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为他拍下的第一张照片,模模糊糊地刻在记忆起点,难以联想多年以后,他心底潜藏的偏执与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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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陆哲淮那位表弟临时在附近有个聚会,于是对方先走一步,兴高采烈地把伯恩山也带过去了。
最后陆哲淮主动开车送她回街区。
一辆深色SUV,属于豪华车型里最低调的一款,但内饰都是顶配。
车窗开了半扇,盛栀夏坐在副驾驶,脸庞被晚风呼呼吹着,一路昏昏欲睡。
要是黎知道她这么无所顾忌上陌生人的车,她的腿估计真的要被打断。
没办法,她潜意识里觉得对方是个好人,戒心也就淡了。
但还是不敢真的睡着。
她睁开眼,手往裙兜里伸,拿手机看一眼时间。
还行,赶回去不算晚。
等会儿。
她一愣,耳机去哪儿了?
掏来掏去也没找着,心说算了,只能再买一条。
“在找什么?”陆哲淮忽然问。
“没什么,一耳机。”说完又补充,“坏了的。”
好像告诉对方就算丢了也没什么所谓,不用费心找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车内安静下来,各自无言。
盛栀夏微微仰头靠着椅背,视线落向身旁,停在方向盘的位置。
一双很好看的手,洁净修长,力量蕴于每一寸筋骨脉络。
车外光影顺着他的指尖向上流淌,弥漫至颈侧,在他解开的一颗纽扣边缘淡淡游转,最后消失不见,又开启一个新的循环。
模模糊糊注视半天,差点忘了,今天拍的那张还得找个机会传过去。
她回神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问:“有邮箱吗?你那张相片我单独发给你。”
正等着输入,温沉声音落入耳畔:“手机号码是我的微信号,随时找我。”
她抬眸看他一眼,关了备忘录。
“那行,我用微信发你。”说完点开绿色软件,输入通话记录里一串数字。
输完发觉,这串数字未免太顺口,类似国内连号的车牌。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对他更为好奇。
“就在前面?”他忽然问。
盛栀夏低头一瞧,手机屏幕早灭了,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
视线落向街道斜前方,看到那家熟悉的大型中超,招牌灯光遥遥闪烁。
“我在超市下就行,后面那片是公寓,我买完东西就回去。”说完理了理头发,仿佛归家前的仪表整理。
但理完发现腕上根本没有发圈,她暗自叹气,抓在掌心的一束头发又给散下来。
陆哲淮单手转一下方向盘,准备靠边停,看她一眼,好像瞧出她的不悦,降下车速问她:“头发想扎起来?”
“嗯,不然会热。”哪里会热,她只是怕黎误会她真去跟男人date了,发圈都能弄丢。
陆哲淮将车停在中超门前,盛栀夏道了声谢,伸手准备开门,被他轻声叫住:“试试这个。”
触到门扣的手又收回来,回头,见他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根类似发圈的物品。
但仔细一看是根编织手绳,冷色系,被车外的路灯暖光映出灰调,细细一根,勾在他修长手指之间。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陆哲淮合上储物箱,温声解释:“之前去一个海岸,酒店送的纪念品,应该也能扎头发。”
盛栀夏眨眨眼,心想这扎起来估计挺费劲的。
陆哲淮稍微侧身,曲起一只手臂搭在座椅中间,指间玩弄似的挑着手绳,敛睫默了片刻,又抬眸看她,眼底一片温融:“试试吧,我尽量。”
盛栀夏盯着他手里动作,有一瞬失神。
反应过来便无言转身,背对着他,将长发拢向身后。
上一次有人替她扎头发还是五六岁的时候,家里的管事阿姨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编辫子。
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估计是没帮女孩扎过头发,他很温柔地提醒:“疼就跟我说,我尽量轻点。”
“......嗯。”她应了一声,心跳莫名加快。
十七八岁的年纪,该懂的都懂了。
那句话太暧昧。
手绳没有弹性,需要绑头发的人仔细看着,认真调整尺度,多半圈太紧,少半圈会松。
全凭他度量。
街道沉在夜色里,惬意安静,超市玻璃门自动开合的响应声偶尔响起,落入昏暗车厢。
他动作很轻,指尖时不时擦过她颈后那片肌肤,仿佛蜻蜓点水。
她手指勾着裙摆,无意义地揪着,呼吸变慢。
心上好像浮了一片羽毛,一场绵绵细雨落下来,浸透它,让它在波纹中轻旋,缓缓沉入水底。
陆哲淮将细软发丝束在掌心,慢慢地,细绳绕上去,一圈又一圈。
发梢拂过吊带边缘,他不经意间低垂视线,看见纤薄的蝴蝶骨,与起伏之间盛着的一片暗影。
目光在此停了一瞬,很快错开。
盛栀夏感觉他动作稍顿,偏低的发束有收紧的感觉,以为他弄好了,绷紧的指节舒展开,问:“好了吗?”
