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哲淮这边没有出现插曲,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像走了个形式,最终结果依旧是那样。
在那名服务生哭着对陆哲淮说谢谢时,Jacob一家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所谓对与错、黑与白,似乎在人情世故面前必须颠倒。
陆哲淮很早就适应这个规则,如今也没有什么意外之处。
他订了最早的航班飞往旧金山,算了算时间,应该正好赶上演出结束。
另一边渐渐入夜,大型歌剧院内座无虚席。
演出庄重进行着,中途发现变焦镜头效果一般,于是盛栀夏举着定焦镜头,在剧院台阶各个专属拍摄位来回移动,拍摄不同角度的照片。
这场歌剧华美隆重,如果不是梁寻知让她来一趟,她必然错过如此震撼的现场。
直到最终谢幕,盛栀夏还沉浸在那种余音绕梁的惊艳中。
台下掌声雷动,她站在大型台阶中央,在满堂彩中按下快门,为最后一幕拍下照片。
然而定格瞬间,掌声中似乎混进了一道刺耳声响,来自远处。
众人先后惊滞,空气有一瞬的死寂。
下一秒,同样的声响连二连三炸起,撞破死寂。
是枪声。
盛栀夏心跳漏拍,整个歌剧院瞬间沸腾,尖叫声与哭喊声此起彼伏,仿佛巨大牢笼将人彻底围困。
人们猛烈相撞,唯一的念头只有逃跑,但正门几个出口全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的耳膜阵阵发疼,一时间方向感尽失,差点被一群人撞倒在地。
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密密麻麻的枪声越来越近,有几个瞬间,人群的高呼声再次炸起,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剧院内正在经历一场地震,而剧院之外,已是难以想象的混乱与惶恐。
特警迅速赶到,有几个持枪者被控制住,但场面依旧杂乱,地上无数片暗红触目惊心。
陆哲淮没有打通她的电话,心急如焚。
出租车司机在被警察拦下来之前想要掉头,而陆哲淮此刻推门而出,逆着人群疏散的方向,朝夜色尽头狂奔。
“嘿!回来!”司机在身后拼命大吼,“你会死的!”
陆哲淮置若罔闻。
不远处拉好的警戒线已被人群疯狂踩断,不停有人尖叫着撞到他的肩膀。
几个特警在慌忙之中注意到他,立刻冲上前将他拦住:“请马上离开这儿!”
陆哲淮的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所及,是歌剧院门前散布着伤亡者的巨大台阶。
耳边嗡嗡作响,陆哲淮已经失去理智,一把将特警推开,却又被狠狠拦住。
“你想死吗?!”特警阻止他。
陆哲淮猛地情绪上涌,心口仿佛被刀割裂,一声怒吼冲破胸腔:“她还在里面!”
第46章
剧院内已成废墟。
子.弹穿透天花板, 沉重灯饰伴着巨响猛地砸落,裂了满地碎片,仅存远处几盏吊灯散逸微光, 周围几乎一片漆黑。
里面的动静已经息落多时, 但不知是否安全。
盛栀夏靠坐在舞台侧方一个方形柱旁, 怀里一个陌生的棕发小女孩。
小女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本能的恐惧已经让她满眼泪水。
“我的妈妈在哪儿?我想妈妈......”小女孩颤着声线问。
盛栀夏竖起食指做噤声手势,用更低的音量回答她:“再等会儿。”
小女孩哽咽一下, 点点头。
盛栀夏将小女孩抱紧一些, 拧着眉闭了闭眼。
她试图清除脑海中的画面,但意识难以控制, 那些血腥凌乱的残景频繁浮现, 像一根见头不见尾的刺,顺着太阳穴狠狠扎进去, 不留一点余地。
时间分秒流逝,一颗心越来越沉, 直到外面出现一些动静。
――“这儿!”
――“嘿, 你还好吗?”
――“快, 我们带你离开这儿。”
――“那边还有人!”
...
听见一连串话语声,电筒的光亮也由远及近。
那根扎进太阳穴的刺终于缓缓抽离, 带出一片无形鲜血。
-
剧院门口警灯闪烁, 几个持枪歹徒被特警击毙, 其中一个饮弹自尽。
救护车来了又去, 不断有人被抬上担架, 记者媒体相继赶到, 话语声杂乱起伏。
陆哲淮时至今日做的最冲动的一件事,或许是与警察针锋相对。
在特警无可奈何举起枪口对着他, 并大骂一声“Get out”时,他才勉强清醒过来。
上一秒他还沉在一份暴烈不堪的情绪里,完全不知自己眼尾一片猩红。
原本平整的衬衫失了一份体面,衣襟在失去理智时彻底凌乱。
他用仅存的半分冷静退到警戒之外,稳住手腕的颤动频频给她打电话,但无一接听。
警察不允许任何人返回剧院,大门前一批又一批平民在特警疏散下撤离,唯独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心口仿佛多了一层锋利铁网,压着血肉狠狠往下浸透,本就混乱的意识裂成千万块碎片,搅在鲜血淋漓中。
――“Cathy!”
