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栀夏低垂视线,将照片塞进密封袋,没说什么。
惊险之余一切回归正轨,自己也算捡回一条命。
十月份的深秋,盛栀夏在工作室兼职之余依旧按时上学,完成一堆课业。
有一回和黎视频,她没有提起在旧金山的经历,怕对方担心。黎瘦了很多,说是已经放弃音乐,想往模特的方向试一试。
盛栀夏支持她所有的决定,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天气越来越冷,家里开了地暖,被子也换了一床更厚的。
陆哲淮每晚睡前依旧看书,盛栀夏闭着眼睛待在他怀里,偶尔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总觉得像时间流过,来不及回首。
“陆哲淮。”她小声叫他。
陆哲淮轻轻把书放下,问她是否失眠。
“没有。”她缓缓睁眼,说,“只是突然想起来,你欠我一场烟花。”
陆哲淮静了片刻,低头吻她,温声承诺――
“等到了新年,一定还你。”
第47章
其实时间从未变过, 只是寒冷难熬,所以秋冬时常给人漫长的幻觉。
天冷时洗澡,水温总要升高几度, 意识被雾气熏过之后隐约沉重, 适合短暂放空。
盛栀夏洗完澡之后不会立刻睡觉, 经常只穿一套睡衣, 坐在落地窗前的软毯上,看着一片城景。
这些纸醉金迷的城市大同小异, 装了太多欲望与理想。
像相互拥挤的泡沫, 一碰就碎,谁也无法幸免, 最终泡沫纷飞, 落下这满目霓虹。
“怎么还不睡。”
她慢半拍回头,陆哲淮自身后走来, 为她披一件外套。
“睡不着。”她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窗外。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 不知在想什么, 也坐下来陪她, 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盛栀夏依旧喜欢他身上的温度,但有些感觉似乎早已改变。
曾经在他怀里, 她闭着眼很快就会睡着, 那份安全感怎么都不会消失。
好像从深夜到天明, 他永远会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她每隔几个小时就会醒一次, 明明做了梦, 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昏茫中那种失落感频频泛起,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但他明明还在自己身边。
“你年底回国吗?”盛栀夏问。
“嗯, 回去一趟。”陆哲淮微微低头,抬手为她扣紧第一颗纽扣。
“那得年后才有时间吧。”她说。
陆哲淮将她垂落耳边的发丝撩至耳后,沉声道:“时间都是你的。”
远处灯火闪烁,她突然想起来,到这儿这么久,有好多地方都没和他去过。
明年夏天的悬日,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一起看一遍。
盛栀夏安静片刻,淡淡笑了下:“时间也分不了多少,还是自己留着吧。”
盛栀夏知道,陆哲淮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人。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仍是那样一个人。
他不会冒很大的险,毕竟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冒险,甚至在他眼中,冒险本就是幼稚的做法。
如果一件事情的极限是“十”,那他只会游刃有余地做到“七”,留三分余地。
像那件拖了一年多的案子,无论被告方怎么据理力争,结果都不会改变。
规则早已被金钱重塑,而对面的人与自家利益关联甚紧。
于是陆哲淮选择折中一些,为被害者争取多一些赔偿金。
至于其它的,哪怕他完全可以做到,他也不会再去费时费力。
他的人生是一条既定的光明坦途,其中有为他安排好的一切,只容得下他一人。
前段时间,在陆哲淮刚刚向她袒露欲望的时候,她觉得他比从前真实。
但现在想想,他只不过沉沦一时罢了,她不知道他心里是空是满,也不想执着地去探究,“满”的那部分是否与她有关。
或许他的确想过改变,但那些想法只是一份转瞬即逝的温度。
只要被风拂过,一切又回归原貌。
而盛栀夏渴望的,不是一条一成不变的路。
她喜欢草原,向往翻山越岭的风。草原没有方向,风也没有终点。
只要有一个机会,她就愿意冒险去闯。
生活本就这样。
...
