻过来,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慢慢收紧。
渐渐地,那枚爱心的边缘变得模糊。
最后她拿起手机,为二人留了一张幼稚又荒唐的,第一张合照。
第44章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闲暇周末, 盛栀夏原本打算好好补觉,手机却在大清早响铃。
她迷迷糊糊伸手向床头柜,拿到手机胡乱滑几下, 接通时困意未减:“......喂?”
“喂!”听筒传出梁寻知精神抖擞的声音, “过来干活了干活了, 赶紧起来!”
“......”她想买把锤子追着他打。
无语时通话秒断, 连反驳的机会都没给。
一看时间,凌晨五点五十九分。
两秒后手机放回柜上, 带着生无可恋的平静。
她决定了, 待会儿就在网上下单一把锤子。
陆哲淮睡眠浅,手机响时他已经醒了, 这会儿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捞回身前, 在她耳边慵懒道:“再睡会儿,不用理他。”
盛栀夏枕着他的手臂, 不悦道:“早知道不接电话了。”
陆哲淮淡笑一声,温热气息洒落颈侧:“下次我帮你接。”
回答与拥抱让人周身暖和, 盛栀夏心情好了些, 在他怀里沉沉入梦。
...
这一觉睡得心安理得。
起床之后又磨蹭一会儿, 直到早上九点多,陆哲淮才开车将她送到大厦楼底, 目送她进了旋转门。
直到手机收到她到达的消息, 他才掉头离开。
盛栀夏到达工作室时, 梁寻知正在暗房工作, 她很幸运地没有被训。
对方交给她一个并不难的任务, 让她认真整理好洗出来的片子, 并将它们装进特制的密封袋里。
告知她任务的人是周原,今天他依旧很绅士地为她考虑:“梁老师说你可能没睡够, 虽然他让我不用管你,但你如果需要咖啡的话,我可以为你准备。”
盛栀夏婉拒:“不用,迟到三小时其实已经睡够了。”
闻言,周原扬起一个俊朗的笑:“原来是这样。”
这间休息室里两面都是全景窗,温融晨光洒在书案上,二人面对面站着分类整理照片。
盛栀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帮忙,不过转念一想,有可能是梁寻知安排对方来教她的,于是也没多问。
工作室里一半都是华人,有位姐姐进来递送一组新的待整理照片,看见她时主动打招呼:“嗨!你就是梁老师的小助理吧?”
盛栀夏带着笑意点点头:“你好。”
这位姐姐也回以笑脸,放下照片时轻声提醒周原:“周助,您桌上待审的剧本已经堆了五份,您确定不去看看吗?”
周原默了几秒,平和道:“先放着吧,我这边很快。”
“......OK。”姐姐离开休息室,顺便将玻璃门带上。
盛栀夏若有所思,低头继续整理。
沉默时,周原忽然开口:“不瞒你说,我认识那天来接你的男人,不过他可能不记得我。”
盛栀夏平静地抬头看他,等待下文。
“前几年他来我们学校参加交流项目,待了一段时间,很受女孩子欢迎。当然了,他的确很厉害,无论是理论研究还是实践方面,甚至整个人都令人惊叹。”周原顿了顿,隐约自嘲,“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向往成为他那样的人,拥有别人没有的一切。”
盛栀夏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顺着试探道:“你学的不是电影相关吗,又不是计算机工程,干嘛跟他比。”
周原想了想,浅笑着耸耸肩:“问起这个的话,我也很难解释。不说了,工作吧。”
-
之后几天,梁寻知总逮着她没课的时候薅她,让她待在工作室里做些杂七杂八的工作。
不过和从前不一样,这次有工资,时薪制,于是她有了点热情,没有从前厌烦。
今天傍晚,陆哲淮按时来接她,依旧等在原来的地方。
她一路跑过去,扑到他怀里不愿挪窝:“别动,让我充会儿电。”
陆哲淮揉揉她头发:“很累么?累就请假,我帮你跟他说。”
“没事,其实不累。”她轻轻地说,“就是有点想你。”
陆哲淮拥她在怀,笑意轻浅,总让人觉察到一份偏爱。
“傻瓜,想我也不打电话。”
盛栀夏仰起头盯着他:“当然是因为你不想我,你想我的话肯定先打了。”
陆哲淮沉沉看她半晌,在她脸上捏一下,低头吻她。
其实他也很想她,只是偶尔不知怎么表达。
唯有见了面才觉得一颗心慢慢化开,想念的、不舍的、难捱的,一切都是她。
...
