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光线在他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晃了一瞬,室内光影错落,在他接电话时归于平静。
盛栀夏百无聊赖,一手撑起下巴,视线漫无目的落向不远处,静静看他背影。
他最近在家的时候常穿浅色T恤,裤子也是休闲款,比最初接触的时候更有温度。
但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份温度像个幻觉。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
她抿了抿唇,低头继续吃饭。
...
陆哲淮坐在水景旁的长型木椅上,上身微弓,手肘撑着膝盖,指间不知何时多了根烟,火光明灭不定,夕阳晕染轻雾。
“你小姨最近也忙,没时间管儿子,你帮忙看着,别让他闯祸,尤其这段时间,变动还是很大的。”秦芸在电话里柔声交代,又叮嘱他,“你自己也要注意点。”
“知道了。”他淡淡回应。
视线落向屋内,只见盛栀夏正乖乖吃饭,时不时发一会儿呆,不小心打个喷嚏,懵了几秒,回过神来又喝一口汤。
…
挂电话时一阵风起,烟灰落在草地上,零零散散,融于一片霞光。
烟草味柔得若有若无,但他还是等味道彻底消散才回到屋里。
-
波士顿这段时间天气异常,前些日子还挺暖和,最近又莫名降温,夜间尤其阴凉,容易感冒。
好巧不巧的,盛栀夏睡相不佳,经常无意识踢被子。
在公寓住着的时候,黎下半夜总会习惯性地醒一次,特意到她房间看一眼,再无可奈何地把她踢下床的被子拉回去,给她盖严实。
而现在不一样了,陆哲淮不可能半夜进她房间,所以也没人给她盖被子。
于是她一早醒来头就闷痛,浑身像绑了几块铁,昏昏沉沉。
陆哲淮上楼敲门提醒她吃早餐,半晌得不到回应。
他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立刻旋开门锁。
一开门,看见被子鼓个小包,里面的人似乎在发抖。
盛栀夏窝在被子里,有点迷糊了,额头忽然覆上一层温度,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睁眼,陆哲淮半跪在床沿,眼底泛着一丝担忧。
盛栀夏呼吸很沉,额头一层冷汗。
陆哲淮又用手背贴向她脸颊试探温度,眉心拧起来。
“你发烧了。”
盛栀夏吞咽一下,喉咙越来越痛,低低应了一声,眼睛又合上。
“我叫医生。”陆哲淮起身要走。
盛栀夏慢半拍睁眼,赶紧拉住他,有气无力地:“别,太麻烦了。家里有药吗,我吃药就行。”
陆哲淮凝眸静静看她,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还是依了她。
于是一整天,他喂她吃药,给她熬粥,别的什么都来不及忙,心思全在她身上。
盛栀夏实在没什么胃口,吃了药就在床上躺着,迷迷糊糊做了几个梦,醒来已是深夜。
卧室没开灯,她揉揉眼,看见陆哲淮坐在不远处的桌前,笔记本散着荧荧微光,勾勒他沉冷侧脸。
盛栀夏悄默声下床,抱着毛毯走过去,睡眼惺忪地挪了张椅子,坐他身边。
陆哲淮听见动静,转头看她。见她没什么精神,不知是难受还是困。
他单手扣住椅边,连人带椅慢慢拉过来,摸摸她额头,“饿不饿?”
盛栀夏打个小哈欠,裹着毛毯摇摇头,看着屏幕。
全是代码,她看不明白,眨眨眼睛问了句:“你在弄什么?”
“编个游戏给你玩玩。”陆哲淮单手在键盘上轻轻按着,另一手还不自觉地停在椅子边上,好像守着什么似的。
盛栀夏刚醒,烧未全退,脑袋还有点沉,定定坐了会儿,又自然而然靠他肩上,像一株没什么活力的植物,总想凑近有光的地方。
闭上眼睛,感受得到他打字时肩膀轻微的颤动。这个房间似乎成了一叶轻舟,被海风吹动,那些令人心安的气息随风而起,无声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盛栀夏再次睁眼时,陆哲淮已经在调试那个临时做成的小游戏。
里面有两个像素小人,一是看着像她,而另一个是他。
两个小人肩并肩站在一栋高楼之上,俯瞰整个闪烁的城市夜景,头顶漫天繁星。
盛栀夏看了会儿,嘴角浮起一丝笑,含着倦意小声问他:“这个怎么玩?”
陆哲淮随意点了几下,屏幕中的两个小人忽而分开在两端。他将银色鼠标移到她手边,说:“让其中一个小人找到另一个。”
“我试试。”盛栀夏一边琢磨一边操作,一开始不得要领,复活两次之后才发现,这东西有点像超级马里奥,小人在楼宇之间逐步通关就行。
掉下去好几回,两个小人终于重新待在一起,界面亮了一度,繁星之间忽然燃起动态的像素烟花,将整个城市照亮。
盛栀夏忽然笑了一下,想起曾经花样百出的7K7K,幼稚程度不相上下。
陆哲淮双腿交叠靠着椅背,看她玩了半晌,眼底泛起温和笑意:“要不要加点难度?”
