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陈一岚【完结】
时间:2023-08-08 23:11:23

  他其中一个问题就问到为什么会选择跳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家新成立的银行。她回答完那些套路的说辞之后,用了这个比喻结尾:蝴蝶振翅,必要破茧。
  她太习惯于一尘不变,太习惯于遇事逃避,太习惯于隔着一扇窗户观望,然而事实证明,怕事,事也会自己找上门来,还不如直面现实,将窗户推开。
  结束面试走出大厅的那一刻,雨刚好停了,她走出去,踏在积水的路砖上,仿佛能闻到四月的丁香。
  收到正式通知的那天,她也跟老东家提交了辞职申请,等两个月保密期一过,她将正式为自己职业身涯的第一步,画上并不完美的句号。
  办完离职手续,她又一次在电梯里遇见李行。也是头一次,她没有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在电梯角落,祈祷他别跟自己搭话,也没有心生一阵恶寒。奇怪,处境变了,心境跟着也变了。走出电梯时,李行叫住她对她说了句前程似锦。她站定,微笑回:会的。
  她想,一定会的。
  临走之前,她请同事聚餐,有人替她不值,有人替她惋惜。她看看王茹,两人相视一笑,她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死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另辟蹊径,在机会来时,毫不犹豫的抓住。
  那天,王茹喝了很多酒,章若卿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说要好好干,千万别丢了她的脸。最后的最后,她说了一句真好。
  回家的路上,章若卿一直在想这句“真好”,这短短的两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直到真正落地南城,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时,章若卿也对自己说了句,“真好。”
  章若卿接过嫣然熨好的衬衫,晾ʟᴇxɪ在阳台,说:“毕竟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
  嫣然笑,“我看你也没有完全活过来,还是有些心事的。”
  章若卿没接话,拆开箱子,里头都是格式的沐浴露,开封的,空瓶的,用了一半的,花花绿绿,满目琳琅。
  嫣然拿出一瓶,瓶身有些熟悉,打开闻了闻,记起这似乎是那年去英国交换时,章若卿托自己带回来的礼物,不说有七、八年,五、六年总是有了的。
  “你怎么还留着这沐浴露,早过期了吧?你还真是什么破烂都留着。”嫣然惊愕道。
  章若卿看了看,从她手中拿过来,闻了闻味道,似乎还跟从前一样,“因为是你送的,都舍不得用更何况是扔呢。”
  “行,那其他的空瓶子呢?留下来养鱼么?”
  “不是,”章若卿摇摇头,她头一次对嫣然说起,“这是我的小癖好,从大学时开始的。之所以有这个癖好,是想用味道遮盖别人留在我身上的目光,给自己造一个茧。每一次我不开心或是难过,我就奖励自己一瓶全新的沐浴露,让自己开心一下。每一次别人看我或是议论我,我就会很不开心。但是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不想去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了,这些瓶子也就没有意义,甚至是不愉快的象征。所以,除了留下你送我的,和这些没有拆过的,我准备断舍离!”
  “从没听你说起过。”
  “说出来,我也轻松了许多。”
  嫣然没有追问原因,“都扔出去,舍得吗?”
  “有时候舍不得,也是一颗束缚自己的茧。”
  嫣然听了这话,似乎若有所思。
  突然门被轻轻扣了两下,章若卿愣了一下,轻声问嫣然:“谁呀?姐夫不是有事不能来了吗?”
  嫣然也漠然摇摇头,只叮嘱:“问问再开门。”
  章若卿租的房子是位于城中心的老小区,距离银行步行五分钟,通勤十分便利,但就是这老旧的木板门没有猫眼,只有外头一扇镂空大铁门,带来形同虚设的安全感。
  章若卿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外头说明来意:“我是住你楼上的住户,你有一箱快递送到我家了。”
  “抱歉抱歉。”
  章若卿赶紧拉开门木门,隔着铁门,见来人是一位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戴一副斯文的眼镜,理着精神的小平头。
  那人见到她,白白净净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点红晕,有些激动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蒋家桦。我们之前见过,在电梯里,我还问你是不是来我们银行面试的。”
  他准确地说出来他们遇见的地点,还差点拿出自己的名片,生怕章若卿没想起来。她虽然对不上他的脸,但的确有人问过她是不是来面试的并且给她指路,让她顺利找到面试的会议室。
  “那天谢谢你,不然我可能要迟到了。”章若卿颔首道谢。
  “别客气,”他连连摆手,“你搬到这里是不是代表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
  章若卿点点头,“周一报道。”
  “欢迎你,”他笑起来露出六颗牙齿,“我就住在楼上,有需要叫我。”
  章若卿谢过他,关上门转身往回走,看见嫣然朝她笑起来,说:“不错呀,这么快就遇见新同事了。如果我不在,估计他会邀请你吃顿饭?约着一起去上班?”
