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做饭的老婆婆吃惊地瞧了他一眼,内心腹诽的,这小伙子可真能吃,然后果真装了十来个个白面包子给他。
嵇玉山也笑着走了过去,“给我也拿四个包子馍馍。”
黄奉也很快的站起身来,“多谢今日婆婆的关照,某还要前去读书了!”
王知音心里头闷闷的,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走在前头的谢令姜,心里头总有点不安,虽然这是重生,之后第一次面对王知音,可是那几十年的前程和感情,总归不是随便就能抹去的。
“为什么我的心跳的这样的快呢?”
第131章 :断前尘
谢令姜缓缓的在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蹲了下来,然后捂着胸口,只觉得有些痛苦不堪的压抑。
总归是受了委屈呢。
谢令姜几乎是含着热泪,可是,为什么那些事情都忘不了呢?
是因为自己悲惨又不甘的死去,还是因为从前的那些往事呢?
谢令姜缓缓的跌坐在地上,靠在那里,然后脑海中不断的闪过许多的画面。
谢长安,一袭红衣的美人,就那样处变不惊的站在风口。仿佛九天之外降落的仙子,又好似一阵微风就能带她离去。
桃花纷飞的季节,美人朱唇粉面,这副情景落在王知玄眼里,只是觉得如自己这般洒脱的人,也有心动不已的时刻。
当真是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果真是美。美不胜收。
王知玄素来有着第一风流公子的名声,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洛神赋中才有的美人人呀。
在这个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钟鸣昼已昏的时刻,他抱着一坛美酒,披散着如玉的长发,不羁而温柔。
“古人诚不欺某也,有道是良辰美景,美酒佳人,人生四大乐事也。今日一见,方知世上有这样的乐事,有此佳人,今夕何夕哉?”
谢长安本在沉思中,闻声,不惊不惧,说话,不紧不慢,回眸,不慌不急。
“王五郎,君高才,如青竹,今日一见,也知倾盖如故。”
那是王家的大郎君,琅琊王氏王右军的嫡长子,后来娶了他人的王知玄。
“不如你请我喝一壶春水桃花酿成的桃花酿?”
彼时几乎是风流无比,叫人艳羡。
“大娘子还懂酒?”
王知玄人是真的风流,也许真的虔诚的询问。
“金盆盛酒桃花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之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
谢令姜抿嘴一笑。
“那女郎与我何酒呢?”
王知玄拱手作揖。
“ 高歌长安酒,忠坟不可吞。劝君多买长安酒,南陌东城占取春。”
谢令姜微微一笑。
“原来长安酒是娘子所酿。”
王知玄紧紧的握着那酒杯,赞不绝口。
“长安酒,陈雪暂酿醉长安。我倒是希望如我名字一样,早日收复长安。有朝一日那些边疆的将士们都能够醉倒在我长安城里。”
谢令姜满目温柔。
一石桌,二石墩,两坛酒。
风定花犹落。
行军部队还在苦寒的初冬进军,行军路上,常常有人因为感染风寒而离世,大部分士兵都依靠着水囊里的斤把烈酒过活着。
三军有令,停脚休息。
就随意的四四八八的围成一团,烧了篝火,夜色渐深,围在一起,或枕着刀剑,或抱着头盔休息着。
“阮孚,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同行的士兵喝了一口老酒问道。
“我的娘子啊,我在等她长大。”举杯下,如玉的脸上满是皎洁的月光。
阮孚不想逃避,想要征战沙场,而不是如同阮籍阮咸祖父辈们一样隐居过活,大丈夫处于世,当学“礼、乐、诗、书“,知“仁、义、孝、悌“,与此同时更应该知夫物情无极,知足者鲜,故得止不止,复逐于彼,皆疲役终身,未厌其志,死而后已。
“这场战争应该会持续很久吧。”一老叟喝了一口酒沉沉说道。“伢子,你们还年轻,可以回来,而老叟我怕是见不到故乡明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您别悲观,那秦王苻坚下令大举出兵我东晋,虽然来势汹汹,但是我们既有上下和睦的皇室,又有谢公及桓冲大人这样的将帅之才,还有我等愿为王朝赶赴刀山火海,不顾生死,志愿喋血沙场的人啊。”阮孚谈到这里,眼中已经是热泪盈眶。
那是战场上的阮遥集,他一直在为了自己前去厮杀。
可是等不到了,也来不及。
父亲谢奕石曾派人替她在窗外挂了灯笼,此时灯笼光芒黯淡,映得梧桐树在风雨中飘摇,大颗大颗雨珠打在树叶上,明明雨势很大,传入她耳中却是寂静无声。
她浅蹙眉间,似远山芙蓉,她月貌花容,如清风来人。
她素手纤纤拨动着琴弦,眼中清风微澜,像时光无言,已将生死看淡。
一曲似长笑长哭,一曲后又若碧海沉寂,万象如初。
怕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般的难过了吧。
白色的灯笼挂满了院里院外,乌色的天空有着压抑的沉闷,风雨吹打着树叶不甘的嘶吼。
或者,这一生还有很多次这样的难过。
阿耶死了。
他为龙为光,或卿或将。
总是不算的一个好父亲,平时里觉得自己没有多大才能,不肯教育自己的子女,都统统推给了三叔谢安石。可是她还是敬爱他的。
谢奕石死了,死在深秋的大雨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门外,那是四弟谢万石出征的方向。
王知音是听着琴音走过来的,他痴迷乐器,恍恍惚惚中吟咏着荘浪濠津。巢步颍湄。冥心真寄。千载同归。走了上来。
隔着一扇窗,他拿出长笛,相和之。
就那样对视着,仿佛天地间只有你我的对决。
曲高和寡,难得知己。
谢长安的美貌与才情足以倾倒这世上的王孙贵族的公子。
坊间传言,谢长安的心里应当住着一个人。那么究竟谢长安会嫁给谁呢?