“不要,这样挺好的。”盛栀夏点来点去,已经孰能生巧,小人在楼宇间蹦来蹦去,再也不会掉。
最后终于玩够了,她双手窝回毯子里,悠悠说:“想看烟花了,真的烟花。”
陆哲淮合上笔记本,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一下:“先吃药,吃完就答应你。”
“这么轻易就给人承诺啊?”盛栀夏懒洋洋地,把身上的毯子裹了裹,“万一做不到怎么办,拿钱来抵吗?”
陆哲淮伸手开一盏小灯,沉出慵懒笑意:“想要多少?”
“俗了。”盛栀夏在暖光里看向他,片刻又错开眼,气定神闲地靠着椅背,说,“钱不要也行,拿人来抵。”
陆哲淮唇角微勾,明知故问:“谁?”
盛栀夏笑意浅淡,意味深长闭上眼睛,才不跟他揣着明白装糊涂。
“谁应就是谁。”
第9章
从前她一门心思拍照赚钱,现在倒多了点别的念想,寄托在某人身上。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易事,比如眼前的像素小游戏,只要陆哲淮多加几串指令,难度一上来,她的小人就从楼宇摔下去,怎么都起不来了,也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小人。
不过她的执着未能上升到偏执程度,也没有非要钻死胡同的癖好,既然“烟花”看够了,最后一场出现与否也再无所谓。
于是她果断放弃,老老实实地,就着一杯温水咽下陆哲淮递来的退烧药。
…
凌晨时分,陆哲淮拿着笔记本离开卧室,替她关了灯。
昏暗沉寂正好眠,可盛栀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或许因为白天睡得太久,晚上的睡意早已被吞没。
于是她撑着床沿坐起来,开一盏落地灯,漫无目的刷手机。
邮箱囤了一堆垃圾信件,不是广告推送就是信用卡机构的吆喝撒网,盛栀夏翻了半天,没有找到图库的邀约邮件。
无果,悻悻退出,点开INS转一圈。
她的账号八百年没分享新鲜事了,登录时要重新验证,但她早已忘记密码,索性重新注册一个。
于是这个软件稀里糊涂地给她推荐了一堆热门账号,她随意点开一个,发现对方是个汽车博主,每天都在分享不同的豪车。
那些标志她无一不识,只是有点好奇,这人的车库到底有多大。
相册集里有几张露脸照,盛栀夏视线一晃觉得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是陆哲淮那位混血表弟Jacob。
她还翻到Jacob和伯恩山的一些合照,背景不是游艇就是喧闹的泳池派对,一股放纵气息。
前段时间在湖边遇到的时候,她还觉得对方是个单纯的小年轻,但现在看来倒像很能惹祸的二世祖。
从这堆照片里看得到一些蛛丝马迹,种种细节联系起来,她心中也有数了。
有人在奢靡与权势中纵欲,也有人城府颇深,在利益与规则中权衡。
她开始想,成长过程中,那些接触过的人、走过的路,总能影响一个人的内在。
可能陆哲淮真的谦逊温和,也懂得如何尊重别人,这些都是优质的教育资源给他塑造的学识教养。
但他骨子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些背景带来的影响究竟给他刻下了什么样的思维烙印,她都很难知晓。
虽然盛栀夏对她叔叔说的话过耳即忘,但这时忽而想起他那句:“金字塔的结构很难改变,可能我们很侥幸地爬到了上层,但有的人,生来就是塔尖的一小撮,那层隔阂永远存在。”
就像那两个像素小人,他们站在楼宇两端,看似一样的高度,但她跑起来时总会往下摔,而他不会,甚至连规则都是他制定的。
只是不知道这份规则,会不会连他自己也束缚住。
盛栀夏放下手机,没骨头似的,顺着床头软枕慢慢往下滑,身体陷进被子里,像沉入水中。
-
第二天醒来已经痊愈,她在后院遇到一只小松鼠。
毛茸茸的,脾气还很好,踏着两只小爪子,主动顺着胳膊爬到她肩上,绕了一圈,又乖乖爬下来待在她手里。
她问陆哲淮有没有坚果,他慢条斯理地给她拿来。
午后阳光明媚而清透,映在她眉眼之间,连笑意都带了几分暖热。
她穿着一条浅色吊带裙,盘腿坐在草地上,将坚果一颗一颗地递给松鼠。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又到客厅拿了个软垫,柔声命令她,“起来,坐这个。”
盛栀夏忙着逗松鼠,心不在焉地站起来,再就着对方放下的软垫坐下去。
忽然想到什么,她问:“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这段时间好像净陪我玩了。”
陆哲淮半蹲下来,陪在一旁看她喂:“最近不忙,只是处理一些股票的事,不用出远门。”
“噢。”盛栀夏没再多问。
掌心坚果快没的时候,听见前院有人喊他:“Lyle!”
