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未免太长,盛栀夏想象不出那种感觉。
至于要有多喜欢才称得上真心,她现在也不能明白。
好友絮絮叨叨半天,开始自我安慰:[好吧,等他成邋遢老头我应该就能习惯了]
盛栀夏无言以对:[你还挺能折磨自己]
那边回复:[别说我了,你到底想好没?你叔让你走金融的路子,你怎么净拍照了,天天看你往图库里传新作品,大学还没申请啊?]
对方说的图库是全球最大的签约图片社,总部设在北美,国内也有分社。
盛栀夏一直想申请成为主站的签约摄影师,但功夫下了,时间也花了,至今没有收到邮件通知。
或许她还有半年时间才满十八,年龄门槛还没跨过去,执着也没用。
总之目前的日常就是多拍点图,上传主站展示一些商稿,直接赚第三方的线上版权费。
虽然比不上站内的签约摄影师,但目前赚到的钱已经足够开销。
关于金融,目前志不在此,她还是那句话:[着什么急]
[你这哪儿是不着急啊,你就是想跟家里人对着干。]
[我记得你不是只讨厌你爷爷吗?你叔对你挺好的,不还给你买相机了嘛,你怎么还跟他对着来?]
盛栀夏太阳穴疼。
相机明明是她自己买的,前天刚还完分期,跟家里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曹操曹操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打进来。
她慢悠悠接通:“叔。”
――“大学不打算读了?申请材料还没准备好?”
盛栀夏算了算时差,简直佩服:“您早上六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对方不耐烦:“我这是好心提醒你。”
她冷声:“谢谢您的好心,您就当我过一个间隔年吧。”
“你――”盛祥皓似乎拿她没辙,鼻腔闷出一口气,粗声问她,“你那边是不是发生枪击案了?”
她纠正:“在芝加哥。”
而且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份关心未免来得太迟。
“哦,我给记岔了,还以为是你那儿。”盛祥皓又嗦几句,叮嘱她,“但你也要小心,没事别往外跑。”
“知道了。”当然是有事才往外跑。
“知道就好。爷爷生日你没忘吧?既然你没什么事情要忙,到时候记得提前回家,问候他一声,啊?”
“尽量。”
“什么尽量?惯的你这副毛病。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在哪儿都给我规矩点,不许学坏,那边什么自由啊开放啊,都是幌子,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自爱,你就应该......”
...
“知不知道?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
“怎么不说话了?长辈说话要第一时间回应,规矩都被你吃了?”
盛栀夏把听筒越拿越远,直到那边没怎么出声了她才回应:“嗯,知道了。”
说完挂了电话,连呼吸都烦躁。
听说她叔叔十几岁的时候想当飞行员,浑身上下都是叛逆的劲儿。
但自从他的大哥,也就是盛栀夏的父亲去世之后,他就被老爷子用不合适的路数,培养成了现在这副惹人厌的模样。
不止是盛祥皓,总之盛家上下所有人都让她厌烦,似乎早晚会相互决裂。
微风顺着湖面吹来,额边碎发轻轻扬起。
她抬头,晚霞已经晕染开,像炽烈蝶翼悬于半空,风一吹轻轻翕动,但再也飞不远,只能在不久之后被薄暮融化。
幸好没有错过。
盛栀夏立刻找好角度,将这一刻抓进取景框。
云舒霞卷,浓烈又飘渺,她想到即将碎裂的梦境,与并不清晰的未来。
沉浸时身后一阵动静,沙沙哒哒的,像小狗爪子踩过草坪。
回头一看,是只伯恩山。
估计是成年犬,体型很夸张,尾巴甩两下能把野花拍折。
视线上移,一个看着像混血的卷毛男生牵着它小跑而来,笑容开朗:“你好!可以帮我们拍一张照片吗?”
盛栀夏笑了下:“当然。”
“谢谢!”卷毛男生把黑色挎包脱下来放在草地上。
原本以为只有一人一狗,没想到卷毛男生又回头,朝不远处喊了一声:“Lyle!”
