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容点了点头,“铺子都托在遥集那孩子手上,他的确出众。”
而后又叹了口气,“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他日倘若我不在了,把长安托付给遥集,想来富贵长安也是能够指望的。”
阮嬷嬷大惊失色连忙不迭地呸呸呸几句,而后坚定道:“大妇怎能这样?您是富贵长寿的!”
阮嬷嬷的话叫阮容勉强一笑,最后还是沉默了。
阮嬷嬷又多说了几句暖心的话语,而后出来便问大娘子谢令姜的去处。
海辰一脸悚然道:“女郎一句话也不曾交代,径自去了王小妇的偏阁里头了。”
阮嬷嬷心里头便觉得大事不好,连忙多带了几个粗使嬷嬷上了前去。
谢令姜并没有进偏阁,她就坐在院子里头,听着里头这所谓怀了孕的王小妇苏醒之后的娇柔跋扈。
王小妇茫然醒来,而后便是仰天尖叫了一番,发现自己安全了,守在一旁的玉钏大气不敢坑声,她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王小妇被抬出琅琊王氏清平乡下宴会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她死了。
玉珠没能够伺候二娘子谢道聆,此时在这里挨骂也是极为委屈的,可是想来也没有什么办法的。
只听见王小妇洋洋得意的开口:“你们这些个蠢东西,办事不牢靠,将军要是知道我怀孕了,一定会特别高兴的,我家四郎最会读书,出色无比,眼下里这个小的肯定更聪明。什么七郎君不过如此嘛!程氏和柯氏生的更不算啥了!”
“我要喝燕窝,要长白参,要好东西,你们不要糊弄我,这些个吃里扒外的贱蹄子,是发疯了不成,居然如此慢待我,等将军来了,把你们都乱棍打死!”
小侍女吓得跪倒在地,连声讨扰,可是王小妇不依不饶的辱骂对方。
在坐在门外的谢令姜看来,这就是有辱斯文。
左右厢房程氏和柯氏倒是不约而同地锁了门,不愿意出来也懒得出来和这个完全粗俗无比王小妇打交道吧。
有时候谢令姜也无法理解,偏偏出自琅琊王氏的女郎,嫁过来当了妾室,旧时在闺中读的诗书都进了狗肚子不成?连带着生的二娘谢道聆都厌恶读书厌恶到了极点,于是也一事无成了。
谢令姜听了好半天,终于意识到,看来不是这个蠢笨的王小妇自作聪明的朝阿娘阮容下手的,恐怕也是其中的棋子,恰好又卷入桓世子桓熙的乱子里头,眼下恐怕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有谢道聆这样一个女郎的王小妇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家的小娘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心思想要关心她的。
而后看着跟着着急的走进来的阮嬷嬷,谢令姜也只是极为温和的笑了笑,而后走到了菱花窗外头。
“瞧上去王小妇精神气真是十足啊。”
王小妇没想到外头站着的人是谢家大娘子谢令姜,登时身子抖了下,而后又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由得挺直了腰板,而后高声道:“大娘子过来见妾,妾自然极是高兴的,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妾身体不舒服,不能起来行礼,还望大娘子莫要见怪您的弟弟。”
谢令姜含笑的站在外头。
“小妇说这个话也是见外了,不过的确是,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也是窗子外头,小妇形容枯槁,绝望无比,又哭又笑,只希望出来见见天日,也是阿娘仁慈,怜悯四兄和二娘年少无知,莫失了亲近之人,才能放过,如今不过几月?便还得了便宜卖乖了,这可是咬人的犬不叫的道理?”
谢令姜口齿伶俐,字字珠玑,真叫王小妇胆颤心寒。
她强撑着爬起来,走到了窗子前头来,面容极为柔和,“女郎说的什么话?妾怀了孩子是您的弟弟,是大妇的儿子,自然要好好保养,要不是大妇仁慈,女郎宽和,哪里有我们的日子好过?”
竟是低头行礼,好不委屈的模样。
正巧了,安西大将军谢奕过来,就瞧见这样一幕,当即吃惊,而后斥责道:“大娘,怎能这样对你的庶母,太不够周全礼节了,既然这样,也不必和你三叔读书学礼了!”
谢令姜不过是轻飘飘望了谢奕一眼,前世今生,她从来不该对阿耶抱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希望。
阿耶是个憨阿兵,一生似乎都糊里糊涂,不清不楚。
她转身而去,礼节周全,全然不在乎哭诉的王小妇。
日薄西山,她周身环绕着一层说不出来的孤独的光晕。
还有这些小院子里头伺候的仆人们的诧异目光。
木门后的程氏和柯氏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读出来彼此眼里的凝重,王小妇再一次起来了,恃宠生娇,她们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了。
大孙氏那里,谢嬷嬷陪着谢令和在那里讲述今日里发生的事情。
手舞足蹈,信誓旦旦,激动不已。
“我们三兄真是顶天立地,威武不已,现在建康大女郎们没一个不仰慕他的。”
谢瑶也迫不及待的簇拥三兄进来,“如今我们陈郡谢氏儿郎们的声名更上一层楼了,我出去很有排面。”
谢泉不好意思的开口:“此事处理妥当,全赖一人指教。”
大孙氏满意的看着孙子,谦逊有礼。
“谁呀?”
