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何延益原本趴睡在榻上,瞧见周应书,想爬起来,被周应书制止了。
“你可少折腾吧,躺着别动。”
周应书问道:“人果然还是得长点肉,抗揍。你看看你,才不过打了十杖,这么多天了还没恢复过来。”
“殿下说得极是。”
周应书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突然问道:“何延益,你的愿望是什么?”
何延益不解地看向周应书:“殿下,奴才只想活着。”
“人当然是要活着,但是你想怎么活着?”
何延益垂下眼眸:“殿下,奴才不敢想。”
周应书在黄泉的那三百多年里,偶尔会想,如果自己能活着,会是活成什么模样?
会像寻常人家的姑娘长大,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吗?
那个时候,连活着都成为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甚至是痴想。
“那我来替你想一想。”
何延益看向周应书,她的眉眼很浓,整个人犹如一轮热烈的小太阳,灿烂地闯入他的生命里。
周应书说:“你要活得平安顺遂,得贤妻,生孝子,有良田几亩,日出作日落息,儿孙绕膝,无疾而终。”
何延益沉默许久,良久方说:“殿下,奴才此生,都不会有妻,更不会有子。”
第6章
林致琦回京述职,皇帝给他设了一个洗尘家宴,连被禁足的四公主夫妇也得了宣诏进宫。
周应书自然也得去,盛装打扮了一番,行至半路就遇见了受诏进宫的周应芷与贺铭竣。
“哟,五妹妹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终于可以见着心上人了,却不知道这位小林将军,心里头是不是也一样想着五妹妹呀?”
四公主周应芷横竖看周应书不顺眼,见了面以后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
周应书也不生气,客客气气回应道:“见过四姐姐四姐夫。姐姐和姐夫二人夫妇同行,夫唱妇随,真是夫妻琴瑟和鸣的楷模,妹妹好生羡慕。”
一脚踢在软钉子上,周应芷也不是那种能够忍下情绪笑里藏刀的人,她沉下脸,狠狠说道:“林致琦早就有新欢了,你以为他是真心想要娶你吗?无非是皇命难违罢了!”
一旁的贺铭竣倒是没说什么,直接黑着脸走了。
周应书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四姐姐气糊涂了,什么叫做皇命难违,我的婚事是父皇做主的,四姐姐你这是在含射父皇的决定不对吗?”
“牙尖嘴利!我倒是看着,你能够笑到什么时候!”
“唉,等我成婚以后呢,我再不懂事呢,也不会把自己小家里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我自己也就算了,丢了父皇和母后的脸面,那才是真不孝呢。”
“周应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编排我!”周应芷被周应书气得没了理智,伸手就要打人,幸好周应书反应快躲开了,继续激怒周应芷大声喊道:“映荷!映荷!你快来拉住她!四姐姐要打死我!”
二位公主的口舌之争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跟前,周应书被打乱发髻,脖子被抓出血痕,裙角也被踩破了一块。
周应芷也没好到哪里去,右眼一圈乌青,也是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成何体统!”
皇帝见状,很是生气。
“父皇!我错了,我不该冲撞姐姐,不该对姐姐还手。”
周应书识相得跪下认错,这一举动更惹来周应芷的厌恶,她骂道:“周应书你眼里什么时候有我这个姐姐,休在父皇面前做的一手好戏!将黑说成白,从何处学的这种下贱手段!”
“够了!”
厉声呵止周应芷的是宁贵妃。
“老四,你闭嘴。”
“母妃!”
被自己亲妈当众呵斥,周应芷心里顿时委屈得不行,鼻头一酸,强忍着才没有当众落下泪来。。
宁贵妃不仅骂自己的女儿,也骂周应书:“今日是你父皇为你与小林将军设的家宴,你不但不劝着四公主,还煽风点火故意激怒她,四公主这个蠢蛋看不出来,你还敢糊弄到长辈跟前?”
