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我说的话。”
何延益比周应书晚醒了片刻,华绘道提醒周应书,言止于此。
何延益的表情有些阴郁,他坐起身,指着华绘道说:
“你是自己滚,还是我找人把你拖出去。”
何延益看来是生气了,周应书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不对,奇怪,自己为何要怕他?
周应书发现那个该死的梦境,让自己无意之间对何延益有了一层上神的滤镜,不自觉地在心里会认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随手就能捏死她的那种厉害。
华绘道若是知道周应书此时的想法,大约会气得吐血。
他苦心积虑让两个人谈了一场虐恋情深的生死恋爱,周应书从头到尾就像个油盐不进还跑偏了的差等生,拿着答案都能抄错题。
华绘道:“诶~莫要如此无情呀。”
何延益起身,抽出剑,刺向华绘道。
动作一气呵成,周应书还没看清楚何延益是怎么拔剑的,剑就已经架在了华绘道的脖子上。
“我最痛恨擅作主张之人。”
周应书咽了一口口水。
华绘道伸手摸了摸剑刃,剑刃削铁如泥,只轻轻地触碰,就划破了手指上的皮肤。
华绘道:“啧啧啧,你看果然不同,这里明明有我和五公主两个人,你为什么偏偏只针对我?”
周应书急忙狡辩:“是你把我抓过来的。”
“你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周应书不知何延益这是托付还是命令?
看他拔剑直指华绘道,不像是有什么交情。
但是他又让华绘道把自己送回去,好像又有这么几分交情。
华绘道给了站在一旁的周应书一个眼神暗示。
周应书看着眼睛犹如抽筋一般的华绘道,头皮发麻。
人家都已经赶人了,这个华绘道真是的,非要她做死皮赖脸的事情。
唉。
叹了一口气。
周应书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抱住何延益的腰。
周应书明显感觉到何延益的身体一怔,她鼓起勇气,心里默念着“为了任务”替自己打气:“我想过了,你要报血海深仇也罢,你要做乱臣贼子也罢,我都和你在一起。”
华绘道对周应书的反应很是满意,催促何延益:“何延益,人家五公主一介女流,都愿意为了你冒这么大的危险,你还有什么不敢当的呢。”
何延益的身体僵硬,说的话更是硬邦邦。
“华绘道,你现在立刻,就送她回去。”
周应书追问:“我并不会阻止你现在做的事情,我在你的身边也影响不到你什么,为什么非要将我送走?”
“你的存在,对于我而言就是一种痛苦。”
周应书深疑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影响力,只是存在就成了何延益的痛苦。
活成了人精的华绘道,却是一点,就通明了何延益藏在话里的那点心思。
他煽风点火说道:“回不去了,五公主已经被划为叛军一党,一旦回去,周帝得把她五花大绑压入大牢,轻则废为庶人,重则斩首示众。”
不至于吧?
周应书深深怀疑华绘道在胡说八道。
何延益翻转剑身,剑光闪过,在华绘道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
“啊呀呀,你小心一点!这是人脖子不是鸡脖子鸭脖子。”
“我再说最后一遍。”
剑刃一寸寸抵入华绘道的肌肤,华绘道暗道这混小子不会来真的吧,立刻服软:“好好好,我送她回去。”
周应书瞪了华绘道一眼,这老东西怎么一点原则都没有的。
何延益收了剑,华绘道对着周应书露出两颗大白牙齿。
周应书暗道不好,这老东西又有什么坏心思。
果不其然,一脱身,华绘道喊了一声后会有期,就溜了。
来的时候大变活人,嗖地一下出现在房间里。
走的时候也是大变活人,嗖地一下人影都不见了。
华绘道走了以后,屋子里的结界也同一时间破掉。
周应书与何延益大眼瞪小眼,她一把子抱住床栏杆:“我打定了主意不走,你就算把我送走了,我也会跑回来的。”
周应书想的是,就算自己真的走了,华绘道也一定会把自己再抓回来的。
如他所说,自己这辈子就是来给何延益还情债的。
人真是不要欠债啊,有些债死了都追着你。
何延益想起梦境当中的一些事情,深觉头痛,怎么事情突然就变得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实在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何延益问周应书:“你若不走,我当如何待你?”