他松开一瞬,指尖抚过发梢,片刻才应:“嗯,好了。”
第4章
其实细绳圈圈绕绕,不过短短几十秒。
但时间偏像粘稠糖浆,余温尚在,可以越拉越长。
“谢谢你送我。”
盛栀夏下了车,关上车门时想起件事,于是转身弯腰,两手搭在车窗上,对他说:“下个月我朋友在MANIC演出,就是附近酒吧街里最尾的那家,到时候通知你,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
昏黄夜色里,陆哲淮坐在车内,一手慵懒随性地搭在窗沿,眉眼温和地将她看着:“有空就去。还疼么?”
“不疼了,能走。”盛栀夏淡淡笑着转过身去,背对他挥挥手,“Bye.”
近处那家中超灯盏明亮,门外散逸大片白光,光亮驱散夜色,将她纤瘦的身影笼在其中。
陆哲淮缓缓向后靠,指尖轻点窗沿,淡然看她的背影。
那根冷色细绳圈住一束轻柔,低马尾略显松散,发梢随风微晃。
几秒后,玻璃门开了又合,背影消失于更明亮的光线中。
他收回目光,从仪表台拿过手机轻按两下,一条好友申请弹出来。
[你挺适合我的取景框,以后有机会的话常联系]
一行备注称得上简单客套,但落入他眼底时,却像细碎小石沉入静阔水面,泛起一丝波澜。
…
超市里,盛栀夏拿个小篮子,看见合适的就买点。
她厨艺一般,在家都是黎做饭,她洗碗。
想起黎前几天念叨没有调味酱了,她又拿了一瓶沙茶酱,还有零零散散的粉状调味品。
这边售卖的肉类没有放血那道环节,总需要更多调料才能压住腥味。
最后挑挑拣拣一堆,篮子快装满了。
这家中超已经不提供塑料袋,盛栀夏结完账,抱个大纸袋离开中超。
出玻璃门时特意往街对面看了眼,陆哲淮的车已经不在了。
她还挺好奇他住哪的。
想了想,近一点的话应该是后湾区,毕竟单凭那块表都能换半套独栋。
月色微沉,她沿路返回。
公寓单元楼前那条路连着一片小绿化区,路灯不怎么亮,树又太多,光线全被挡住,一不小心就能摔上一跤。
她被摔过一次,长记性了,后来经过都会打开手电筒。
但现在抱着一袋东西,腾不出手,只能放慢步伐时刻注意。
还有一截路,正走着,兜里手机开始震动。
她半路站定,想腾出一只手伸进口袋,但实在勉强。
可能是黎打电话催她回家了,但她都快到了,接不接也没什么关系,索性放任它震动,接着走。
下一秒,身后照来两束光。
她迟疑地回头,半眯着眼,隔着几米距离,模模糊糊看见熟悉的车牌。
她一时反应过来,暂时把东西放地上,接通电话,手机扣到耳边。
声音经过听筒,带着一丝慵懒与沙哑:“抱歉,不该走那么早。”
盛栀夏面向不远处的车灯,唇角抿了一瞬。
应该是怕她路上不安全,所以他半路兜回来了。
“这里是老牌公寓,治安挺好的。”她说。
下一秒,落至耳畔的呼吸像微风漫入,声音也柔:“这样。看来我对这片不太了解。”
盛栀夏顿了顿,一手不知不觉背到身后,指节无意识敲自己脊柱,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含糊说了句:“或许以后有机会了解。”
那边闻言,气息间沉出一丝松散柔和,轻声催促:“早点回去吧。”
她慢半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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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一开门就闻到一阵卤香。
盛栀夏仔细嗅了嗅,估计某位大厨又做牛腩粉了。
她暂时把购物袋放在玄关柜子上,弯腰换鞋,冲里面喊一声:“姐!今晚吃什么?”
“都闻到味儿了还问?”声音从厨房区传出来,怪像生闷气的,“今天你比平常晚了快两小时,幸好我没煮意面,不然坨成什么样了?”