上一次食髓知味,今夜又纠缠数回。
陆哲淮一到床上就变了个人,哪怕再温柔,过程中也免不了难以自控的发狠。
他喜欢听她哭喘,喜欢看她眼尾泛起红晕,喜欢她周身发烫,连凌乱的呼吸都顺他的意。
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拥有一种“她真的在身边”的实感。
结束的时候,盛栀夏嗓子疼,哑得说不出说来,只能被他困在怀里,听他说。
说“陪我”,说“夏夏,可不可以一直陪我。”
她不明白,自己对他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可能他真的需要一个热烈的人陪着他、融化他,而那个人是否非她不可,她不知道。
-
盛栀夏想给手机换个屏幕,但价格贵得离谱,索性买了台新的,价格适中款。
又过几天,在她纠结要不要修相机的时候,梁寻知送了她一台新的单反,外加两个变焦镜头,送完还嘴硬说是自己捡的。
或许对方心有愧疚,如果不是他让她跑去旧金山,她也不会遇上枪击案。
但盛栀夏从没怪过梁寻知,反而很感谢他。
虽然他说话难听,但也真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学生,一步一步地培养。
未来即将全球发行的演出访谈录上,摄影那一栏将会加上她的名字。
梁寻知从不夸她,但总是把最好的机会递到她面前,让她择下一些,借此成长,往更高的地方走。
工作室的前辈们与盛栀夏逐渐熟识,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夏,偶尔也开玩笑地喊她小助理。
那间休息室几乎成了她的办公室,今天下午她提前赶到,发现里面加了一套桌椅,与她的身高完美匹配。
于是她趁着梁寻知从暗房出来的几分钟,在走廊上拦住他,给他递杯热茶,大方道:“梁叔,谢谢。”
“谢谢谢,谢什么谢。”梁寻知嫌弃地摆摆手,不经意间把茶接过去,走之前使唤她,“去给我买份千层酥,我要热乎的。”
盛栀夏坦然一笑:“OK!”
-
陆哲淮生日前一天,盛栀夏问他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想要。”他说,“你在就好。”
其实盛栀夏除了上学、到工作室去,无时无刻不在他身边。
只是一天天过去,陆哲淮逐渐发觉,她给予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时候她下课之后不会立刻回家,而是到学校图书馆或休息室去,对着一台笔记本专注一下午,完成几个报告的写作。
偶尔完成作业之后还会和小组同学聊会儿天,手机消息也不注意看。
陆哲淮依旧等在那条街上,但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很快等到她。
复古建筑上缀着的深色校标悬于寒风中,摆动的幅度大了些。
不同肤色的学生陆陆续续从他眼前过,他指尖点着方向盘,等了又等,直到太阳落山,他也没有看到盛栀夏的身影。
暮色渐浓时,陆哲淮终于在一排路灯暖光下看到她。
只见她与几位同学道别,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打开他的车门,带进一丝寒气。
陆哲淮看她一眼,又是毛衣加短裙,外套带了也不穿,就这么搭在手上。
车子启动,他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没什么情绪地说:“快冬天了,还穿这么少。”
盛栀夏将单肩包和外套一齐放好,轻松道:“不冷,我还挺热的。”
无言片刻,陆哲淮沉声提醒:“夏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盛栀夏不解:“什么?”
陆哲淮神情微动,沉默时打了一转方向盘,驶入另一条道。
“没什么。”
陆哲淮想起小时候,伯外祖父将他锁进那间沉寂的书库,四面没有一扇窗,只有眼前一扇沉重的大门。
顶上的监视器会自动变转方向,无论他躲到哪里,它总能对着他。
他未必真的犯了错,但某些牢笼就这么强加给他,不留半点余地。
今夜在凌乱旖旎的卧室里,他抱着她,很荒谬地想,如果他也这么困住她,她会不会永远走不了。
最后清醒过来,看她红了眼眶,他立刻为她擦泪,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哭了。”他声音哑得过分,沉沉落在她耳畔。
“.......没事。”她自己擦擦眼泪,身前遍布吻痕,“你抱我抱太紧了,喘不过气。”
“对不起。”他模糊地说。
“对不起。”
-
十一月落雪,在家吃饭的时候,盛栀夏总喜欢转头看雪景,饭却没吃几口。
后来陆哲淮将餐桌搬到了窗边,让她二者兼顾。
她扑过来抱他,笑出两只小月牙:“真好,你怎么知道我扭得脖子疼。”
陆哲淮在她发顶揉两下,笑意浅淡:“这都看不出来,我也不配当你男朋友了。”
盛栀夏心情不错,晚饭多吃了一些。
有一回,盛栀夏喝了口汤,看着窗外雪景没来由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回去可以领证了。”
一时间,陆哲淮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
盛栀夏仿佛没看到,从窗外收回视线,低头拿勺子搅着汤碗,浅浅笑着:“我开玩笑的。”
十二月的晚冬,雪下得久了些。
这边的圣诞节尤其热闹,随处可见圣诞树,缤纷溢彩,一眼望不到顶。
还有贩卖小商品的节日集市,夜间彩灯闪烁,人来人往。
盛栀夏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牵着陆哲淮的手在集市里左探右探,说话时呵出一团团热气,晕在围巾边缘。
陆哲淮纵着她,但也忍不住叮嘱:“慢点儿,小心被人撞着。”
“不会,我又不跑。”盛栀夏看看不远处,似乎又发现什么新奇玩意儿,忽然松开他的手,“我去那边看看!”