“贵妃……”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一向疼爱几个孩子,但是孩子越惯越不像话,也该适时教导。”
皇后本欲说情,但贵妃冷着脸就将她的话给挡了回去。
“哈哈。”
看见周应书吃瘪,六皇子周礼卿忍不住幸灾乐祸,不料却将炮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老六,你功课做了吗?功夫练了吗?陛下这么多子女,数你最没出息,你非但不反思不进取,反而日渐堕落沉迷酒色,简直丢尽了我的脸面,往后出门在外,休要提及是我的儿子。”
“母妃,我最近有读书练功,你不要乱说。”
周礼卿心虚地嘟嘟囔囔。
听着一片闹哄哄的声音,皇帝只觉头疼,对着老四和老五挥手:“罢了,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换一身,这副模样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被宁贵妃一通搅合,这场姐妹之间的闹剧由此戛然而止。
等到周应书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回到宴席上时,终于见到了久闻其名的林致琦。
林致琦穿了一身明蓝色的常服,领襟是月白色的,发髻高高挽起,别了一根很好看的玉簪,既不会突兀到喧宾夺主,也不会失了礼数。
他的五官长得十分浓烈,整个人精神气非常干练,常年的沙场历练,将他的气质塑造地与京里面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全然不同。
周应书走到四公主周应芷与驸马下边的座位上落座,落座时还得了周应芷的白眼一枚。
周应书也没心思去招惹周应芷,同林致琦点了点头,算是与自己这位未婚夫打了招呼。
皇帝喝了些酒,脸色有些微醺,他指了指林致琦说:“小林将军,边境的风沙,倒是将你吹得更加稳重了,你父亲来信同我说,此次大捷,你带领三百精骑兵,深入敌营,先发制人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功不可没啊,说说要什么赏赐。”
“多谢陛下夸赞。”林致琦起身谢恩,“这都是臣的职责本分,不敢贪功。”
“你坐下。”
皇帝挥了挥手,继续说:“你父亲信中提及,你与五公主的婚约定下已有五年,如今你二人年岁也不小了,此次你回来,也该将婚事提上来。”
此言一出,林致琦从席间走至座下,跪地磕头道:“陛下,臣有一事,求陛下恩允。”
皇帝收敛笑意:“哦?说来听听。”
“臣无才无德,五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且臣常年征战沙场,性命难保,实在不是良配。请陛下能收回臣与五公主的婚约。”
话音闭,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周应书。
当事人周应书嚼了嚼嘴里的肉,被众人的目光盯着,险些噎住。
心里却寻思,难道周应书早就知道林致琦要退婚,所以上个月一怒之下才摔了那个镯子?
皇帝有些不悦:“朕说你配,谁人敢言你不配。”
林致琦却坚持道:“求陛下,收回成命。”
周应书听见周应芷幸灾乐祸的嗤笑声,转过头朗声问到:
“四姐姐,你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如说出来,让大家都笑笑?”
周应芷的嘴角僵住:“你胡说什么,谁笑了!”
“四姐夫,你和四姐姐坐得最近,我都听见四姐姐笑了,你听见没有?”
贺铭竣贸然被周应书点名,下意识问周应芷:“你刚才笑什么?”
“笑个屁!鬼才笑了!”
周应芷恼羞成怒推了贺铭竣一掌,贺铭竣“哐”被推到了地上,面前的杯盘也被扫落地,茶水菜肴撒了一地。
“放肆!”
皇帝怒斥,不知斥责的是不识好歹退婚的林致琦,还是丢人现眼的四公主夫妇。
“小林将军,这可就是你不地道了,五年前怎么不说自己配不上我五妹妹呢?我倒是更想听你说说看,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听说很是貌美,十分娇滴滴。”
一晚上没说话的三公主周应羽,悠悠起身说出了全场最惊人的话。
原来……是媒妁之言抵不过横刀夺爱?
为了新欢,不惜御前拒婚。
周应书被今晚的瓜给撑到了,不但是自己的瓜,还捡了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皇帝问林致琦:“小林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这是误会。臣在战场救了一个孤女,孤女的家人在战乱中尽数被敌军杀害,只有她一人幸存,她无处可去,就留在军帐中做浆洗缝补的活。但一个女子留在军中诸多不便。臣想着她通晓一点医理,此次回京就带她回来,到臣祖母身边伺候,并非如三公主所言。”
“唉呀,竟是我错怪了小林将军,小林将军真是抱歉。”
周应书闷了一口酒,站起身说道:“林致琦,本公主觉得你配得上我。我们绝配。本公主不同意你退婚。”
周应书觉得大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多少应该表一下态。
