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一番功夫,没有摸到他本人的账号,倒是在别人那里摸到一张近期合影。
画面里阳光草坪俱全,他身穿深色正装,笑意浅淡,身边是位面容和蔼的老教授。
身后的建筑是......
好吧,大礼堂。
人有个爱好,体验不到就说它不好,或者自己不喜欢。
现在她也想说,她不喜欢枯燥的理工科,所以不考麻省理工。
但哪儿跟哪儿啊。
隐隐感到一丝距离感,她轻拍自己脑袋,不再去想。
不知道对方睡了没,但她想试探一下,于是把修了色调的照片发过去。
出乎意料,那边秒回:[还不睡?]
她眼神定住。
当然不睡,睡了怎么能逮到你。
[睡不着,我经常失眠的。]她张口就来。
那边静了一会儿才回:[没看医生?]
好像觉得她这个年纪不该有失眠症。
盛栀夏现在当然不失眠,她好得很。
指尖在屏幕上轻巧跳跃,她淡定扯谎:[看过了,也吃了很多药,但是不见好]
消息发过去了,陆哲淮迟迟没有回复,可能不知道说什么。
正好,顺了她的意。
她补充――
[但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治]
[比如,睡前听听好听的声音,你的就不错]
下一秒,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她心脏一抖,措手不及。
第5章
深夜这通电话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多。
倒也不是有很多话可说,只是他偶尔沉默,她也想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了,于是就静静地,听彼此的呼吸声,听了很久。
最后她实在困了,细声细气地问:“过几天你有时间吗?我把手绳还你。”
陆哲淮似乎在忙些什么,偶尔听见他按下笔记本键盘打字的声音,但回应她依旧及时:“不用,你戴着吧。”
盛栀夏眼皮打架,迷迷糊糊想回应一句,但意识已经消散。
手机不知不觉滑落枕边,眼睫也沉甸甸合上。
陆哲淮听见那边一声短促轻响,猜到她手机掉了,人估计也睡着了。
他等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耳边似乎还余留匀浅的呼吸声。
关于所谓的失眠症,他不忍戳穿,毕竟给一点纵容不算过分。
后来回想,如今她还是个隐约透着稚气的姑娘,而他总能猜到她所有小心思,也能看透她所有的谎。
他记得那双眼里总透着天真的狡黠,时而热烈时而柔和,玻璃一样透明,倒映他的身影,像个耍赖的拥抱,总不放人走。
书房沉寂无声,陆哲淮合上笔记本,到露台点燃根烟,高挺身形沐一层月色。
指间猩红明灭不定,薄雾缭绕,风一吹便往河岸方向悄然散尽。
他倚着围栏无意义滑动手机,掌心突然一阵响动,进来一个电话。
不急不缓地接通,听筒里温润的吴语口音:“这么久了,分部怎样考虑?”
陆哲淮无奈敛眸,指尖弹落烟灰:“妈,我这边凌晨两点。”
“哦。”秦芸刚反应过来,没什么歉意,“那你还没睡,蛮巧呀。”
陆哲淮拿着烟的手按了按眉心,无言以对。
秦芸那边响起推牌的动静,声音略杂:“要抓紧辰光,为自己打算,不要学人家当闲人,你情况不一样,回国也蛮好呀,只要你愿意,什么路都能――”
“目前没有那个兴趣。”他打断。
“你就是太闲了。”秦芸轻斥,下一秒估计摸到一把好牌,语气又缓了不少,“那你这段时间怎么打算?”
他半诚半敷衍:“回去和朋友聚一聚。”
“又跟裴家那个?”秦芸嫌嫌一叹,“讲给你听呀,不要老是跟他待在一起,一个玩摩托车的有什么前途,只晓得烧钞票,长大拖家里后腿,老底都要给他败光的,唉,唔最勿欢喜野嚯嚯个人。”
陆哲淮吸一口烟,吐息沉沉,淡白轻雾散在风中。
“妈,没有必要用偏见看人。他还是高中生,心性燥一点很正常。”
“什么偏见?我在讲事实,他爸爸就是靠女人才有今天,现在连儿子都教不好,要是老丈人还在,他爸爸连沈家门槛都跨不过去。”
秦芸唉一声,语重心长,“要不是看在你沈阿姨的面子,我都不愿你跟他有来往。他小时候就是那个样子,长大能有什么好?不成气候,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到头来还要找你的麻烦。”
这话他老早就听过,现在都数不清是第几回,仿佛怎么都听不尽,说不停。
“从小就教你,只看人性,不要谈感情。谁不想往高处爬,攀树绳再多都不嫌,别让人家钻空子。”秦芸道,“交朋友也好谈恋爱也好,都是一个样子的,凡事要拎得清。”
“嗯。”他一句未听,只是敷衍,“我有事要忙,先挂了。”
“等等,你孟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早点回京看看他,不要让老人家白白盼着,自己懂点事。”
“嗯。”
…
通话潦草结束,指间香烟几乎燃尽。
深色居家服融进昏沉夜色,他垂眸按着手机,唯有眼底倒映一点明亮。
又看一眼她发来的照片,总忆起傍晚的画面。
当时她躺在草地上,散开的长发盖住一层绿茵,几缕发丝偶尔扬起,好像捕了一阵暖风,将自由夺下,化作透明的随性。
她缓缓睁眼时,天际那片云好像在她眸里烧了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她身上看到波士顿即将来临的盛夏,也看到很多肆无忌惮的事物,似乎属于她的应是更遥远的地方。
...