温热指尖从他掌心擦过,陆哲淮有一瞬的沉滞,站在原地失却方向。
回过神时抬眼找她,但视野中没有她的身影。
他焦灼回头,再次转身,在原地频繁张望,唤她姓名――
“盛栀夏!”
“夏夏!”
路过的人偶尔看他几眼,不明所以。
夜色昏茫,彩灯晕着的光芒融在视线边缘,成了化不开的雾。
耳边萦绕欢快洋溢的圣诞曲,每一个音符都足够愉悦,但他听起来,却像隔在玻璃之外,不真切,摇摇晃晃。
他找不到她。
――“陆哲淮!”
陆哲淮怔了一瞬,立刻回头。
盛栀夏穿过错杂人影向他跑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彩灯。
止步的前一秒,彩灯暖光晃了一瞬,她掀开他的毛呢大衣,整个人带着一身寒气扑进他怀里。
“那边好多人,差点没挤出来。”她在怀里蹭了蹭,抬头笑着看他,“你干嘛了?”
陆哲淮垂眸,视线聚焦看到她眼中的自己时,心跳才渐渐缓下来。
“没什么。”他抱她,呼吸散在寒风里,哑声说,“回家吧。”
-
十二月底,陆哲淮收拾行李准备回国。
盛栀夏坐在床边看着他收,腿上摆着笔记本,时不时低头敲几下键盘。
房间里无言许久,只有陆哲淮收拾的动静。
扣上箱子锁扣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跟我回去么?”
“回去干嘛,学分我还是要的。”盛栀夏微微笑着,轻描淡写,“你去吧,等过段时间申请通过,我就可以般进学生宿舍了,趁现在慢慢收点东西。对了,实践课程的安排下来了,一月中出发去东非。”
陆哲淮动作微顿,很快又恢复平常的淡然。
“嗯。”
盛栀夏低头,在彼此错开视线的那一瞬,她那份勉强的笑意也终于淡去。
“对了,这房子你租了多久?”她问。
“五年。”他说。
五年。
盛栀夏一时哑然。
“你不想过来住的话,可以退。”陆哲淮低头收拾,表情隐在一片暗影中,声线也没什么起伏,“只是有些麻烦。”
盛栀夏垂眸,看着屏幕上跳闪的文段光标。
“嗯,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她说:“你会回来吧。”
陆哲淮的回答一如既往:“会回来。”
...
陆哲淮离开那天,盛栀夏忙着准备期末,没有去机场送他。
车钥匙他留给了她,让她随时可以开。
但她没有用,上下学开始坐地铁,除了进站机器有些不灵敏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寒假很快到来,年末申请住宿很麻烦,盛栀夏的住宿申请迟迟没有办妥,又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于是经常往工作室跑。
有一回,周原好奇地问:“那位,没有来接你吗?”
路过的梁寻知恰好听见这一句,用力往他后背拍了一掌:“人家的事儿,用得着你来管?!”
于是盛栀夏淡淡笑了下,没说什么,默默整理手头事务。
时差原因,盛栀夏通常只在晚上跟陆哲淮打电话。
聊的东西不多,早餐、晚餐、气温,大多是这些。
跨年夜,她想跟他说句新年快乐,但不知怎么的,电话突然断了,之后他也没有再打过来。
这是属于彼此的最后一局。
至于谁输谁赢,她似乎可以预判。
只是那个答案来得早了些。
她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新年伊始,国内新闻热搜榜的第一位,是孟姓核物理学家凌晨去世。
各大娱乐资讯博主自发停更一天,孟老教授的学生从世界各地匆匆赶回,在落雪的医院门口放满鲜花。
新闻播报员语气沉重,那几天打开国内浏览器,界面也全是一片灰。
在盛栀夏意识昏沉的时候,银行卡突然进来一大笔钱。
没有显示是谁打的,但她知道是陆哲淮。
她给陆哲淮打电话,他依旧没接。
她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在忙线音里对他说――
“陆哲淮你别这样。”
“我饿不死。”
“也不想到头了还欠你一笔。”
她声音很弱,最终有气无力地放下手机,抬手摸了摸额头。
掌心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