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种带着期待的酸甜滋味,一辈子都忘不掉。
后来时隔多年她重试这条裙子时,洗衣液甜腻的果香已经消逝,那份感觉也跟着变了。
但回忆起来,心尖还是泛软。
傍晚时分,黎悄默声倚在次卧门口,用柔和至极的眼神,看盛栀夏站在镜前时而发呆时而整理头发的模样。
的确长大了,连发梢都逐渐褪去一丝青涩。
黎想,这姑娘的成长路上总要遇见一个人的,而不早不晚,她现在遇到了。
今后也许要试错,也可能后悔,但至少眼下这一秒,她的心情同入夏时节一样温热。
…
“怎么样,我是不是挺适合这个风格的?”盛栀夏开门上车,长发往后一撩,淡淡的玫瑰香,衬着嘴唇精致的酒红调。
黎启动自己的二手野马,打着方向盘看她一眼:“不是我说,你到底要问多少遍?”
“我问了很多遍吗?”盛栀夏心情极佳,笑起来像只小狐狸,“那你再回答我一次。”
黎哭笑不得,依旧惯着她并实话实说:“很适合,也很美,连睫毛都无可挑剔。”
“是吧。”盛栀夏露出得意的小模样,开半扇车窗,半眯着眼沐浴晚风。
黎被她逗笑,驶入支道时一手胡乱揉她头发,在把她惹炸毛之前及时收回手。
黎记得她手法生疏,平时也不怎么化妆,因为不想耐着性子卸妆。
但这一次倒很会把控,妆面少一分没有韵味,多一分就过了火,既保留这个年龄段的热烈纯粹,又让潜在的冷艳感泛了出来。
尤其被MANIC的斑驳灯光一照,那份独特的味道便全然显露。
台上的摇滚乐进入高潮部分,台下一片火热。
盛栀夏坐在侧后方的散台喝着果味苏打水,时不时跟着欢呼一下。
黎靠一把贝斯掌控全场节奏,那排耳骨钉闪得刺眼。盛栀夏悄悄举起手机给她拍了张照,顺便看看时间。
已经不早了,她四下张望,没看到期待的身影,手机也没收到想要的消息。
“Wow,Jazlyn!” 一个熟识的俄州姑娘捧着鸡尾酒迎过来,带着惊喜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瞧瞧你!简直完美。”
盛栀夏笑了下,说声谢谢,目光依旧在场内找寻。
“是我看花眼了吗?那个家伙他又来了。”俄州姑娘抬头看向侧方挑台,带着碎钻的黑色美甲向上一指,“看,就在那儿。”
盛栀夏抬眼,目光穿过繁杂光线,果然看到那个英籍男人的身影。
对方一身挺括正装,微微侧身倚着金属围栏,指间一根青褐色雪茄。
他是典型的棕发蓝瞳,眉眼尤其深邃,目光含着积淀已久的沉郁,深深地落在舞台中央,某个人身上。
俄州姑娘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翘着二郎腿问:“他是黎的男朋友?我见过他们接吻,就在上个月。”
盛栀夏耷着眼收回目光,厌恶道:“一个老渣男。”
俄州姑娘一时了然,浅饮一口鸡尾酒,摇摇头:“你得告诉黎,不要把真心交付给任何一个男人,会后悔的。”
盛栀夏靠着椅背,眉心微拧。
那些大道理何尝没说过,但黎这个人,套着现实主义的壳,其实浑身都是该死的浪漫主义,总劝别人分清好坏,自己倒是为了感情义无反顾。
一小时又一小时,直到十点左右演出结束,盛栀夏没有等到陆哲淮。
她今晚唯一的收获,是跟那位俄州姑娘一样,在酒吧地下仓库画满涂鸦的楼梯拐角,撞见某两位热吻。
来得真是该死的巧。
昏黄灯光里,男人用高大身形将黎困在墙角,一手掐在她腰侧,逐渐往上摩挲。
二人激烈得难舍难分,对方似乎要将黎的氧气夺光,而后者也早已像只濒死的鱼,颈侧一片涨红。
盛栀夏在楼梯中央定了片刻,皱紧眉头转身就走。
地下仓库的楼梯是铁质的,脚步声尤其明显,估计是听见动静,黎很快就追了上来:“小夏!”
盛栀夏憋着股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仓库,上到一层,顺着热闹的环形吧台往出走。
“小夏!”黎跑到跟前拦住她,从牛仔裤兜里掏出车钥匙塞她手里,微微喘着气说,“给你,你先回去。”
盛栀夏攥紧车钥匙,盯着她:“你不是说过不跟那家伙纠缠了?”