第24章
周应书想了想,那肯定不可能是主子奴才的关系了,也不太适合是丈夫妻子的关系。
“朋友吧,就当做是初相识的朋友吧。”
周应书觉得自己真是个机灵鬼,朋友这个万能关系,进一步可更亲密,退一步可更疏离。无论如何,都不会令当事人太尴尬。
何延益带着周应书出现在周应羽跟前的时候,周应羽脸上的笑意更盛。
“何延益,你不是把她送走了吗?”
周应羽抢答道:“我自己跑回来的。”
华绘道这次给了她很明确的任务,要让何延益能够深爱上自己。在他的爱意最浓烈的时候,将他狠狠伤害,让他感受到最浓烈的恨。然后在他最恨自己的时候,让他永远失去自己,尝到最浓烈的悔。
爱憎恨,求不得。
真是歹毒。
周应书一边唾弃,一边将如此不耻的事情付诸行动,她觉得她快要爱憎恨了。
“怎么五妹妹也想要做乱臣吗?”
“何延益是忠臣我就是忠臣,何延益是乱臣我就是乱臣。”
周应书照着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鬼话信手拈来。
周应羽吃了憋,不可思议道:“周应书,你脑子坏了吗?”
她原本想要挖苦嘲讽周应书为了一个奴才自降身份千里奔袭,没想到周应书直接就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自爆自己就是为了何延益而来。
何延益盯着周应书,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谁都看不出来此时此刻,他心里面的想法是什么。
周应书还在和周应羽扯:“我脑子进了水,坏掉也是被三姐姐害的。”
周应羽对周应书无话可说,话锋转到何延益身上:
“何延益,你将她送走,如今又将她留下,你要做什么?”
“三公主,五公主是走是留,是我与五公主之间的事情,并不会影响到三公主的大事。”
何延益一个软钉子,将周应羽给挡了回去。
周应羽冷笑:“何延益你认准自己的位置,即便铜鹿是你找回的,但是这天下,不论是姓周还是姓杨,都不会是姓何。否则,你也不必手持铜鹿,却认我为主。”
杨是前朝的国姓。
何延益既不生气也不恼怒,只是恭敬地称:“三公主,我从来不敢去肖想不切实际的东西,我所求,只为还家人一个公道清白而已。”
还家人一个公道清白。
周应书茅塞顿开。
这一世,何延益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小半辈子,他这一生最大的执念,可不就是为死去的家人争一个公道。
如果自己能够帮助他完成这个心愿,他是不是就不会再一路错下去,铤而走险?
周应书叹气,可是如今自己深处贼窝,无权无势,五公主的名头不过是个虚的而已。
得想个办法。
周应书像是一块牛皮糖,紧紧黏在何延益的身边,寸步不离。
何延益受梦境影响,不觉得周应书的举动有什么异常,周边的人无一例外,都觉得这个五公主脑子坏掉了。
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放着好好的驸马不要,非要大老远跑这里来,与何延益黏黏糊糊。
况且在外人眼中,何延益还是个身体有残缺的阉人。
“何延益,你饿吗?。”
何延益平日里其实非常繁忙,许多的文书军情,都要他批示处理以后,再呈给周应羽。
周应书捏了捏磨墨磨得发酸的手腕。
“你若饿了可自行回房休息去。”
何延益提笔落字,用朱色写了一个“诛”字。
周应书放下手中的墨,抓住何延益握笔的手:“你已经三个时辰水米未进,你瞧放在桌上的这一碗甜汤都已经发胀成了甜羹了。”
见何延益沉默不语,周应书怂怂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该死的,梦境后遗症,周应书你怕什么,别怂啊。
“何延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吃点东西,再批文书,不差这点时间的。”
何延益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周应书,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随时离开。”
离开?周应书反思,我哪个意思表达了要离开?
周应书握住何延益的手:“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没有人能够永远和谁在一起。”
何延益一语将周应书后面酝酿的煽情话语都给怼了回去。
“谁说没有,我说有。”
周应书怀疑华绘道干了一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蠢事情。
在梦境之前,自己和何延益之间,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自己能够明显感受到何延益对自己的感情拉扯。
梦境之后,何延益整个就是一个立地成佛,仿佛一个莫得感情的无情木偶。
何延益嫌周应书吵闹,将她给轰了出去,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处理文书。
周应书拍了一会儿门,乏了,觉得自己该钻研钻研其他的法子。
周应书时刻谨记自己的任务。
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在思考:其实想要为何家人讨回公道,并不是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
造反以后,皇帝被推翻,无论说他做了多少坏事情,后人都会觉得,史书是胜利者撰写的,这些事情说不定还是胜利者泼给失败者的脏水。
最理想的办法,是在周帝这里,得一个道歉。
只是这个道歉,谈何容易,所以何延益宁愿想着要去造反。
让周帝道歉……其实目的是要让周帝道歉,重要的是他是否道歉了,是否将真相亲口说出来了。
何必去纠结手段呢?