  “都是客套话,你怎么会看不出来?”章若卿反问。
  “不太像,没看见他笑容都咧到耳朵了。”
  “那是银行人的自我修养!”她反驳。
  “不过说真的,就算房东不让你换门,但监控总让装吧?不然连门外敲门的人是谁都看不到,怪心慌的。你要是一个人在家千万别自己开门,外卖或者快递留门外,隔一会儿再出去取,还有啊,阳台上晾几件男士衣服,等明天我收拾几件你姐夫不穿的旧衣服,记得晾。”
  “嗯,”章若卿用小刀划开箱子,整理里面的物品,“监控已经下单了,我不吃外卖,外卖没灵魂,楼下有小面馆,快餐店,银行有食堂,别操心我……还有,我怎么觉得你比我妈还唠叨。”
  说到这里,章若卿顿了顿,想起那次吵架之后,她跟章淑嘉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隔阂,离开那天她也只是去家属院,通知她,自己要去南城工作了。
  嫣然见她那表情,自然猜到她在想什么,拿出手机,将自己和姨妈的对话框调出来,递给她。
  章若卿接过来,大致翻了翻,都是章淑嘉在问她安顿好了吗,房子怎么样,离工作单位远不远等等这样琐碎但从来不会亲口问她的事。就像嫣然说过的,她们都是同样嘴硬的人。
  她将手机递回去,叹一口气,“我等会给她打电话。”
  嫣然临时接到婆婆的电话,要她尽快回去,她离开后,章若卿放下整理了一半的东西,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章淑嘉的电话。
  那边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来,她一听竟然是岑歧的声音,她犹犹豫豫问:“我妈呢?”
  “是小卿啊,你妈她刚刚睡着,”他的声音压得低沉,“要是有什么事,我让她醒了再给你回电话。”
  “没事,”章若卿拒绝,“不用让她回了,我有时间再打。”
  她挂断电话,觉得有些奇怪,章淑嘉向来作息规律,觉得不会在下午四、五点还睡午觉。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微信弹出来一条新消息,来自于方子聿,等她点开,发现他已将消息撤回。
  上一条对话还停留在几个月前,他说,抱歉这周不能回去,他很想她。
  这一阵子,她一直没有去想他。毕竟,话已经说到那样的程度,她猜他是绝对不会回头的。
  所有,这条发来又撤回的信息,她就将它当作是个意外。
  虽然这个意外,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第32章 很奇怪,仿佛认识他、跟他相处一场像是梦一场,醒了就本能地知道,该忘了
  方子聿这段时间仿佛变了个人,不仅许执涛发现了,周围跟他熟或是不熟的人也发现了。但谁都没敢当他面提,提了一准像炮仗一样,炸了。
  私底下一帮人也聊过,说他哪次分手不是要死要活的,跟这到坎过不去了似的,但只要遇见下一个,立马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以往,最多一周,方子聿就能翻篇,又重新春心荡漾。
  但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
  一星期过去,方子聿倒没有再要死要活的,一个月过去,很少再提起这事,但许执涛知道,这次,方子聿还没过去。
  “我觉得自己特别混账,如果能回到中学的时候,我一定把我自己摁地上揍个稀碎,我怎么能说出那种话。”他猛灌一口酒,许执涛成了他的垃圾桶,喝了酒就把苦水往人家身上倒。
  “人呢,是到南城了,这都不见?”
  “我没脸见她。”
  “这话真不像你说的。”许执涛觉得有些幸灾乐祸,但忍住了,这么多年终于出了个能治他的人,不忍心两人就这样错过,于是出主意:“她不是刚来,人生地不熟,这时候你就应该多关心关心她,也不多说什么,就关心吃什么玩什么需要什么。”
  “她需要的不是这些。”方子聿摇头。
  “那她需要什么?”
  章若卿需要什么,方子聿也不知道。但至少,他不想再用这些对待其他人的套路去对待她。他们从一开始就偏离的航线,再想要拉回来代价太大。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认识她,因为那样,就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对于那天方子聿发过来又撤回的微信,章若卿没有花太多时间去想。很奇怪,仿佛认识他、跟他相处一场像是梦一场,醒了就本能地知道,该忘了。
  生活被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忙着跟新同事相处,忙着熟悉新的工作,忙着应付蒋家桦,他像一本南城生活指南一般,总是时不时地出现。
  “今天跟我领导去城郊看项目,路过一家烧饼店,回去给你带。”
  章若卿收到他的消息,看了看,没回。主任正通知他们下班别急着走,简单讨论一下本周的业绩。
  目前的领导谢葵是位工作一板一眼的人,少了王茹的圆融,多了几分严厉,但对章若卿不错,没怎么挑过她的毛病,所以章若卿自然谨慎,小心翼翼希望能将她心目中的形象保持下去。
  报道那一天,谢葵通知她要提早去,所以她没在上班的路上遇到蒋家桦,等到他们在大厅开会时看见他拎两份早餐走进来,她还有些心虚,怕他就这样愣愣走过来将早餐给她。幸好,他只是点点头便进了电梯。
  等到下班的路上,他才追上她,问她怎么这么早出门,他带了她的早餐没办法只好自己吃两份,到中午都不饿。
  章若卿连连抱歉,说主任要求早到,而且自己早上习惯吃食堂的早餐,总类丰富可一样尝一些,并委婉拒绝了他帮ʟᴇxɪ忙带早餐两人一起上班的提议。
  他倒是没有强求,但还是时不时给她带一些南城小吃。
  蒋家桦的意思,章若卿明白,但自己的工作生活刚刚步入正轨,她并不想再次稀里糊涂投入一段新的感情中,所以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隔了大半个小时,章若卿才回复:刚刚在开会看看手机。我已经跟同事吃过了,谢谢。
  那边很快回复:挂你家铁门上了。
  果然,章若卿回到家就看见门上挂了一袋凉掉的烧饼。
  她跟嫣然说起过这事,然而嫣然关心的重点根本就错了。
  “你扔了半个烧饼!那家的烧饼你知道有多难买吗?下次有这好事你必须立刻告诉我!”