人群中激起一声哭喊,陆哲淮立刻循声看向剧院门口,一瞬间呼吸停滞。
数名特警掩护新一批幸存者离开剧院,盛栀夏怀里的小女孩听见母亲叫她,瞬间大哭起来,一边喊着“妈妈”,一边找寻母亲所在的方向。
盛栀夏被几缕发丝挡住视线,模模糊糊地,看见那位冲破杂乱人影狂奔而来的母亲。
于是她停在台阶附近,弯腰将小女孩放下来。
小女孩从她身边跑走时,她看见自己衣袖上沾了些血,不知是哪里受伤了。
但好像哪里都不疼,听力也有些下降,明明周围那么吵,她却只能听见自己疲惫的呼吸声,连风从耳边过,都像穿透身体。
那位母亲跪着将小女孩拥到怀里,泪水劫后余生。
不知不觉间,身后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明明很平静,但每落一步,都像踏过一片暗流,随时将彼此吞没。
盛栀夏回头,在昏茫夜色中看到他。
她翻了一遍记忆,发现陆哲淮从没这样看过一个人。
他眼里的情绪不再受他掌控,像飓风刮过,残留满地零碎。
后来偶尔回忆,盛栀夏总是想象火山爆发后的情景,将他与令人窒息的宁静联系起来。
在极致的失控过后,是缓缓蔓延开的岩浆,它们在浓烟中降温,凝起一层厚重的压抑。
当陆哲淮沉默着将她拥入怀中时,给予她的就是那种感觉。
她闭眼,恍惚觉得他心口那块有些冷,但整个人却很烫,让她难以适应。
“我相机掉了,手机也找不回来。”盛栀夏在他怀里低声道,“接不到你的电话。”
说完,她等了很久,但陆哲淮迟迟不语。
温热呼吸洒落下来,瞬间被冷风吹散,给人极不真实的感觉。
盛栀夏勉强笑了笑,调侃道:“你不说话,我会觉得你是假的。”
许久,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
低沉的、柔和的,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克制与压抑:“给你带了一份奶酪酥,在酒店。”
盛栀夏感受着属于他的沉稳心跳,平静回应他:“那晚点回去了,一起吃吧。”
-
今夜尤其漫长。
酒店有一个天台,盛栀夏背对着护栏坐在矮阶上,点燃一根烟。
身后一片微缩模型般的城市夜景,淡金色的霓虹依旧闪烁着。
上一次抽烟被呛出眼泪,这次莫名好了些,没有特别难受。
陆哲淮找到她时,手里半根香烟将要燃尽。
他给她披了一件属于他的外套,倚在一旁的护栏上,静静陪着她。
“其实,我从小到大很喜欢看惊悚片。”她低着头,看着指间忽明忽灭的火星,说,“那些带血的画面,我都是不跳的,甚至返回去多看几遍。”
“当时看电影,觉得特别刺激。”她低缓道,“因为知道那些都是假的,和真的不一样。”
和现实不一样。
“但现在――”她忽而停下来,顿了许久,最后说,“算了。”
陆哲淮垂眸看她,眼底暗如浓墨。
她坐着,而他站在一旁,彼此的影子一高一低,重叠着,落在一层薄薄月色里。
...