盛栀夏正在调整参数,下意识循声看去。
只见那人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按手机,衬衫衣袖挽至小臂,另一手抄着兜慢条斯理走过来。
下一秒,她的裙兜传出手机震感。
几米远的距离,对方抬起眼眸,二人的视线穿过温热空气撞到一起。
她怀疑自己看错。
男人将她望着,与她对视时眼底冷意融了几分,泛上一层疏浅的温和。
的确是他,这是第二面了。
想起方才那一眼被霞光晃了一瞬,恍若幻觉,她仿佛看见落满雪的远山,空旷清冽,与初夏时节格格不入。
盛栀夏默然拿着相机,迟疑地散了思绪,收回目光继续调参数。
余光里,对方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漫不经心点了一下。
兜里的震感也跟着断了。
伯恩山蹲在她脚边吐舌哈气,抬头看看她,又看看走来的人,尾巴摇了摇。
卷毛男生什么也没注意到,只是催对方快一些,说准备拍照了。
盛栀夏调好参数时,那人已经走到眼前,但什么也没说,而是半蹲下来,在卷毛放下的黑色挎包里找着什么。
最后,他掏出一顶......
金色小皇冠。
是的,盛栀夏又看了一眼,的确是小皇冠。
“Cookie――”他轻声一唤,伯恩山站起来乖乖走向他。
他摸摸伯恩山毛茸茸的脑袋,平静自然地给它戴上小皇冠,笑意浅淡。
盛栀夏静静看着,满眼都是他温柔的模样。
卷毛男生似乎以为她对小皇冠不解,特意补充:“今天是它的生日。”
她慢半拍,随意回应一声。
接着她找好位置专心拍照,拍完几张合影之后,又给过生日的小狗单独拍了一张。
卷毛说要给她酬金,但她拒绝了,只留了对方一个邮箱地址,到时候照片处理完可以发过去。
二人又聊了会儿,盛栀夏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看一眼,男人正半蹲着给伯恩山调整项圈。
伯恩山很开心的样子,项圈调完之后原地转了两圈,晃着尾巴看向盛栀夏。
一人一狗对视几秒,伯恩山忽然跑向她,两只前爪抬起来往她身上扑。
她眼睛登时睁大,这狗――
实在太重了!
她往后连连退步想要站稳,没想到草地还能打滑,整个人猝不及防向后倒,甚至不小心扭到脚踝。
幸好草是软的,后背砸下来也没有多疼。
就是脑袋有点晕乎。
大狗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一直蹭她下巴。
它好像很喜欢她,但她招架不住。
卷毛男生一时无措,而盛栀夏倒在草地上进退两难,眼前半黑半明,伸手一摸只有软乎乎的狗毛。
就在她没辙地任宠物表达喜爱时,伯恩山一下就被拎走。
盛栀夏迷糊睁眼,夕阳光线在眼前来回晃动,像光斑融成的薄雾。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扯绳的人是他。
一双经得起目光描摹的手,用力时手背筋骨尽显,寸寸分明,让她想起初见时他眼中的沉稳与理性。
盛栀夏收回目光,轻轻喘口气,望向橘色天空。
――“带它到别的地方,跑累为止。”
――“好!”
卷毛男生拉走蹦蹦跳跳的伯恩山,还不忘跟她道个歉。
她朝半空简单挥了挥手,示意没关系。
踏过草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一隅又只剩下两个人。
大西洋沿岸,初夏的风还是凉丝丝的,沿着发梢绕过指间。
她又闻到木调香,混在微涩的青草气息里,像下过一场雪,雪后天晴。
“你的名字――”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静默两秒,他沉声说:“陆哲淮。”
陆哲淮。
她在心里默念一遍,有来有往:“盛栀夏,木字旁的栀。”
人们初遇时最先交换姓名,像一个起点,刻在漫长无尽的时间里。
盛栀夏一手搭在额上,马尾辫不知何时散开了,黑色长发披散在青草之上,染上夕阳余温。
光线落在锁骨之间,游移而上,勾勒至她耳垂,照亮左耳那枚很小的银色耳钉。
“为什么打我电话?”她看向他闲适插着裤兜的手,腕间的手表难辨损伤,“它真的坏了吗?”
余光没怎么看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温和的声音――
“没有,打错了。”
“这样。”手表没事就行,否则又是一笔巨款。
霞光渐浓,晕在她裙摆边缘。
从她躺着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形愈加高挺,衬衣边缘晕着一层毛茸茸的暖光,整个人像立于微风中的剪影,一层很淡的阴影落下来,罩在她眉眼之间。
突然很想捕捉这一瞬,于是她拿起手边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
聚焦,定格。
相机刚刚拿开,她撞进一个温沉慵懒的眼眸。
“可以吗?”她先斩后奏,嘴角挂着清浅笑意,“不可以我就删了。”
似乎看出她眸里的天真与肆无忌惮,陆哲淮顿了几秒,声音融在余晖里,温和从容:“既然拍了,随意留着吧,也没什么。”
“真的吗,那我不删了。”
盛栀夏坦然拿起相机回看成果。
其实这个焦段不适合拍人像,但对他而言好像没有任何不利作用。至于逆光或仰拍更无多大影响,反而让氛围感更重几分。
不知不觉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他问:“不打算起来?”
