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告诉他,天机不可泄露。”
周应书满眼轻蔑,口口声声说着不能干涉他人命数的是华绘道,干涉自己命数毫不手软的也是华绘道。
天怎么不降个雷来劈一劈他。
周应书甚至怀疑,雷公电母就是和华绘道一伙的,否则当初自己只是说何延益不会喜欢自己,就被劈了?
“当初也是你说的,搞个乱世绝恋,一定能够帮助何延益渡过情劫。我说你这是馊主意,你非不信,非要把我给搞死了。如今失败了,我也懒得再费脑子了,你说吧,我要怎么做,我照做就是了。”
人不与天斗。
人也不与神斗。
周应书无奈躺平了,毕竟不躺平,最终也还是要被强按着头。
折腾不起,不折腾了。
华绘道一本正经地复盘道:“这一次失败以后,我也认真回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这个办法总体上是没有问题的,关键的点在于,何延益与你爱得还不够轰轰烈烈。要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再轰轰烈烈地恨一场,最后再分开,这才完美。”
周应书挑眉:“轰轰烈烈的爱一场?”
华绘道点头:“不错不错。”
周应书扯了扯嘴角:“再轰轰烈烈地恨一场”
华绘道接着点头:“不错不错。”
周应书恶狠狠地又说道:“最后再来一场痛彻心扉、伤心虐肝的离别?”
华绘道两眼冒光:“不错不错,正是如此!”
“不错个头。”
周应书拿枕头砸向华绘道:“你看的到底都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出的这堆馊主意。”
“主意馊不馊是其次,管用才是好主意。”
周应书闭上眼睛,无力反驳:“好的,你来说,你说我怎么做,我照做就是。”
华绘道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文字,华绘道粘了一点唾沫,翻了几页,说道:
“首先,何延益是经历过童年创伤的,前半辈子过得憋屈,他的内心一定十分渴望关怀,可是对于这种关怀他是既渴望又排斥的,你要做的就是火热,用一腔火热的热情,去捂热他心里面的寒冰,我取了个名字,管这一步叫做破冰行动。鉴于你与何延益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我认为,你这一步的难度应该不是很大。”
破冰行动,迫在眉睫。
周应书的外伤将养了一个月,才算恢复了七八分,这期间迫于华绘道的催促,周应书硬着头皮与何延益软言温语。
何延益告诉周应书:“当日,命人射箭,射断你绳索的人,我已经查出来了,是三公主。”
当日周应书跳下城墙,性命全都维系在那一根绳索上,就是那一箭,射断绳索,周应书也直接命归黄泉。
“她竟然恨我至此。”
三番两次,不死不休。
何延益说:“我已经她关了起来,你决定怎么处置她?”
周应书错愕地抬起头:“叛军以她为首,你将她关起来?”
何延益只淡淡说:“他们听命之人,只有我。”
周应书心下森然,何延益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一个被动的受害者,走到了他人命运的掌握者。
风云不动,过河拆桥。
第31章
“给她一个体面痛快吧,她毕竟是一位公主。”
当初周应书摔下城楼而死,脑浆迸裂,痛苦不说,死相还十分难看。
“还有周礼梁。”
何延益继续说:“太后曾向我求情。”
太后生了一子一女,如今丈夫已死,国家已破,儿子成为阶下囚,女儿生死不知,实在可怜。
太后对周应书极好,周应书这些日子也曾想过是否要去见太后,但是心理斗争了许久,还是没有迈出去那一步。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眼睛里的神思流转。
“何延益,将太后和周礼梁放出去吧,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废了周礼梁,他残疾了也就威胁不到你什么,太后年纪大了,经历丧女之痛就够了,就让周礼梁活着,给她留一个指望吧。”
丧女之痛?
何延益微微蹙眉。
周应书抬起头,看向何延益:“五公主周应书死在城墙之下,众目睽睽,若是死而复生,谣言肆意,流言可畏。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周应书了。”
“那殿下……”
“我给自己想了一个名字,陈秋宜,从今以后,我就只是你身边的陈秋宜。”
何延益有些动容,他握住陈秋宜的手,甚至有些发烫。
何延益说:“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陈秋宜点了点头:“何延益,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三百多年前的人,我死在三百多年以前。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当时我以为,你就是前世杀害我养父的仇人。”
何延益蹙眉,仇人?
周应书曾经与何延益讲过一个话本子里面的故事。
周应书告诉何延益,有一个父母双亡,被恶人收养的姑娘,长大以后喜欢上一个少年。成亲当晚少年杀了恶人,姑娘最后和少年也死在了一起。
当时只以为是一个话本子,但是周应书说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何延益嘴唇微颤:“殿下,所以你当初为何会对我好?”