谢氏女不嫁低门,不与皇族。
王朝不过百年,世家千年不倒。
深秋九月,瓢泼大雨,他呆呆的在雨里,如痴如醉的听着这天籁之音。
既有着人世间莫大的哀戚,又有着看透世事的淡然。
“娘子,知音寻觅半生,未曾遇见琴艺如此高之人。”
“你虽没有见过,我却比比见之。”
那孤傲的美人一身素衣,站了起来,衣袂飘飘,举着一把油纸伞,擦肩而过。
刹那,回头,把油纸伞递到他手上。
“既然你有这般好手,能诗能画,能吟能唱,还是莫要使他遭受风雨的打击。”便离开了。
那般狂妄的大雨,却没能湿透她的衣衫,都被隔绝在衣袖之外。发髻也未曾受凉。
王知音愣愣了好久,直到王知玄找了过来。“阿弟,你在这里呆着做什么?谢伯父去世,这里靠近内宅,还不跟我走。”
被王知玄拉着便离开了。
那是对她一见倾心的王知音,负了她卿卿性命的王知音。
呵,前尘旧梦,了浮生。
第132章 :扫前缘
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那累世经年的记忆里,谢令姜从没开心过。
她始终是最合格的陈郡谢氏嫡长女,而不是谢令姜。
不是谢令姜。
那些记忆从光阴深处传溯而来,久久,极为深刻。
谢令姜久久未能平复内心的悲怆。
这时候,见谢幼度谢玄从马车下来。
谢幼度极为重视和尊敬自己的阿姊谢长安。忽然发觉长姊面色沉重,以为还在思念父亲。
便想过来,他遵照规矩行礼。他知道阿姊最注重这些法度了。
“阿姊何所忧?”
谢幼度谢玄向来尊敬长姊。
长姊将近双九年华,云英未嫁。都是为了守着谢家。
而如今阿耶离去,阿娘早已病逝。
他只有阿姊这样唯一的至亲了。
“你为何佩戴着紫罗香囊?”
阿姊谢令姜的神色淡淡如同远山带雾,格外飘渺难言。
“屈子云,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故佩戴之。”
谢玄绞尽脑汁的想着古语,他确实爱极了这些漂亮无比的香囊。
“父丧不过三月,征战未有定时,王事靡盬。”
谢令姜并不愿维护他可怜的自尊,也不希望阿弟谢玄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童。
她正色,言语中不免带着教训之意,开口说:“人人都说谢家宝树,你为什么就不思进取呢?是被尘世间琐事缠绕分心了吗?还是你本身没有天赋和才能?”
谢令姜的斥责如同雨点一样打在了呆楞在那里的谢七郎谢玄的身上,谢玄忍不住满脸愧色。
“王知玄少有盛名,而高迈不羁,虽闲居终日,容止不怠,风流为一时之冠。“
可是谢令姜并没有轻轻放下,而是言语里头不经意间提出来了一些同代中人。
“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的幼子桓玄,与你年纪相仿,如今细读兵法,已然有小将之资。”
“王知音生性卓荦不羁,性好竹。时人钦其才,而处处宣扬。”
“王家七子,子子具有王右军的风华盛茂。而今谢家子弟也个个效用沙场,为何你却使我处于这样悲怆的境地?”