晚上睡前,盛栀夏在浴室洗澡,陆哲淮倚着阳台围栏和孟爷爷打视频电话。
那边还是白天,阳光染着园林气息落入室内,照亮简洁古朴的卧房。
孟予沁在一旁陪着老人,坐在沙发椅上为他削水果。
“哲淮呀,哲淮?”爷爷靠坐在床头举着手机,在屏幕里对他挥手。
陆哲淮笑意温和,也学着老人家的模样,对屏幕挥一下手:“爷爷。”
“诶,真好,这视频功能方便多了。”孟爷爷将手放下去,和蔼地问,“听沁沁说你到纽约去了?”
他应一声:“嗯。”
孟爷爷有些失落:“怎么不跟爷爷说一声就走了,唉,过年得回来呀,知道不?”
陆哲淮安抚道:“嗯,我记着呢。”
孟爷爷慢慢转了一下前置摄像,让一旁的孟予沁与他一同入境:“哲淮呀,沁沁过段时间也得出国了,在外头有你陪着她,我就放心。”
陆哲淮静了片刻,心口一直以来压着的情绪忽然泛上来,化成一句不计后果的话:“爷爷,我现在――”
“陆哲淮!”孟予沁突然喊他一声,放下水果刀径直起身。
画面晃了几秒,听见她柔声解释:“爷爷,我有事儿要跟他谈,您把手机让我一会儿。”
老人家无措又慈祥:“诶诶,好。”
陆哲淮泛起的情绪又沉下去。
他看着屏幕,直到孟予沁走到室外,在一片绿丛前质问他:“你刚想说什么?”
他沉冷回应:“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孟予沁压着眉眼注视他半晌,突然问:“陆哲淮,你现在回答我,当年你伯公的命是谁换来的,是谁替他顶了三颗子.弹死在他面前,另外,你进麻省又是谁躺在病床上给你写的推荐信?”
“还有先前陆叔叔那边,关键时候是谁在照应着?”
一串问题砸过来,陆哲淮当然知道答案。
他沉默着,孟予沁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立即将视频调成语音模式,在听筒里对他说:“算我求你了,行吗?”
“我爷爷累了一辈子,半条命都豁在研究室里,现在积下这么严重的病,医生也说只剩一两年了,他还经得起什么折腾啊,你对他说些善意谎言就那么难吗?”
陆哲淮久久不语,一时间如鲠在喉。
听筒里,孟予沁声线微颤,染上一丝哭腔:“有时候觉得......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坏一些、差一些,那样的话――”
“别人也就不会那么喜欢你了。”
陆哲淮一时分不清,她口中的“别人”究竟是孟爷爷,还是她自己。
最终电话挂断,月光下轻雾缭绕。
那份久违的清淡烟草味再次散逸,在思绪沉落中随风而逝。
...
盛栀夏洗完澡出来时,陆哲淮正坐在书房里。
笔记本屏幕散发荧荧冷光,而他就这么靠着椅背安静坐着,屏幕画面久久未变,不知他在想什么。
盛栀夏看他半晌,头发半湿着走过去,手臂搭在他肩上,慢慢环成一个圈,从背后抱住他。
“你干嘛,心情不好啊?”她下巴抵在他头顶,在蓬松短发之间蹭了蹭。
陆哲淮没有回头,只是一手牵住她,与她十指相扣:“没事。”
盛栀夏猜到他情绪不佳,但也不好追问些什么,问了他也不一定说。
于是她只好换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那我跟你说件事。”
学校今年安排了一个实践课程,学生自己准备相关资料提交审核,由导师选出合适人选组建小组,最后一同前往东非,完成一个纪实专题,涉及自然人文的拍摄和记录。
盛栀夏兴趣不浅,想积极试一试,顺便为奖学金的申请表格充实一栏内容。
陆哲淮听她说完,指腹在她腕骨边缘摩挲着,沉声问:“具体地点,定下了么?”
“在肯尼亚。”盛栀夏答。
音落,陆哲淮摩挲腕骨的动作停了几秒,片刻恢复淡然,问她:“提交资料了?”
“还在准备,不是很急。”她说,“我问了教授,他说这个课安排在秋季学期末,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应该是寒假那段时间。”
说完,陆哲淮又是一阵沉默。
盛栀夏也不知他具体在想什么,总之喂他一颗定心丸:“放心吧,安全这方面,学校肯定会保障的,时间也不会很长,大概一个月就能回来。”
时间悄然流逝,熄灭的电脑屏幕一片漆黑,倒映陆哲淮脸上难以猜透的黯淡。
“想去就去吧。”他低缓道。
-
两三天过去又是一个周末,陆哲淮照常在八九点的时间送她到工作室,让她可以多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