华绘道这么大的本事,能大变活人,能给人造梦,那么略施小计,让周帝亲口在众人面前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如何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华绘道给了周应书一个传音铃,便于有事联系。
周应书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鬼鬼祟祟联系了华绘道,将自己的想法大致描述给华绘道。
华绘道一口拒绝。
“为什么不可能?”
“我不能干涉人间的事情,否则会受天谴的。”
“你干涉的事情还不少吗?”
“那不一样,你跟何延益的事情,那不算干涉,那叫做矫正错误。”
“让周帝说出当年真相,也是为了何延益,也是及时矫正啊。”
“你不懂。”
周应书生气了,她不懂,她确实不懂,为什么说好的化解前世恩怨,变成了要为何延益历情劫。
她就像个很随意的工具人,因为一个弱点,被迫受人拿捏。
“那算了,我也不帮你们完成任务了。何延益历不历情劫,能不能飞升,跟我什么关系。”
“你不想救你伯父脱离油烹之刑?”
周应书瞬间气馁。
都到这个份上了,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不愿意干涉这桩事情,那你总得给我指点一条明路,不然何延益现在一门心思只想要造反复仇,根本无心儿女私情,我使尽浑身解数他都不搭理我。”
华绘道想了想周应书说的也有一点道理。
沉思片刻之后,她给周应书指了一条路:
“宁贵妃,乃是天岚山宗主之女。当年宁贵妃陪着周帝打天下,以为自己是周帝最爱的女子,为嫁给周帝同宗族决裂。柔嘉公主被周帝金屋藏娇生下周应羽的事情,宁贵妃不知情,只以为周应羽是皇后在老家所生。”
宁贵妃?
周应书想起那个一身傲气,对谁都毒舌的贵妃。
明白了华绘道的用意。
宁贵妃是宗门之人。修仙者为爱人放弃道途,却发现自己认为的真爱竟然是个渣男,不但欺骗自己还对别人巧取豪夺。
临了,渣男还对别的人念念不忘。
代入一下自己,周应书都觉得很生气了。
如今周应羽打着前朝的名号造反,不知道宁贵妃是否知悉此事。若是知悉此事,是否会相信此事。
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周应书去向何延益辞行。
何延益丝毫不惊讶,只是派了一队人马,让他们一路护送周应书回京。
临走之际,周应书有些不甘心地问何延益:“何延益,我此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与你见面,你一点都不留我吗?”
何延益说:“我与五公主,本就不是同路人,同行这一段路,已是多余。”
周应书咬牙切齿,何延益一定是脑袋里塞了又臭又硬的石头,无情无义。
愤愤然转身走了。
可到了路上又开始后悔。
自己应该表现得很是伤心欲绝的样子,让何延益以为自己是受了很重的情伤不得不离开的。
失算失算。
周应书一路后悔,一路开始盘算,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
回了京,周应书还没喘口气,就被皇帝拘到了御前训话。
“你与何延益是怎么回事?”
“父皇您听到了什么胡言乱语?”
周应书不用问就猜到了大半,肯定是说自己不知廉耻与一个阉奴鬼混,但是她现在还得为自己尽力辩解。
“胡言乱语?你敢说你没有去文河?没有进贼营?”
“父皇,我确实去了文河,但是我是去找三姐姐的。三姐姐突然犯下大错,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不忍心三姐姐一错再错,罔顾父女姐妹亲情,被奸人利用。”
“这么说,你是去做说客的。”
周应书点头如捣蒜:“正是。”
“那你说成了吗?”
周应书泄了气,恹恹得说道:“父皇,都怪儿臣无能,儿臣没能够说服三姐姐,还被三姐姐给赶出来了。”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满口胡话,张口就来!”
皇帝厉声呵斥,周应书一时懵住,不知自己是何处应答出了错漏。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