“啊,没注意时间。”盛栀夏换好鞋,抱上鼓囊的纸袋拐到厨房,凑到黎跟前赔笑,“对不起!本人诚心道歉。看看,买了好多吃的,还有你最馋的沙茶酱。”
黎正搅着锅里炖好的牛腩,在雾气里冷冷瞥来一眼,纡尊降贵地:“放着吧,明天我们烫牛肉小火锅,正好拿来蘸。”
“OK。”盛栀夏笑吟吟的,自觉挪到冰箱前整理东西。
打开箱门,侧边一排真空包装的@条粉。
国内商家真空寄过来的,黎就爱吃这些,每天吃也吃不腻。
“过段时间我回一趟淞杳,你去吗?”黎手里忙活着,问她。
淞杳镇是黎长大的地方,一个海风微咸的小岛屿。
在盛栀夏小时候被草原和戈壁包围、刚刚尝试拉弓射箭的时候,黎已经精通捕鱼之道、学会如何应对暴烈的台风天了。
“那我肯定得去。”盛栀夏直接应下了,两手轮换着给冰箱塞东西,说,“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行,到时候看看天气,把机票订了。”黎脱了围裙,走到餐桌旁绕了一圈,摆好碗筷,叫她,“先别弄了,过来吃饭。”
盛栀夏应声关上箱门摸去洗手。
其实也饿了,但没敢走太快,脚踝还有点隐痛。
在桌边落座,看见面前一大碗,她连筷子都没敢拿:“这么多,你炖了半头牛?”
“看你爱吃,多炖了点儿。”黎的拿手菜比那排耳骨钉还多,每天变着花样做,还总对她说这句,“你还长身体呢。”
盛栀夏哭笑不得:“都十七了,还能长身体?”
“怎么不能?我就是十七岁从一米六五窜的一米七五。”黎坐在对面,视线移到她胸前,挑起浓眉,“更何况不止身高呢。”
盛栀夏一口@条差点呛住。
好一个不止身高。
黎笑了一声,起身给她倒杯水,顺手打开客厅电视。
其实两人都不爱看,就是听个声儿,当下饭了。
晚间新闻播完政治又到金融,盛栀夏左耳进右耳出,牛腩没吃几块,主持人已经说完一长串,好像是路偌团把纽约一家基因医疗公司给收购了。
黎朝屏幕扫去一眼,筷子戳戳碗里:“这帮人不是刚在西雅图设分部吗,怎么又忙着收购。”
盛栀夏夹起一根@条,摇摇头:“不知道。”
黎总开这帮资本家的玩笑,说他们最初的目的可能只是洗洗钱,没想到做成正经集团了。
路僮懿可柙诠内,东部寸土寸金的地段,据说站在集团楼顶能望见整座城,从顶上跳下去还能一头扎进江里。
一个由华人创立的生物科技集团,从零几年开始在北美设了五个分部,去年的市值还从全美前十五挤进了前十,野心都不屑于藏。
如果让她叔叔看到这条新闻,估计又得开始怨天怨地了,说什么――
要是盛家几十年前没有被迫放弃船运业、从沿海迁到内陆折腾上限极低的房地产的话,现在肯定也是一副好光景,不至于走一条看不到头的下坡路,永远局限于一隅。
“你今天上哪儿拍照了?”黎突然冒出一句,盯着她衣服看,“身上还沾着草丝。”
盛栀夏低头,上下扫一眼自己,还真发现了草丝。
细线一样的两根,就沾在胸口下边。
她顺手捻走,坦然解释:“到河对岸的公园转了一圈,在草坪摔的。”
“是吗?”黎眯起眼睛,筷子在碗里搅了几道,冷不丁问一句,“头绳是谁的?”
盛栀夏一时顿住。
她轻咳一声,索性把实话说了:“路上遇到一个人,他帮了我忙,东西也是他借我的,但它是根手绳。”
黎挑着眉,歪了歪头:“男人?多大年纪的?”
“嗯。”盛栀夏往嘴里塞块牛腩,腮帮子鼓起来,“目测二十出头吧,不能再多了。”
黎兀自点点头,没限制她什么,只淡然道:“注意观察,万一不是个好人,就别联系了。”
盛栀夏嚼着东西,含糊道:“怕什么,我也不一定是好人。”
黎没听清:“什么?”
她即刻说:“没有。我说赶紧吃,待会儿我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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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平常事一件件忙活下来,躺上床已经是凌晨。
次卧的房间比主卧小一些,但她东西少,看起来就宽,不像黎那边摆满电子乐器。
窗户敞着,初夏晚风凉丝丝地灌进来,盖一层薄被刚刚好。
柜边开一盏暖灯,照亮那根编织手绳。
盛栀夏靠坐在床头,床上立一张折叠小桌,上面摆着笔记本,界面是修图软件。
她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实在没有发现除了色调之外还有什么好修的。
轮廓线条实在完美,硬朗也不失俊逸,一切恰到好处,让她的鼠标指针不知往哪放。
好看的人见得太多,让她一眼惊艳的其实很少。黎算一个,至于异性,也就屏幕里这位了。
盛栀夏仰头望着天花板,放空一会儿,低下头,关了修图界面,拿起手机来看。
一直没注意,陆哲淮已经同意了好友申请。
那年的微信略显简陋,唯一的特色功能其实也就“朋友圈”。
她带着好奇点进那一栏,发现他的朋友圈空空如也,背景图也是一片纯白。
越是不显山露水就越让人好奇,盛栀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记下由几个字母组成的简约昵称,在国外的社交平台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