盛栀夏一时回神,不再看小框里的人,而是看向现实中的他:“这片草地很干净。”
陆哲淮接过她的目光,淡淡勾了下唇角,温柔又无奈:“是很干净,虫子也喜欢待。”
说完垂眸将她看着,不经意间瞥到她吊带下摆露出的一小截腰,又淡淡错开视线:“有的咬人厉害,伤口能疼上好几天。”
“......”
盛栀夏二话不说赶紧坐起来,拍拍自己后背。
动作间,长发如水波一般垂散在肩膀两侧。
她微微愣住,四下看了一圈,皮筋不知掉到哪儿去了。
算了,找也找不到,她只好用手随意梳了梳。
陆哲淮上前半步,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她脚踝:“扭到哪儿了?”
盛栀夏反应一会儿,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那一瞬间发生的事。
她右腿微曲,指了指脚踝:“这边。”
陆哲淮半蹲下来,指腹隔着鞋帮布料轻按一下:“这儿?”
一阵钝痛,盛栀夏倒吸一口气,忽而抬眼,二人又对视几秒。
温融光线落在他骨节清晰的手背上,也顺着她的小腿肌肤蔓延而上。
裙摆之下,一片蕴着暖调的白皙。
她手指微蜷,不小心揪了一根小草。
陆哲淮眼睫微敛,保持分寸感收回了手:“站起来试试。”
盛栀夏看着他,开始犹豫。
如果是熟人,她早就扒着他的胳膊挂上去了。
但他们只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他没有理由扶她走一段。
于是她打消念头,掌心撑着草地站起来。
可还没站稳脚踝就猛地抽痛,惹得她向后踉跄。
一阵仓促动静里,陆哲淮及时扶住她。
她后背被他托着,二人距离半近不远。
她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臂,此时不动声色地放开,眨眨眼:“那什么,你的衣角让我牵一牵?”
陆哲淮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他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是戴着腕表的那只,光线落在表盘边缘,散发一丝冷感,衬着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你不介意吗?”她假意试探,“要不还是牵衣袖。”
“都可以。”他说,“照你的意愿。”
声线里漫不经心的温柔,沉沉落入她心底。
第3章
最后还是牵了手。
这是第一次较为亲近的接触。
后来过了很久她依旧记得,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好像阳光都聚在那一处,给人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他走在前,她跟在后,彼此的影子落在草地上,重叠着,被余晖拉得很长。
好奇感渐涌而上,她进一步问:“你是哪个大学的?”
“已经毕业了。”
这好像答非所问,但她勉强接受,换个方向:“移民还是留学?”
“留学。”
“这样。”
盛栀夏没再细问,低头留意脚下,踩着松软绿草跟上他。
她发现自己的脚踝其实也没有多疼,不至于要他牵着走完一段路。
只是不由自主想靠近,感受一份看似难以触及的温度。
慢慢走着,她抬头看向不远处,夕阳下一人一狗正在玩闹追逐。
“那只小伯是你养的吗?”
“不是。刚刚那位是我表弟,他养的。”陆哲淮说。
盛栀夏想起毛茸茸的触感,笑笑说:“很可爱。”
“它知道自己招人喜欢,所以很闹腾。”陆哲淮放慢步伐,回头看她一眼,“刚才吓到你了?”
她摇头:“没有,我不怕狗。大型犬都很活泼,我挺喜欢的。”
陆哲淮没再说什么,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对了。”她问,“你会不会比较喜欢猫?”
陆哲淮沉静片刻,答了好像没答:“之前养过一只狐狸。”
“狐狸?”很少听说有人养狐狸,俄罗斯那边好像比较常见,“听说很难养,它多大了?”
“没有照顾好。”他语气沉缓,隔了许久才说,“已经不在了。”
音落,盛栀夏一时哑然。
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绿草如茵,二人以极慢的速度从这头走到那头,她一路看他背影。
他的肩膀宽且舒展,看得出锻炼的痕迹。漆黑蓬松的短发边缘缀着一丝光线,被风微微吹动。
盛栀夏再一眨眼,晚霞光斑在眼前轻轻晃动,近乎透明地落在他衬衣上。
浅金色笼罩一层洁白,像烈日融积雪。
那一年,他的理性沉稳中还带有几分独特的少年气。
后来她每每回想,那是一种虽然冷、但是一碰就会化掉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