陈秋宜以为何延益是她的杀父仇人,那么不论出于什么考虑,不应该杀了他报仇吗?为何却反其道而行,对他这般好?
陈秋宜握住何延益的手,似安慰一般轻轻摩挲着他手上的茧子:
“当初我横死新婚之夜,满心怨气,三百多年都无法投胎转世,黄泉主让我回来,是让我化解前世的恩怨的。
我把你认做我前世的仇人,想着对你好,满足你这一世的夙愿,让你快乐,没有心结地度过这一辈子,就能够化解与你的前世恩怨。我便可以去投胎了。
可是当我跃下城楼,真的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我听见你说你喜欢我,我才发现心中有许多的不舍得,我有好多的话想要说却说不出口的时候,我才知道,你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具象的有温度的人。
我害怕如果我死了,有没有人会为你添衣,有没有人会为你挂心饥饱。
我害怕你孤身一人,孑然此生。”
陈秋宜伸手抱住何延益的腰身,将自己脸埋入何延益的胸膛:“何延益,我本是黄泉故去之人,却对你动了凡尘心,我心悦你,喜欢你,想与你犹如寻常夫妻一般,对坐而食。同塌而眠。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如此轻浮之人?”
何延益的双手紧紧拥住陈秋宜,恨不得能够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面。
他说:“殿下,往后余生,除了你。我再无其他企盼。”
何延益的声音从陈秋宜的头顶传入她的耳内,陈秋宜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华绘道这次找来的话本子,写的段子措辞实在是高明,自己只是挑选了其中一段稍加改写,就说得何延益如此动容。
陈秋宜抬起头,对何延益说道:“我说了,淑媛公主周应书死了,从此以后我就只是陈秋宜了,你也不要再唤我殿下了。”
何延益点头应允:“好,往后我便唤你阿宜。”
阿姨?
陈秋宜连忙拒绝:“不必不必,从前时候家里长辈都喊我末末,你也喊我末末就好。”
“好。”
讨论完称呼的问题,陈秋宜不忘抬出了另外一个重要的话题。
“何延益,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应羽被关了起来,周礼梁也不成气候,周皇室如今凋零衰败,难不成何延益真的要坐上那把椅子,呼风唤雨?
“你有什么打算?”
何延益不答反问。
陈秋宜想了想,说:“我本就不是皇室的人,三百年前我是山野丫头,三百年间我是黄泉的鬼,如今我想山海河川地四处走走,不想困在一处地方。”
如此明显的暗示,何延益自然听明白了,他莞尔一笑:
“我原本便想与你商量,六皇子周礼卿为宁贵妃所出,虽胸无大志不成才,但是本性不坏,若是为他找几位辅政大臣,也是能将周皇室打理好的。”
陈秋宜有些意外:“你愿意将唾手可得的大权拱手他人?”
何延益情绪有些低迷:“我从来就不想要争什么大权。”
从小,他的志向就是好好学习医术,继承祖父与父亲的衣钵,做一个救人的医者而已。
原本以为自己怕是还得花费好大的精力,才能说服何延益随自己一道离开。
华绘道这个挨千刀的神仙,给自己出的破冰行动的馊主意,重要一步就是离开这乱七八糟的帝京。
原话是,帝京是个伤心地,离开有助于感情培养。此外俗世的事务缠身,影响修仙正途。
没想到,事情就这么轻轻松松办完了。
陈秋宜收拾行李的时候,还恍惚地没有真实感。
交代置办完事情之后,二人低调地骑了两匹马,深夜就离开了帝京。
陈秋宜原本想要去传闻中终年温暖如春的荔城。
“传闻那儿终年花开不败,很适合人居住,我们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也能将身上的伤养一养。”
陈秋宜摔下城墙,骨头都断了好几节,虽然不知道华绘道用的什么旁门左道,把她的身子拼接起来,但是身体总是没有好得太利索,夜间骨头断裂处总是丝丝的疼。
“好。”
眼下无论陈秋宜说什么,何延益都没有不允的。
二人便定下了往荔城去。
可是在快要到荔城的时候,华绘道满脸黑云地堵住了赶路的两人。
“出事了。”
陈秋宜与何延益面面相觑,能让华绘道变脸如斯,是什么大事。
西山半个月前出现异动,山体不断地有岩浆喷涌而出,周遭被岩浆吞没,植物、动物甚至是人,无一幸免于难。
三日前,一直异动不断的西山,发出震天的巨响,西山竟然爆炸了。
延绵百里的西山,夷为平地,西山万里之内,一夕之间被黑云负压,邪气肆虐,瘟疫横行。
陈秋宜听着华绘道的描述,隐约觉得这幅场景有点耳熟。
梦境当中,天堑破裂,邪魔肆虐。
陈秋宜问到:“西山,有什么邪祟出世了?”