“自然是长安。”
随着谢四郎谢泉的声音落下,边从门口进来的谢令姜落入众人歆羡的目光里头。
“长安真的聪明!”
第113章 :抛风骨
谢令姜一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大家看着自己的目光是这般的珍视。
谢令姜抬眼便笑。行礼问安:“大家,诸位兄长,究竟缘何要笑我呢?”
谢令和欢欢喜喜的过来,满脸含笑的开口:“阿姊,你快和我说说,这次你有什么妙招,叫那个登徒子有这样下场?”
谢令姜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谢三郎谢玄,而后道:“三兄,你是不是又胡说些什么?哪里是我的主意。”
而祖母大家孙氏,真真是极为温柔的看着的谢令姜,自己的这个小孙女,实在是得天地之灵气,“快过来些。”
大孙氏把谢令姜一下子搂到了怀里头,极是温柔的开口。
“我的小可怜的,在外头辛苦了些,可怜你这些兄弟儿郎们都是不够聪明的,自己做事不妥当还想赖到长安身上。”
摸了摸谢令姜的头发,而后摆了摆手,“今日听你们说的实在是太热闹些,不必再说了,便都回去好好歇歇,也不许再说了,多说无益的。回头还引他人留意,再是不好的。”
众位郎君女郎都离去了,而后大孙氏抱着谢令姜又开了口:“你只说实话,今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令姜似乎顷刻间软肋就软了下来,声音哽咽,再没有方才那样的肆意无比,反倒是脆弱无比的开口。
“祖母家家,我心里头好害怕呀。有人想要害我阿娘,呜呜呜。”
她声音里透露出自己的无助和心痛,而后便是茫然。
大孙氏双眸深深,有些枯瘦的手安抚着谢令姜。“长安不要怕,谁想从我谢氏大妇手上入手,便是该死的,有家家在,你和你阿娘都不会有事的。”
而后语气愈发严厉起来,“家家答应你,你去读书。一切都是安然无恙的,不必太过忧虑,至于嚣张跋扈的小王氏,怕是觉得母凭子贵,你阿娘或许良善可欺,可是我陈郡谢氏难道儿郎还少吗?”
“桓温故意与你阿耶交好,暗地里却不知道是怎样的狼子野心,只是你阿耶愚钝,错把鱼目当珍珠了,你三叔看的明白,桓世子此般行动,你也不必害怕,你三叔会想法子收拾的。”
谢令姜终于表现出来作为年幼的女郎的恐慌,虽则她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纪,可是今生今世醒来时还是个稚童,她在祖母家家面前,总难免表现出来小女儿形态。
“家家。”
看到谢令姜这般模样,大家孙氏心里头才放心了些,所谓慧极必伤,小娘子太过聪慧,如同妖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幸好,还是这般模样。
而后等到谢令姜睡了,才让-茯苓把谢令姜抱着到玉璧橱里头休息。
而后就把谢三叔给叫过来了。
谢安随后回来的,先去了两位太先生那,聆听了堂伯父的教诲,而后便到了母亲这里。
“母亲。”
大孙氏只是略微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下垂。
“三郎。”
谢安道:“母亲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倒也没有旁的吩咐,只是想着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可有慢待你的地方?”
谢安听了便是一惊,而后立刻就跪在地上。
“阿娘为何要这样说?儿心里头感激您,您待儿比之兄长更为亲近,又悉心教导,您倘若这样说,儿万死不能赎其罪。”
“阿娘。”
谢安被大孙氏如是轻飘飘的话语惊的双目通红,几乎含泪。
大孙氏伸手摸谢安的头。
“三郎,你是当我亲生儿养的,我待你严厉至极,也是因为如此。”
谢安抬头,几乎哽咽的开口。
“阿娘,你有什么吩咐,便尽管说好了。”
大孙氏沉沉开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们兄弟几人都不要纳妾室。可是大郎实在是个混账东西,现在府里头才有这么多腌臜事情,可这些腌臜事情我是不愿多管的。只是有人动到了大妇头上,还想觊觎我们长安,恐怕是在做梦吧!”
“请阿娘放心,此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那些人自当为此事负责了。”
“那我便放心了,还不快快起来,怎么到这么大年纪了?还像一个小娃儿一样!”
大孙氏脸上仍旧带着笑容,然后看着谢安恭敬地站起身,复叹了口气。
“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靠你大兄宗子顶立门户,完全不可能的。只能依靠你了!去吧!阿娘老了,你阿耶也莫要指望了!”
“喏,阿娘!”