她不在意林致琦为什么要退婚,更无所谓有没有那个横插一脚的美人,如今林致琦是周应书嫁出皇宫的最佳捷径,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林致琦常年征战在外,夫妻没有感情基础,还有什么样的人是比林致琦更适合做挂名夫妻的,这对于周应书来说,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来做驸马,都没林致琦来做驸马清净。
“五公主……”
林致琦才刚开口,就被四公主周应芷打断:“小林将军,我五妹妹可真是喜欢你啊,如此痴情,你万万不能够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闭嘴,跟你有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有功夫操心别人的事情。”
周应芷今日是第三次挨宁贵妃的骂了,她很委屈,怎么别人都能说上一两句,偏偏她提一嘴就成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皇帝最终没有应允林致琦的请求:“小林将军,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日擅自御前退婚,是莽撞了。”
林将军给皇帝上书,催促林致琦和周应书尽快完婚,只怕是早知晓儿子动了要退婚的念头,没想到小林将军猪油蒙了心,一回来就向皇帝提了要退婚。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周应书临走之际,二皇子周礼思来到她身边,轻语安慰道:“五妹妹,今日之事你勿要多思多想,唉。”
周礼思词穷,想不出什么好的安慰人的话。
周应书没想到这个二哥,竟是今日第一个怕她因退婚之事伤心而来安慰的人。
周应书抬头看了看周礼思,他的眉头微蹙,目中是对周应书情真意切的关心,周应书坦然受下,对周礼思笑了笑:“谢谢二哥宽慰,我没事的。”
“她当然没事,一开始就是她死缠烂打非要嫁给小林将军,小林将军不喜欢她岂不是很正常。二哥你可真是多此一举,你是好心,别人可不一定会领你情。”
周应芷被关禁闭这么些日子,今日难得受诏进宫,却被骂得最惨,她狠狠撞开周应书,临走不忘冷嘲热讽一句。
周礼思急着说:“四妹妹有口无心,五妹妹你莫要放心上。”
“没事,她还不至于让我放心上。二哥哥,谢谢你,我走了。”
周应书拍了拍周礼思的肩膀,疾步离开了。
她还有一事要做,紧赶慢赶,终于在宫门口拦住了林致琦。
“林致琦你站住。”
“五公主殿下?”
第7章
周应书是一路跑着追过来的,喘着气说:“小林将军,三日后是我生辰,母后会为我亲自下厨庆生,请你三日后一定要来。”
“五公主殿下,臣……”
林致琦想要推脱,周应书又说道:“请你一定要来,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林致琦不明白周应书此为何意,可如今大庭广众,二人这般说话实在不妥,只能暂且应了下来:
“好。”
周应书怕林致琦改主意,又强调了一遍:“那就说定了,三日后,你一定要来。”
“好。”
得了林致琦的肯定答复,周应书松了一口气,回到诏福宫时,夜已深了。
何延益房间里的灯还没熄灭。
周应书心想:何延益身上的伤还没好转吗?疼得大半夜也不睡觉?
“映荷。”
周应书将映荷唤来,从怀里拿出一块枣花糕:“你将这个拿去给何延益。”
“殿下?”
映荷觉得眼熟,这不是方才席间的枣花糕吗?
“去吧。顺便问一下,何延益的伤好些了没?”
周应书催促下,映荷只好拿着枣花糕,去了何延益那儿。
咚咚。
映荷敲了两声门,朗声喊道:“何延益,殿下吩咐让我给你拿东西过来。”
何延益老远便听见有人走来,将手里的纸条放烛火上烧了,起身去开门。
映荷将枣糕递向何延益:“殿下命我拿来给你的。”
枣糕用绢帕包裹着,打开绢帕,里面是一块枣花糕,浓郁的枣香弥漫在鼻间。
映荷说:“殿下让我问你,你的伤好些了没?”
何延益双手托着枣糕,愣了愣神:“已无大碍。”
得了答案,映荷算是完成任务,临走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大半夜的,也不知殿下怎么想的。”
一个奴才罢了,至于如此挂心?
待映荷走后,何延益摩挲着手中的枣糕,看起来似乎分外得诱人。
何延益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松软香甜,真是好吃。
就像那个人一样。她和世间上其他的人,都好像不一样。
世间苦楚,何延益尝过。
他从不知道,还能有这样一个人,还会有这样一个人,令他生出错觉,好像,好像……他也可以被挂念?
何延益艰难地咽下枣花糕,甜腻的味道还反着苦涩,何延益喃喃道:
“殿下,你是天上明月,我是脚下泥沼。烂泥如何仰望星辰呢?”
周应书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复盘着自己如今的处境。
宫里面暗藏汹涌,随时好像有人想要取她的性命。
皇后疼爱她,但是手段软弱,不及那个言辞果断的宁贵妃。
几个兄弟姐妹真假好坏难辨,一个都不能相信,皇帝也不靠谱。
现下,林致琦反倒成了一条唯一比较清晰可行的路。
林致琦想要退婚,但是被皇帝给拒绝了。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婚他必定是退不了的,至少不可能顺顺利利地退掉。
而自己只要能够说服他,让林致琦同意娶自己,助自己离开皇宫,他藏爱妾也好、会美人也罢,都随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