夜晚静得漫长,盛栀夏久违地做了个梦,梦见未来的她给陆哲淮拍了上千张照片。
但不知为什么,最终有一半飘飘洒洒沉入河底,而另一半在某个角落聚成一堆,被她一根烟扔进去,沿着一处烧痕慢慢燃起来,火光中倒映她的身影。
不过六月来临前,充实的日常早就让她忘了那个梦。
那根手绳原本要还,但陆哲淮说只是个小物件,让她戴着,不必还了。
可能远远看着的确像是个小物件,但盛栀夏仔细观察过,手绳末端的搭扣带有一块金属,像是铂金,中间嵌有很小的花纹晶体,边上还有很淡的烙印。
任她熟知各大首饰品牌,也很难看出手绳是哪家的。
但知晓与否已经无所谓了。
在那之后,手绳好像成了他们之间一件微妙的联结物,一个想找机会归还,而另一个并不把小物件放在心上,彼此就这样来来往往。
陆哲淮会开车到单元楼底接她,陪她吃吃饭,再逛逛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到点就送她回家,夜间转风的时候给她披一件自己的外套,蕴着温沉的木质香。
今天也一样,他陪她看完《速度与激情7》,傍晚时分带她到纽伯里街吃一家法国料理,位置订在室外。
在被微风融化的夕阳里,两人不知不觉聊到彼此的童年。
“我老家在沿海,后来出了点事情,全家迁到南城去了,但我只在那里待到六七岁,真正长大的地方是西北。”
盛栀夏戳起一只h蜗牛,接着说――
“在一个小镇,肃北再往南一点,离青海很近,所以我生活的那个大院里有很多少数民族的孩子。”
陆哲淮坐在对面,餐点没怎么动,只是眉眼温和地听她讲。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乖乖吃饭的样子,自己话很少,总是听她说。
看着漫不经心,其实全都听进去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上一句是什么,而他总能平静地为她衔接。
不知是因为心思全在她身上,还是纯粹记忆力好。
“现在呢,大院还在么?”他问。
她小幅度摇摇头:“前几年就拆了,原地建了个公益小学。那儿原来是我爷爷做的一个慈善项目,资助困难儿童的,管吃管住,还聘有老师教书,每天上上课什么的。”
陆哲淮沉默片刻,和缓道:“那他老人家是位好人。”
盛栀夏拿着银叉的手顿了顿,指腹摩挲微凉长柄,勉强笑了声:“是吧。”
“为什么把你送过去?”他好像才想起问这句。
盛栀夏垂眸,没什么胃口了,戳戳盘里的菜肴,只简单解释,没往细了说:“家里人说我脾性不好,长大会坏事,得提前给我治治本,所以就给我扔到那儿去了。”
陆哲淮静静看她,忽然靠近,修长手指微微勾起,替她撩开垂落耳边的发丝。
“你当时很不想去么?”他轻声问。
指尖从她脸侧轻轻滑过,似有若无的温热触感,她眨眨眼,意识飘了一瞬。
直到距离拉开,她才回过神来,平静道:“后来习惯了,也还好,自己找点乐子往里凑。零八年奥运会刚刚结束那阵子,镇上跟着市里一起倡导全民.运动,我们院里就办了个儿童射箭比赛,我拿了第一名,赢了人生第一台数码相机。”
好像从她话里听出一点带着幼稚的小骄傲,陆哲淮弯起嘴角,温柔道:“既然这样,下次带你去射击场试试。”
正规射击场需要成年人陪同,他年龄比她大,十月份就满二十一了。
她的确挺想去的,开玩笑道:“好啊,到时候瞄靶那一节直接速成了。”
陆哲淮眼底笑意更浓了些,带着一丝纵容,好像很喜欢她这样天真的模样。
而盛栀夏最喜欢看他笑,他笑和不笑的时候两模两样。
虽然他平日里也挂着淡淡笑意,但给人的感觉总是遥远,好像只是点到即止的社交礼仪。
只有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盛栀夏才觉得他离自己很近,像大学校园里很受欢迎的学长。
她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所以礼尚往来,问起他的童年。
“我的童年没什么意思。”陆哲淮沉思片刻,淡淡说,“小时候带我的是伯外祖父,老人家脾气不太好,对晚辈很严格,我犯错的时候他就把我锁进家里的书库,在监视器另一头看我,如果我没啃完一部书,他就不会放我出来。”
盛栀夏愣了会儿。
原来这人就是这样考进哈佛隔壁的,以一个算不上愉快的童年。
既然不愉快,索性不聊了,换个话题。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盛栀夏试探地问,“继续申请课题留在学校,还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