黎面露难色,抿了抿唇,安慰又叮嘱:“我跟他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需要一点时间。听话,你先回家,不早了。记得慢点开车,别横冲直撞的。”
争来辩去,最终又是盛栀夏妥协。
还能怎么办,她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任由对方去。
但踏出酒吧之前还是觉得不应该,于是匆匆折返,但仓库二人早就不见踪影。
一口气越堵越沉,她抱着自己的小链条包,坐在酒吧门边的狭窄窗台上,呆呆看着地砖。
最好的朋友扔下她跟渣男走了,喜欢的人还等不到。
这都什么事儿。
或许是她这副模样过于可怜兮兮,熟识的酒保还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摇摇头,说自己等人,打烊前等不到就走了。
街道来往的人逐渐稀少,盛栀夏看看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其实仔细想想,他一开始只说“有空就来”,又没说一定要来,她没理由说他放鸽子。
等不到就算了,她居然还担心他是否在路上遇到意外。
她觉得自己有个毛病,有时候期待感太强,太容易相信别人。
跟小时候一样,爷爷都不想要她了,她还哭着闹着想回家。
其实被扔去西北那年盛栀夏还没满七岁。
她的生日在三月,但初春未到她就被送走了。
在大院里待了三天,被一个小胖子招惹,打架又打不过,她气得委屈,跑到院门口的角落蹲着,小手在手机按键上啪啪嗒嗒,拨通之后冲那头哭喊,“叔!我要回家,你不要丢我一个人在这儿!”
盛祥皓不知是为难还是烦了,一直重复,“乖,听爷爷的话,过几天就回家了,乖啊。”
那天镇上下雪,北风裹着雪花,呼呼的,她脸颊冻得通红,眼睛也哭得通红,“你骗我!你们不要我了!”
盛祥皓安慰她,“没有不要你,叔明天就去接你,乖啊!”
她还真信了,等了一个月,但只等来叔叔一次又一次的忙线。
最后她懂了,这帮人都是骗子。
那年用的还是翻盖手机,小小一个,被她用力一砸碎成两半。
突然进来一个电话,她差点又想砸,看都没看就接通:“别给我打,我生气了!”跟渣男过一辈子吧你。
她以为是黎,但听筒里沉默几秒,传出沙哑声线:“对不起,是我错。”
音落,身形阴影罩下来,她眨眨眼,抬头。
陆哲淮将黑色行李箱冷落一旁,拿下扣在耳边的手机,半蹲下来仰头看她。
“生气了?”
盛栀夏挂了电话,耷着眼闷闷道:“又不是生你的气。”
陆哲淮注意到她穿的裙子,但没有作出她想要的评价,而是圈住她手腕感受温度,柔声问:“冷么?”
今天普遍降温,洛杉矶估计也冷,他外面套着一件米白色开衫,里面是件白衬衣,被暖色灯光一照,整个人沉稳又温柔。
盛栀夏懒洋洋错开视线,想嘴硬地说句“不冷”,但下一秒陆哲淮就脱了羊绒开衫,披在她身上。
蕴着余温,还有她熟悉的气息。
像被硬生生塞了颗糖,把她话堵住了,喉咙甜丝丝的。
“还闹脾气呢?”陆哲淮将她不悦的脸蛋轻轻捧起来,真的问了句,“想不想吃糖?”
她绷着嘴角,嗡嗡道:“我不爱吃甜。”
其实甜食的治愈能力不容小觑,陆哲淮应当也是这样想的。
哪怕她说不爱吃甜,他也试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东西:“巧克力,应该不会很甜。”
于是盛栀夏被他哄着,喂了一颗巧克力。
醇甜让记忆翻涌,想起当年在大院里跟那小胖子打架,就是因为对方抢了她一颗榛果巧克力。
之后她就再也不爱吃甜食了,一想就气。
气死了,怎么就没打过,怎么就让自己受委屈了。
她不该让自己难受才对。
陆哲淮眸光微怔,无措地为她擦擦眼角,像逗一个难猜又难哄的倔脾气:“这么难吃啊,怎么还哭了?”
盛栀夏登时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唰唰滚了两道。
好丢脸,她赶紧抬手擦擦。
擦完又发现,这是他的外套。
好烦。
“好了,不哭。”陆哲淮眉眼温柔,擦完眼泪又捏捏她的脸,“今天很漂亮。”
哪里漂亮,妆都快花了。
盛栀夏抿唇把眼泪憋回去。
陆哲淮见她默了半晌,戳戳她脸她也没反应,于是牵住她的手,起身。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浑身没力气,陆哲淮一牵就把她牵起来,接着漫不经心手臂一圈,将她揽入怀中,揉揉她的头发,轻声哄着:“不哭,我把那些难吃又爱违约的东西全都教训一顿,让它们好好反省。”
第7章
今晚是他们第一次拥抱。
她被一句玩笑话又哄又逗,那些不悦烟消云散,最后几抹泪水从眼角逃逸而出,在他胸前的衬衫衣料上晕出一小圈水渍。
夜风有点冷,但他怀里踏实而温热,回忆起来总像暖阳映照的晚冬。
-
黎的车钥匙在盛栀夏手里,但她拿到这边驾照的时间不到一个月。
怕她不熟练,陆哲淮坐上驾驶座送她回公寓。
最终车是开回去了,但人进不去。
楼廊角落,盛栀夏打开链条包掏来掏去,愣是找不到房门钥匙。
陆哲淮耐心十足地陪在一旁,看她翻包翻半天。
最后她停下来拧眉细想,应该不是丢了,而是她今晚根本就没拿,光指望黎了。
无果,她自暴自弃地合上包扣,后背往墙上烦闷一砸,而陆哲淮怕她碰疼,及时拿手垫住。
“还是找不到?”他温声问。
“嗯。”她彻底泄了气,“出门忘带了。”
黎电话打不通,公寓不提供备用钥匙,大晚上叫个开锁还得折腾证明程序,弄完又要换新锁配新钥匙,加起来几百刀,割得肉疼。
陆哲淮慢慢将手从墙面和她蝴蝶骨之间移开,托住她的脸颊,捏两下:“你的朋友呢?”