今晚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在血腥味弥漫的时候,她真的体会到了所谓的“走马灯”。
过往每一帧飞速闪过,她想起无数个日落,想起浪潮声,想起去年冬天久久未融的雪。
最终想起陆哲淮,想起他手臂那道伤。
过往零零碎碎,一个名字似乎概括所有。
在盛栀夏意识空白时,陆哲淮也终于有了真正害怕的事物。
陆哲淮知道她想过离开。
从前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出半分暗示。
其实他一直在想,哪怕她真的跑到天涯海角去,他也能耗尽余生找到她。
但枪声响起时,他害怕那些离开是长久的。
有人说生命的重点在于活在当下,及时尽欢。
二人未来的轨迹不会相同,彼此能做的,只有将所有热情投入一个又一个短暂的瞬间。
像此刻,房间里昏暗迷离,陆哲淮的吻不再克制,每一秒都像火焰燃烧。
盛栀夏近距离凝视他的双眼,在颤动中看到一丝从前没有的炙热。
血液开始升温,彼此的心跳声里翻涌着放纵的滚烫。
真正相融的瞬间,彼此都很疼,无论身体还是心脏。
盛栀夏很久没哭过。
上一次是去年初夏,陆哲淮在酒吧门口看见她掉眼泪,用巧克力哄她,在冷风中抱了她好久。
这一次他也哄她,用很多温柔又顽劣的情话,将那层一本正经的隐忍完全褪去。
如果可以,彼此都希望晨曦不要到来。
就这么放纵无度地,沉沦于漫长深夜,迷失于彼此滚烫的体温。
――“陆哲淮。”
――“嗯。”
――“陆哲淮……”
――“我在。”
一直都在。
-
梦境和现实间的区别,在于是否具有实感。
灼热浪潮缓缓退去,盛栀夏恍恍惚惚地,听见他在耳边说爱她。
原先以为是梦,直到后来,耳垂边缘感到温热气息,她才知道这是现实。
最后意识模糊,脑海中似乎还听得见一些回声,关于他从前未曾言说的爱意。
沉睡时无意识牵住他的手,他也清醒地回应,与她十指紧扣。
中途又醒了一次,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未经整理的房间再次一团凌乱,地毯也难以幸免。
于是中午醒来时,盛栀夏以为自己眼花看重影了。
眨了几次眼,才发现眼前景象还真是这样。
不过身上的被子倒是盖得好好的,似乎生怕她着凉。
陆哲淮的手臂圈在她腰间,没什么动作,耳边的呼吸声也清淡匀浅,这人仿佛仍在熟睡。
盛栀夏想起来倒杯水喝,但稍微动一下骨头就酸。
她知道身后的人早就醒了,于是费劲翻过身去恹恹看着他,凑过去在他唇边轻咬一下。
但他仍无反应。
盛栀夏顿时情绪不佳:“陆哲淮,你还真是......”
陆哲淮闭着眼,一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捞过来抱得更紧,置身之外一般,语气慵懒散漫:“怎么?”
盛栀夏被他困在怀里,挣不开,索性拿膝盖顶他一下,冷飕飕道:“没个轻重。”
陆哲淮听出她言外之意,顿了顿,睁开眼时散漫淡去,一丝担忧取而代之:“还疼么?”
盛栀夏沉默着盯他一会儿,又翻过去背对着他。
其实也还好,毕竟没有太过分。倒是他,背上那片抓痕挺严重。
陆哲淮以为她真的很疼,于是没有再动她,只是将温热掌心扣在她肩头,同时在她耳边轻轻吻着,像一个无声道歉。
身后温度很烫,盛栀夏枕着他的手臂,总感觉靠着一个冬日火炉。
她尝试回忆昨晚的场景,有柔情也有失控,总之没有完全静下来的时候。
“我记得我让你慢点了。”她忍不住控诉。
“一开始是。”陆哲淮低声道,“但你后来说不出话了。”
“......”盛栀夏顿了顿,在他怀里动一下,“走开,我要喝水。”
陆哲淮顺势将她按住,另一手伸向床头柜,拿过一瓶水:“这儿有。”
盛栀夏下意识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躺回去,颐指气使:“给我拿来。”
陆哲淮闷笑一声:“脾气越来越差了。”
盛栀夏拥着被子坐起来,视线一晃,看见自己胸前一片深浅斑驳,于是二话不说拿个抱枕砸他。
陆哲淮及时伸手挡住,故意逗她:“干什么?”
“武器”受制于人,盛栀夏想换个抱枕砸他,没想到在低头瞬间被他手臂一拥顺势往前带,又一个吻侵略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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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警察在剧院内找到了许多遗失物品,包括盛栀夏的单反和手机。
单反镜头损伤严重,手机屏幕也裂了一半,最后能保存下来的只有相机储存卡和SIM卡。
盛栀夏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尤其在得知演出团有两位主演受了重伤之后,她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调节情绪。
回到纽约之后,拍摄任务的后期与接洽工作都由周原负责,说是让她好好休息。
梁寻知两耳不闻窗外事,出院之后才得知旧金山的事情。
“蹦一个试试,蹦一个!”梁寻知在休息室里着急忙慌地,扶着盛栀夏的肩膀将她转了好几圈,再三确认,“真没伤着?”
盛栀夏都快被他转晕了,无奈站定:“没有,就是有点擦伤,已经好了。”
梁寻知皱着眉头打量她,终于相信她真的没事。
他原地缓了会儿,像经历完一场眩晕,沉沉往休息椅上一坐,闭着眼睛揉自己太阳穴:“这日子过的,够吓人的!”
盛栀夏看他一会儿,默默回到桌前整理相片,借机调侃:“梁叔,你晕倒那天也够吓人的。”
梁寻知猛地睁眼,抓起桌边一沓资料哐哐拍她两下:“那能一样吗?!枪子儿要人命!”
盛栀夏来不及躲,差点被他拍懵了,只能后退着佯装求饶:“好好好!二者不能类比!”
梁寻知最后拍她一下,终于将资料放下来,叹口气:“操心,真让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