  章若卿哭笑不得,“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的重点?”
  “有啊,别着急,我正准备问,”嫣然清清喉咙问:“他有其他让你不舒服的举动吗?”
  “没有,”章若卿回答,“他很有分寸……有时候在上班路上碰到,我们一起走,到了银行他会找借口让我先进去,给我带东西也从来没有当着同事的面给我,平时在食堂或是电梯里遇见,他对我也跟对其他同事一样……就是太有分寸了,也无法挑明了拒绝,万一是我自恋,想多了呢?”
  “八成不是你想多了,他看项目的地方跟卖烧饼的小摊可是南辕北辙。”
  “所以,我才苦恼啊。”
  “那就试试呗,还是你在顾虑办公室恋情?”嫣然跟她不一样,远比她洒脱,更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自我内耗上。
  “也不是,好像每段感情我都是稀里糊涂的开始,而且我总是被动接受。”
  她想起大学时的那段恋爱,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并不喜欢那个男生,仅仅是因为他追求自己,觉得别人都这样主动,这样付出真心,自己再不领情,似乎有些说不过去,那种负疚感深深困扰着她,于是为了让自己好受就答应了。其实,这也是一种逃避,对自己、对感情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而同样的,蒋家桦现在也是如此,连同追求的手段都如法炮制。
  “你喜欢吃什么,我帮你带;你想要去哪玩,我带你去。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我追求你,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可他们做的都是单方面感动自己的事,做他们以为女生会喜欢的那些‘我为你’,从来没有在意过,女生的感受。在这样的所谓追求中,女生真的觉得很负担。就像每次,我看到或者听到那种当众的盛大表白,点心形蜡烛,唱情歌昭告天下,如果被包围在爱意中心的女生是真的与你心心相印,那么毫无疑问,她是快乐幸福的;但如果,她对你毫无感觉呢?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她估计能脚趾抠出三室一厅吧。”
  “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挺有道理……”嫣然若有所思,“同时还自诩深情,如果我们不领情就说是我们作,故意端起架子,让他们追得更努力些。可事实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章若卿很认同:“如果是两情相悦,我愿意和你一起在清晨六点起床,只为了买一份热腾腾新出锅的早餐;但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喜欢,那么也请你尊重且在意我的感受,千万不要以为我是欲擒故纵。”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他们好像从没弄明白过。”
  “大胆一些把‘好像’去掉。”章若卿叹气,重新拾起垃圾桶里被她扔掉的半块烧饼。不论怎样粮食是无辜的,且浪费可耻。
  “感情真复杂。”她忍不住感概。
  “比感情更复杂的还有婚姻,你一个单身狗没资格唉声叹气。”嫣然不认同,“如果每一段感情都像开始的时候简单纯粹,那该多好。”
  章若卿敏锐觉察出嫣然话里有话,但嫣然似乎并不想多聊。
  初十在她脚边打转,尾巴缠住她的脚踝,吸引注意力。章若卿拆开蒋家桦送来的一盒猫罐头递到它嘴边,初十吸吸鼻子,闻了闻,抖抖猫爪子,掉头走调,留下一摇一摆的小屁股给她。
  奇怪,初十一向有奶就是娘,前几次嫣然来给它带了小零食,小玩具,一人一猫立刻打得火热,等嫣然离开后,它蹲在门边朝外面‘喵喵’叫了好一阵。但对于蒋家桦,就像“老鼠见了猫”,它当然还是那只猫,趾高气扬,对他送来的一切‘进贡’不仅置之不理,还十分厌恶。
  “初十,”章若卿戳戳它鼓起的腮,“你也不喜欢他,是吧?不喜欢的话,就要提早说清楚。”
  章若卿本来做好了周末找机会跟蒋家桦聊聊的打算,约他去说好了但一直没机会去的一家早餐店,但他却说周末要陪陪父母,说完还附带了一张在小溪边垂钓的图片。她客气回了一个不痛不痒的表情,说下次有空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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