盛栀夏很想骂骂那个该死的英国渣男,但在他面前还是保持了形象:“和男朋友约会去了。”
陆哲淮看她一会儿,一手松开她的脸颊,很轻地,将她身上这件属于他的开衫扣严实。
“跟我走么?”
盛栀夏反应过来,眨眨眼。
他问她要不要跟他走。
下一秒一个电话打进来,她回过神猜到是黎,立刻攥起手机接通:“你在哪啊?我没带钥匙。”
黎声音哑哑的,没说自己在哪,只说暂时回不去,问她这边目前什么情况。
“我在家门口,进不去。”盛栀夏想起刚才那茬儿,又多提了一嘴,“陆哲淮送我回来的,在我旁边。”
黎默了片刻,让她把手机递给对方。
她懒洋洋照做,陆哲淮也坦然接过去。
结果是,黎作为“临时监护人”,同意她在私宅留宿。
原因是开锁太麻烦,一个人住酒店又不安全,有成年人陪着总比孤身一人好。
但盛栀夏早就猜到了,黎这段时间肯定回不来,所以才让她住别人家里,相当于找个熟识的人看着她,不会出意外。
于是她垮个小脸,被陆哲淮牵走了。
一路上她特别好奇,一个二十出头的名校毕业生能在这边拥有年薪制的私人司机,家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暗暗对比,以盛家现在的底子,除非带有投资或移民目的,她叔叔八成不会大费周章给她安排这些,更别说送她一套后湾区独栋。
看来在地铁上遇见他那一次,其实是撞上了千分之一的概率。
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他,也不知何时才能知道,他真正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
司机慢速驾驶,后座又萦绕一丝安稳的木调香,盛栀夏一下就困了,脑袋颇沉。
“累了么?”陆哲淮看出她困意渐浓,将她揽过来靠着自己肩膀,哄哄她,“累就睡会儿,快到了。”
他总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盛栀夏在他肩上安心闭眼,意识轻飘飘的,连自己“有失眠症”都忘了。
醒来时已经到达目的地。
这一片和后湾区一条很有名的街道相距不远,她曾在那条街上找过摄影素材。
看得出来,这栋别墅应该是近几年新建的,整体褐石浅砖,带点设计感,前院一整片开放式花园,周围绿植环绕,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
“家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明早给你准备。”陆哲淮输入密码解锁,暖色廊灯照下来,在他肩膀晕一层朦胧光影。
其实也不用准备衣服,说不定只住一晚。
盛栀夏默默等他开门,自己在大门台阶上无聊踮脚,低头看着树影。
有种奇怪的念头,既希望黎早点回家,又希望对方回家之后迟一点把她接回去。
“在想什么?”陆哲淮站在门边将她望着,柔声,“进来吧,外面冷。”
盛栀夏应声抬头,跟着踏上台阶。
很微妙,这是他晨起晚息的住所,是他的私人领域,而她现在正在进入这片私人领域。
属于他的另一面,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细节,可能都会展现在她眼前。
比视频通话里看得更加直观,室内是跃层设计,层高难以估算,远处那片棱格窗几乎看不到顶,浅色窗帘从最高处直直垂下来,恍若水流。
她还挺欣赏这种风格的,但想到他是一个人住,又觉得未免太空了,没有半点温馨感。
客厅附近有一块很空的地方,两面嵌着全景落地窗,窗外树影婆娑,月光透过玻璃将暗影揉碎,洒落那架钢琴。
盛栀夏不疾不徐走过去,在谱架边缘发现一盒烟。
她听说过这一款,是延吉那边的牌子,味道特别淡,柔和得似有若无。
正想去碰,烟盒却被陆哲淮单手扣住。
他就站在她身后,只要她往后退半步就能撞进他怀里。
“想干什么?”他低声问,温热气息浅浅洒落。
盛栀夏收回手,心虚又坦然:“好奇而已。”
的确好奇,因为他从没在她面前碰过烟草。
陆哲淮漫不经心拿起那盒烟,在钢琴上轻叩两下,轻缓道:“什么都能好奇,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