谢令姜只是平静无波的盯了他一眼,可是言语里头渗透着无比深刻的意义。
谢七郎谢玄在那一刹那,忽然感受到阿姊平静无波的眼神底下深藏的漩涡。
“谨遵阿姊教诲。”
谢幼度,也就是谢玄,忽然施了大礼。他是真正把谢令姜当做最敬爱的长子来对待的。
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的幼子桓玄过来找谢玄玩耍,结果见到这一幕,但是也没有想太多。
“大娘子幼度,前方来报,谢四将军败退,现如今正谢罪于阿耶桓公帐下。”
早些年谢万石为人孤傲,不善于抚慰将士,由此兵败垂成,贻笑大方。
谢万石率军增援洛阳,还未与敌军交战,手下士卒就惊扰奔溃。谢万石单骑狼狈逃还,军士们本来要杀了他,看在谢安石的份上才没有动手。
谢令姜听到这句话,轻轻的盯了前来通知的谢玄一眼,再而后便准备去书房,却被告知,三叔谢安石已经进了王宫。
忽然间心里头有了些惊慌失措,“那么阮阿兄呢?阿兄怎么样了?谁能告诉我?”
反反复复的心痛,那些个记忆,被自己静悄悄藏在岁月里的记忆就那样翻腾而出,沸腾不已。
她是怎样的丢掉了霁月风光,如雕如琢的阮遥集的啊!
在陈郡谢氏是坐卧不安的谢令姜,她满心焦灼,浑身发抖。
不久之后,桓府传来了消息。
损兵折将的谢万被罢免为庶人。
谢奕石病死,谢万石被废,使谢氏家族的权势受到了很大威胁。
眼见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陈郡谢氏,在这一刻,仿佛脆弱的就像是黄纸糊墙,弱不禁风的一点就破,似乎是叫人觉得有些叹息。
没来由的叹息。
升平四年的深秋,谢长安看着三叔谢安石走出了谢府。
阮遥集实际上还没有事,还没有奔袭到战场,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谢令姜不知道,战火纷飞的日子,哪里能够知道彼此的音信呢?只能够望着天边飞走的鸿雁,实在是有些孤独的可怕。
谢安石,即谢安。
江左宰相,麒麟之才的谢安。
违背了从前不出山的誓言,被一群凡夫俗子所嗤笑,被自恃清高的那些清流们讥讽。
征西大将军桓温邀请谢安担任自己帐下的司马,谢安接受了。这本来只是很寻常的事情,然而消息传出以后,竟然引起了朝野轰动。
桓玄难以置信的感慨道:“太傅东山二十余年,遂复不终,其理云何?”
谢令姜却是望着外头枯黄的落叶,而后惆怅道:“三叔太傅先正以无用为心,显隐于优劣,始末正当动静之异耳。”
平静无波的建康城里,忽然有一场瓢泼大雨落了下来。
北方前秦最为强大,前秦王苻坚四处用兵,逐渐统一了中国北方,并多次侵扰晋国边境。
于是朝廷商议要挑选一位能够防御北方的良将。
前面四叔谢万才兵败被废,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又位高权重,拥兵自重,似乎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
谢安以征讨大都督的身份负责军事。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陈郡谢氏再一次在危机中崛起。
升平四年十月,谢安石便推荐了谢玄。
中书郎郗超虽然一向和谢氏不和,但听到这一举荐却十分高兴,他称赞道:“安违众举亲,明也。玄必不负举,才也。”
而别人却不赞同郗超的意见,郗超又说:“吾尝与玄共在桓公府,见其使才,虽履屐间亦得其任,所以知之。”
于是朝廷召谢玄回朝,任他为建武将军,兖州刺史,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镇守广陵。
在谢安动身前往江陵的时候,许多朝士都赶来送行,中丞高崧挖苦说:“卿屡次违背朝廷旨意,隐居东山不出,人们时常说:“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如今苍生又将如卿何!”
而三叔谢安夷然毫不介意。
幼子谢玄此时已然是大郎君了,一身骑装穿着铠甲,束起头发戴着头盔在行军的行伍之中,并不引人注目。
十七岁的谢玄上任后,仔细分析了当时的形势,然后他鉴于当时晋军缺乏战斗力的事实,招募勇士,组成北府兵。他所招募的人多是从北方逃来的农民,他们这些人背井离乡、历尽磨难,有北上抗敌、重返故乡的强烈愿望。经过一段时期的严格训练,成了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
而谢令姜呢?谢令姜背弃了谢长安的闺名,化名谢道韫,一时之间在北府兵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英勇善战,颇有威名。
只是仿佛是天阴沉沉的,战事的烦闷也从不肯停歇,谢氏一族的荣华与富贵都仿佛在经受漫长的考验,他们都在为此而努力。
可是可以吗?
他们在与天斗争,他们天真又可悲,他们绝望而末路穷途。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
“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愿小儿辈大破贼。”
谢安号令三军,三军冲锋在前,竟然不畏惧前秦百万大军。
誓死厮杀,不屈不挠。
阮遥集也在三军里头,只是他与她,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