陆哲淮答了像是没答:“还在考虑。”
他好像对待什么事情都淡淡然的样子,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大费周章,因为一切都太容易得到。
盛栀夏想,如果说羡慕的话,确实有一点,毕竟没体验过那种人生。
但也有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只是表面上顺风顺水完美充实,但心里那块儿似乎有点空。
好像任何平常事物都填不满那处空缺,也不知道拿什么去填。
可能在他面前燃一场盛大的烟花,他也只是温和地笑一下,夸一句“很漂亮”。
像摇摆不定的疏离。
或许因为还不熟悉吧,总觉得看不透这个人,更找不到他身体里最真实的那部分。
她拿起小勺在碗里搅搅:“你真的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说完喝了口蘑菇汤,不小心歪了勺子,一滴汤汁沾在唇边。
“目前没有。”陆哲淮折起白色餐巾为她擦擦嘴角。
动作慢条斯理,但很及时,汤汁没有滑落下来弄脏衣领。
盛栀夏怪不好意思的,这么大个人喝汤还能不小心。
她放下勺子,认真地问:“如果非要选一件呢?”
他笑一下,不知是敷衍还是真心,对她说:“陪你多看一场电影吧。”
第6章
之后的日子,陆哲淮真的一直在陪她,彼此之间也不止多看一场电影。
他陪人的方式总是很温和,也很细心。
他从来不会问她“饿不饿”,而是直接买下她喜欢吃的东西,放到她面前任她挑,唯有征求她同意的时候会问她一句“好不好”。
当然也有陪着她胡闹的时候,她偶尔说些幼稚的笑话,陆哲淮会跟着笑,再说点更有意思的奇闻轶事给她听。
而她耍花招的时候,他会揪住她的小把柄,不以为意地反着来一道,让她无言以对,然后她会暂时乖一会儿,但下次惹起他来更加起劲。
有一回打视频电话,发现他果然住在后湾区的独栋,而且还是性冷淡的装修风格。
“你一个人住吗?”她好奇。
“嗯。”陆哲淮简单应一声。
他似乎在忙些什么,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的银丝眼镜,目光微沉。
她这边看不见他的笔记本屏幕,但可以在镜片上看见淡淡的反光,好像都是些外文字体。
他专注的时候不爱跟她开玩笑了,她失去一丝乐趣,反而想惹一下他,于是低声说:“你快看你后面,好像有点奇怪的东西。”
凌晨时分,屋子里又只有他一个人,多少得被吓唬住吧。
她很幼稚又很坏蛋地想。
但陆哲淮的神色并无变化,反而淡定自若地,继续手中事务:“那还不拍下来取证,明天一早联系超自然研究所,看看那只小鬼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盛栀夏:“......”
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二人渐渐熟识。
他时不时会逗逗她,看她无可奈何又炸毛的样子,捏住她的脸蛋,笑,“这样挺好,像只仓鼠。”
每次被他捏脸她都想咬他手腕,但总咬不到,只能口齿不清地咕哝,“好什么?赶紧松开!”
她小时候总希望有个人能真的陪她玩闹,接下她扔过去的所有幼稚的包袱,再给她抛回来,有来有往,乐此不疲。
现在好像真的实现了那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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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盛栀夏往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黎也看出来她专注的事情不止摄影,于是心照不宣地,给了她很多自由,除了凌晨之前必须回家之外,其余时间一概对她不闻不问。
转眼就到六月,这段时间她没跟陆哲淮见面,因为他去了洛杉矶,说有事情要办。
于是打电话的次数更加频繁,她用失眠症的借口霸占了他好多时间。
很快到了黎乐队演出的时间,盛栀夏一看日历,正好是六月中,陆哲淮乘返程航班的时间。
于是她一早就给陆哲淮发消息,说今晚记得来。而对方一直没回,估计正在去往机场的路上。
盛栀夏想,不过几个小时的机程,就算航班延误也不会迟到太久,她相信他一定赶得来。
下午她特意换上那条具有设计感的缎面小黑裙,站在镜前看自己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