小松鼠似乎被吓到,耳朵尖抖了抖,小爪子捧着坚果往嘴里一通塞,倏地跑远了。
盛栀夏看着草地上零星的坚果碎屑,忽然有点后悔,毕竟投喂野生小动物本就不应该。
太亲近人类对它们来说不是好事,但幸好,那只小松鼠依旧有逃离的本能。
来者大摇大摆绕到后院,手里抱着一个长形的青蓝色礼盒,远远看到她时眼睛一亮。
“你是那个――”对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叫什么,拧着眉毛一拍脑袋,“啊,Jazlyn!你拍的照片真好看,我冲洗出来挂在我卧室了!”
又是那位表弟,盛栀夏淡淡一笑:“谢谢。”
Jacob抱着物件走近,眼神在她和陆哲淮之间来回跳跃,笑容意味深长,仿佛有一堆好奇的事要问,但欲言又止。
陆哲淮淡然起身:“干什么?”
Jacob乐呵呵地,掂了掂怀里的物件:“有人给我们送了几幅古画,我老爸说你可能喜欢,让我顺路给你送来。”
陆哲淮上下扫了一眼,声线沉下来:“不需要,早点拿回去。”
Jacob愣了愣,也不明白其中门道,只好应下来:“好吧。”
“等等。”陆哲淮叫住他,看他一身骚包打扮,问了句,“你今晚又准备干什么?”
“啊哈。”Jacob挑眉,“青春之夜。”
陆哲淮压着眉眼,似乎对他这副轻挑样没什么好说的,淡然扔出一句:“注意分寸,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然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不到五个小时,Jacob闯祸了。
今晚的派对主角是某个酒业富商的儿子,一群人在套房里玩游戏玩过了火,恶性上头,竟逮着一名发牌的服务生一顿取乐,最后拿烟头在人家背上烫出无数个伤口,还有人录了视频,背景声全是嘈杂的笑。
Jacob是参与者之一。
陆哲淮周身一股低气压,加速开车赶往警局。
盛栀夏坐在副驾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路沉默。
他不放心她一人在家,所以将她也带去,让她在车里等。
在等待过程中,盛栀夏已经在蓝色软件上看到好几则新闻。
视频被公开,参与者的个人信息也一一公布,但Jacob的部分要少一些,只知道他的父亲是路倨煜乱患乙搅破餍倒司的首席执行官,母亲是华人,资料不详。
舆论浪潮逐渐掀起,那些人必然要面临指控。
盛栀夏垂眸,默然看着手机屏幕。
时间分秒流逝,屏幕彻底暗下去。
当晚折腾到凌晨,陆哲淮回到车里,衬衫纽扣扯开两颗,衣袖也有些凌乱,像动了很大的怒气。
盛栀夏看他一眼,手机扣回仪表台。
她什么也没问,也猜得到,下一步估计是准备保释金,等着开庭。
其实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人有很多面,她也从未高估人性。
汽车启动,晚风灌入车窗。
“这条路限速,你注意点。”盛栀夏看着窗外,一排冒出新叶的树飞快向后移动,只剩残影。
车速就在这时降了下来。
陆哲淮一路无言,这好像是他保持冷静的方式。
车窗外风声渐小,夜色沉沉。
片刻,盛栀夏轻声提议:“去港口走走吗?”说完又看他一眼,“如果不想就当我没说。”
收回视线,她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在等待一个回应时,陆哲淮已经默默改道。
…
他在附近街区找了个停车场泊车,二人步行至港口。
河岸的浅金色霓虹遥遥闪烁,阵阵风起,带着一股潮湿气息。
盛栀夏在前面走着,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心里数着自己踏过了多少块地砖。
裙摆随风摇曳,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外套,陆哲淮给她披上的。
他双手插兜跟在身后,步伐慢条斯理,眉间那股淡然似乎早已被风吹散,但那份理性依旧存在,轻易地又让情绪沉下来,没有一丝波澜。
“等事情处理完,有没有兴趣回国,到淞杳镇玩玩?”盛栀夏说,“一个海岛小镇,过段时间应该有水母浮上来了,海边还有蓝眼泪。”
身后的人不说话,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揶揄道:“我说你,总得接点地气吧。”
闻言,陆哲淮轻笑一声,声线里淡淡的疲乏:“怎么不接地气了?”
“如果一直沿着一条路走,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就得换条路走走,否则早晚憋出病来。”
“不过我也只是提个建议,看你自己选择什么了。”
盛栀夏放慢步伐,转身看着他。
微风拂过他额前碎发,露出俊逸的眉梢。
“你钓过海星吗?”她问。
陆哲淮在她眼中看见倒映着的细碎星点,沉默片刻,勾唇笑了笑,不咸不淡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