谢安从容不迫的离去,在这满天霞光里头背影无比的萧瑟,大孙氏是把陈郡谢氏的心掏出来给谢安看了。
这样的大家族就像蜿蜒的人体内部的五脏六腑一般,一旦有一个地方开始腐蚀,所有的一切都会慢慢的腐烂坏掉。
他必须要站出来,他必须要丢弃他所有的风骨和清名,然后来守护这个垂危的庞大的百足之虫一样的家族。
他再也不能是从前那个风情玉朗的谢三郎了,从这一刻起,他只是谢安石。
谢令姜躺在床上,也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切都会有变化的,一切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安然无恙了。
大孙氏回头过来看谢令姜,小娘子此时睡得香甜,睡梦中似乎还有点手舞足蹈
“嘻嘻,家家。”
大孙氏再看菱花镜里头自己朱颜已老,两鬓苍苍,不禁有种岁月迟暮的感觉。
“乖,小长安,梦里一切都是香甜的,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稽山学召开,圣人于朝野中下定下暂迁建康行宫,谢父迁会稽内史。
王家设宴,谢令姜堪破陷害诡记,小王氏有孕,母亲大为受伤。
这是昨日的事情,谢令姜从天光灿烂中醒来,再而后还没来得及探望阿娘阮容,就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
小王氏害喜恃宠而骄,母亲缠绵病榻。
谢令姜简直觉得难以置信,阿娘不会因为这么点事情而感到生气的。
这里头肯定有祖母大家的手笔吧?
果不其然,门外就是小丫鬟玉珠的哭喊声。
“求大娘子救救我们二娘子吧,二娘子还在大家外头跪着呢。”
谢令姜稍微有些诧异的询问身旁的侍女子鱼,子鱼神色不变的开口。
第114章 :假孕发
“大家派女医前去问诊王小妇,结果发现她并非真的怀孕,而是服用了假孕之药!此时已经被拿下要送去家庙了。”
谢令姜端详着镜子里揉自己的脸,果然是白里透红。
这样好的肤色,滑如凝脂。
然后又看着自己头上的双丫髻,“你这梳头的手法愈发的巧妙了,当真是极好。”
子鱼声音也透露出极为温和,“多谢女郎夸赞,奴婢自当更加认真地学习,勤加钻研,将来为娘子梳出更好看的头发。”
谢令姜忍不住笑了,这小丫头还真是贴心呢?
“我求求您了大娘子,呜呜呜,大娘子,你就去救救我们二娘子吧,二娘子已经在那地方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回头那腿要是跪废了怎么办?我们二娘子最喜欢跳舞了。”
发现小王氏假孕,祖母罚其去家庙。
谢令姜眨了眨眼,看来,祖母家家已经替自己将这些事情都料理好了。
再而后,外头的哭啼声却不停的。
玉珠继续撕心裂肺的喊着,“大娘子,你不是最善良的吗?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痛二娘子的遭遇吗?王小妇虽然是做错了,可是祸不及二娘子啊!您就去劝劝二娘子吧?”
外头哭的撕心裂肺的,谢令姜看上去于动无衷。
嵇玉山和禇幼安正来寻找谢泉,隔着重重围墙都能听到那边的哭声。
“那边在喧闹什么?”
“似乎是有人哭了,也许是为了什么事吧?”
谢泉出来时神色微微有些匆匆,“那边的确出了一些事情。不必担忧,很快就可以解决好的。”
“既然这样,的确不需要担心的。”
禇幼安立刻附和的开口,可是嵇玉山却忽然有些犹豫不定。
“虽说这是三郎你的家事,可是有女子这般啼哭,难不成三郎你就一丁点都不管的嘛!”
谢泉感觉到好像每一次嵇玉山都总是怀有这般的仁慈之心,心里头不有觉得对方稍微有些麻烦的。
“玉山兄,既然你执意要了解此中事宜,那不如我等一同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嵇玉山立刻欣然前来,禇幼安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些什么。
而后果不其然,这嵇玉山每一次都想和谢大娘子谢令姜杠上,简直是何苦呢?
嵇玉山看着跪在那声泪俱下的玉珠,又想到这小丫鬟好像是谢二娘子谢道聆的奴婢,心里头有些吃惊,惊讶于在一旁的金雀儿花雀儿二人似乎熟视无睹似的,连忙开口了。
“两位姑娘缘何这般冷漠,此小娘子不过是有事请求与大娘子见面,你们这般,欺上瞒下,可知罪?”
花雀儿可不是好招惹的,虽说这个郎君生的相貌好看,可是出口怎么这般不懂事,当下只不过是略微瞧了对方一眼,而后不卑不亢的开口:“奴婢不过是卑贱之躯,女儿之身,却也知道大丈夫当事天下,而不是该拘泥于宅阁小事,更遑论瓜田李下。此乃他人内宅之事,又与郎君有何干系?”
嵇玉山愣了愣,何曾想到这谢令姜的小丫鬟牙尖嘴利一点儿都不输给她的主人?嗫嚅了下才开口,“她若是得罪了你,你便因此不禀报女郎,便说明你心胸狭小,倘若你禀报了,大娘子不愿相见,便是她心冷似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