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你配不上我。”
女郎骄矜温柔。
“那又如何?”
少年郎朗笑如清风。
也是因为这句话,谢令姜选择的人是王知音。
这传出去是了不得的佳话,可是说在心里头,却是难免的悲伤。
当三叔鼓舞士气。
“天地无知,使伯道无儿。”
“顾长康画,有苍生来所无。”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
“可将当轴,了其此处。”之类的话语声在脑海里回旋的时候,当谢安带着棺材出征的时候,当朝臣帝王的施压的时候,当家兵浴血奔回家门报信后咽气的时候,谢令姜,着一身白袍,终究答应了联姻。
那不过是设计好的一场大戏,真正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
阮遥集死了,尸骨无存。
谢令姜再也等不回宠她爱她的那个郎君了。
谢氏一族儿女孝于父母,或友于兄弟,或慈于干侄,皆各禀家风,出于天性。
谢氏的男儿除了征战沙场,还各自都娶琅邪王氏女,太原王氏女,同郡袁氏、殷氏和高平郗氏女,颖川庾氏女。
还能怎样救陈留阮氏,救谢氏一族?
谢家的女儿郎们,一一为父兄一族做出了最能做的贡献。
十八岁的谢二娘谢道聆嫁范少连。十六岁的谢道辉嫁给了琅玡王导孙王珉和。十六岁的谢道璨嫁桓石民,十六岁的谢令和嫁给了太原王坦之子王国宝,年幼的十四岁的谢令余都嫁郗恢。
谢令姜面色冷淡,却认真鞠了一躬,拱手作礼。
“我归来之日,便是出嫁之时,还望王门能鼎力相助,助此战一臂之力。”
谢令姜恭敬有礼,却不失风度,令王右军啧啧称奇,这个儿媳妇,必定能使王门兴旺一族。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
“谢令姜自为我琅琊王氏宗妇,我琅琊王氏必定倾尽力量,助力此战!”
谢令姜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之前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最后去拜祭了父亲和母亲,然后在芳华木下吹了一曲长笛,长笛婉转缠绵,极尽悲凉。
恍惚间还记得幼时父母叔伯婶娘齐聚一堂,那时候三叔抚着她的额头说:“我谢家的谢长安,以后必定是一代佳人。”
父亲饱含期许的说,“谢氏的嫡长女,必定金尊玉贵,荣华无边。”
母亲温柔的笑道:“我只是希望我的小令姜,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嫁人,生子。”
那时祖父似乎还在世,将年幼的她高高举起。“我谢裒的孙女儿,这世上还有哪家儿郎嫁不了?”
幼时的记忆历历在目,这也亏于谢长安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能力,纵使少时顽劣,但是却实在是钟灵毓秀之姿,长相也是风华绝代之貌。
谢长安从来都知道自己的责任,谢氏一族儿女的责任。
谢家千年家风,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
谢家被称为德门,自然应当德容昭彰。
一骑红尘去。平生事未休。
她从大梦里头忽然醒来,她满脸泪痕,在泪眼朦胧里头见到了阮遥集。
那个记忆里回不来的阮遥集。
她哽咽开口:“阮阿兄。”
阮遥集怜惜的将她抱起,而后让她坐在石头凳上,才连声小心的宽慰她。
“我的令姜,我的长安,我一直都在!”
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此时正在翻书籍,他瞧上去的模样是极为温和的,旁边的奴婢们都有点庆幸,相对于说脾气暴躁的南康长公主和长子桓世子桓熙而言,驸马都尉桓温是比较温柔的性格,对待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比较和气的。
侍女似乎察觉到桓温有些口渴了,立刻恰到好处的上前为他续了一杯茶,桓温果然微微抬头,给了对方一个极为赞美的眼神,再而后继续看书了。这小婢女脸红的退到了一边,再而后外头便来人汇报了。
“大将军,下面有人禀报。”
管家瞪大了眼,盯着这些奴仆们,奴仆们很快的退出了院子,她们自然知道大将军时常有些军机大事处理的,自然从容退下了。
桓温略微表现出沉默,他预感到带过来的不算是好消息。果不其然,管家面色有些沉重的开口:“昆仑奴重伤昏迷,似乎不能够醒来了。”
桓温瞪大了眼,再而后慢慢收拢有些疲惫的信息,再而后才稍微表现出不耐烦的伤感,“怎么不杀了他?”
“他嘴里一直念着将军。”管家简直不敢相信见到昆仑奴时,对方几乎一身的伤痕。
阮遥集如果在这里,一定会大声否认,这和我没关系。
可惜阮遥集根本就不在这里,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既如此,可寻找到旁的尸体了?”
“将军,好像阮少将军阮遥集又逃走了!”
“学艺不精,气煞吾也!你看着解决!”
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起身来,“备马,本公要去见天家。”
第133章 :阮先生
今日在课堂上,多多少少还是十分闹腾的,首先是因为谢三叔迟迟未来,本来是因为最近朝廷上闹得风雨,倒是格外的飘摇,他们这些世家贵族出身的子弟,自然也是听说了其中的事情的。
谢家的谢尚是兵败了退兵的,而安西大将军谢奕的舅兄阮俱,此时的确属于一个说不清楚的格外,有些奇怪的局势,可以说,这位大将军是战功赫赫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次似乎绯闻缠身了,有许多的大臣们都上谏怀疑他通敌卖国的。
同龄人里头,没有一个不钦佩阮遥集的,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却愈发深刻起来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里头的关键有几个人才能知道呢?