华绘道满脸孺子可教:“正是!几日之前,我察觉西山异动,前去查看,那黑气环绕,魔气肆虐,定然是邪祟!”
定然?
何延益说:“你没有深入查探吗?”
华绘道正色:“你这是什么话!我自然冒险前去查探,九死一生终于被我发现了!”
“哦?”何延益挑眉。
华绘道紧接着说道:“西山地下,孕育着灾厄之神!”
灾厄之神?
陈秋宜与何延益对视一眼,他们俩,一个三百年的鬼,一个几十年的人,自然不会知道灾厄之神这个称号。
华绘道娓娓道来:灾厄之神,是汇聚了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厄运、惊恐、悲伤等负面情绪而酝酿出来的神。
灾厄之神与救世之神是伴生的关系。
灾厄之神的出现,是为了毁灭人世间的苦痛。
救世之神,则是拯救人世间的苦痛。
陈秋宜说:“如此说来,这个灾厄之神出现了,那么这个救世之神也很快就会出现。”
华绘道点头:“不错。”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救世之神出现以后,肯定能够解决灾厄之神。”
“不错。”何延益表示赞同。
“不错个屁!”华绘道怒斥,“眼下灾厄之神已经现世,救世之神却还不知在何处,救世之神晚一日现世,人间就多遭受一日痛苦。”
“救世人,那不是神的职责吗?”
陈秋宜话音落,华绘道却看向何延益。
陈秋宜明白了……何延益也是神,只是还没历劫成功。
华绘道这是赶着来鞭策自己,赶紧帮助何延益历劫成功。
华绘道的意思却不止如此,只听见他说:“你们知道灾厄之神是谁吗?”
“是谁?”
陈秋宜与何延益异口同声问道。
“林致琦。”
林致琦!林致琦不是被周应羽乱箭射死了吗?
“林致琦就是灾厄之神,在他未成灾厄之前,他会犹如寻常人一般投胎转世,等到某一世,他所经历的苦难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他就会成为灾厄之神。”
原来如此。
上一世,赵择林死于自尽。
这一世,林致琦死于乱箭。
再往前的几世,不知又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最后化身灾厄之神。
陈秋宜提出猜测:“华绘道,方才你说灾厄之神与救世之神是伴生的关系,那这个救世之神,会不会与灾厄之神世代轮回都有联系?比如他们每一世都会有牵扯,可能是朋友,可能是仇人,可能是一面之缘的路人。”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应当如此。”
话音落,陈秋宜甚觉无语:“华绘道,你到底是不是神仙?”
“啊呸呸呸!”
华绘道的身份还并未让何延益知道,陈秋宜脱口而出的话险些暴露了他。
“我只是修仙的,可不敢妄自称神,呸呸呸。”
第32章
“你与我们说这些,是觉得我们能够做些什么?”
何延益微蹙眉头,说出了话中的关键。
华绘道难得正经的神情,正视着陈秋宜与何延益说道:“林致琦是灾厄之神,他死之前的执念是五公主周应书,你若是能够说服他……”
“不可。”
“绝无可能。”
陈秋宜与何延益两人同时出言。
何延益抿着唇:“末末一介凡人,林致琦已经死了,他如今早已不是人而是灾厄之神,如此危险,末末绝对不可前去冒险。”
陈秋宜赶紧附和:“我觉得何延益说得极对,华绘道你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些糊涂?林致琦就算死了,他的执念也应该是小张氏,再不济也应该是他姐姐他父亲,怎么轮也不能够轮到我呀。”
华绘道吹胡子瞪眼,对于陈秋宜说他年纪大这一事很不高兴:“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你决不能怀疑我的判断。”
“哦……那你说说看,林致琦是死之前受了什么刺激,让他对我起了执念?”
何延益侧目了一眼陈秋宜。
华绘道扶额道:“陈秋宜,你个小丫头,年纪轻轻不成想还是个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
陈秋宜深深怀疑华绘道是否喝多了,胡言乱语,他竟然说,林致琦喜欢自己?
且不说林致琦深爱小张氏,单单说自己和林致琦除了那名义夫妻之外,私底下连多说两句话都没有,林致琦喜欢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