总之,此时先生没有来的课堂上还是沸沸扬扬起来的。
琅琊王氏的子弟,和陈郡谢氏的子弟,此时看上去的确算是沉默不语的。
他们心情因为更接近内情的正中间,反而轻易的将这件事情隐藏下来了。
谢道聆端坐在位置上,刻意的往最后一排看,并没有发现谢令姜的身影,不是一大早就跑过来上学了吗?怎么人却不见了呢?
谢令姜的行踪,莫名的引起了谢二娘子谢道聆的关注,对于这位阿姊,谢道聆的心情总是会沉迷于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之中。
可是此时眼泪止不住往下掉的谢令姜,却一直被阮遥集温柔的哄着,小心翼翼的安慰着。
阮遥集恐怕知道小娘子心里头在想些什么,可是也不好多说什么的,凡事不能说的太深刻,否则一旦回忆起来便是不可抑制的痛苦和不安。
“好长安,今天呢?你乖乖的跟我去上课,回头我带你去逛街好不好呀?”
阮遥集几乎是在哄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娘子,可是语气是这样的温柔,又是这样的体贴。
谢令姜仔细的揉了揉眼睛而后认真的点了点头,“那好的,阿兄,我都听你的,可是你答应我的,可不能违背我们的约定哦,我一定要上街逛街的!我一个人逛街可无聊了,我想有一个人能够帮我拎包!”
谢令姜一边抽泣,一边的开口,面上似乎又迫不及待地绽放出笑颜来了,看上去真是可怜又可爱。
阮遥集自然是格外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又哄着她跟自己一块儿去上课了。
他们才在这大石头旁消失,那边就冒出一个人影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在而后似乎也追随他们的方向而去了。
“阮遥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现在不是到处求定亲吗?我听说我有个表妹也要嫁给他了!”
“上次不是说去东郡借兵了吗?一看就是没什么出息的,对不对?我一直都很无所谓,是有些人非要捧他的臭脚,把他捧得高高在上的!”
有两个郎君是琅琊王氏的旁支,可是说起话来倒是有一种王孙贵族的体统骄傲起来,在其中附和的人倒也有的,可是忽然间气氛就安静下来。
这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坐在这外头靠着门的那个谢三郎谢泉,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开口:“世兄,您居然回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声音里头的激动实在让人难以思索其中的情绪,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这位世兄格外的令人羡慕,并非凡人,一直都是这些郎君里头的翘楚。
然后看着阮遥集,身后跟着的自家的妹妹谢令姜,此时似乎还里头还抱着什么东西似的。
“长安,今天上课,你怎么还迟到了?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待会儿先生就要讲课了。”
王七娘王孟姜好不容易见到自己家的小长安回来了,想都不想的自然飞快的上前来,似乎并不认识这旁边的人似的,很快的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往最后一排跑过去了。
谢三郎谢泉,于是走到了门口,过来关心地询问阮遥集,最近的近况,究竟战场的局势如何?如今天家的态度又是怎么样?他们这些人虽然在会稽山兰亭这边读书,可是心里头终归还是关心这些家国大事的,而且这些政治走向都关于他们将来的仕途。
阮遥集见到他这样关心,心里头也多了几分感动,连忙极为温和的同他说了起来,一时之间外头有点点细碎的声音传进来屋子里头,确实再安静不过的,他们都想知道这个新来的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
谢令姜坐下来把芝麻糖塞到桌子肚子里头去,谢令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就把脑袋往后面探过来,“阿姊,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瞒着我,你可不要一个人吃独食!”
“你这是什么鼻子?怎么什么好吃的都瞒不过你啊?不过这个好吃的可不能给你,这个东西呢?是别人送给我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谢令姜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管妹妹谢令和的这样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的眼神。
郗道茂见了这样的场面,心里头实在觉得国外的快活,这样的日子不同于闺中那些有时勾心斗角的日子,反而显现出几分天真无邪来,忍不住笑着开口:“我那里还有好些点心,等下学之后你们去我那里吃吧,何必惦记长安那一丁点的小东西呢?”
果不其然,听到了这句话,其他的小娘子眼光也亮了起来,余姚郡主有些扭捏的开口:“可有什么本宫能吃的,本宫也好久都没有开胃口吃点点心了!”
“自然是有的,郡主殿下和桓二娘子也一同前去吧,我那里还有好些东西。”
女郎们谈起来的是吃食,郎君们却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在等着外头的人进来。
他们可能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也意识到了刚才所说的话,十有八九也被别人听了进去。
果不其然,再过了一会儿,谢三郎谢瑶走了进来,看上去似乎格外高兴的样子,在自己的座位上落下了。
空气有那么一刹那的安静,外头的人便走了进来,一身白袍如雕如琢,如玉郎君,实在是英俊风流。
可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极为严肃的,似乎一丁点都不能允许他们的玩笑和冒犯。
“这里果真是热闹。我竟不知道这地方是学堂,还以为是什么闹市呢?这就是你们平时在族学里学到的东西吗?真是让某大吃一惊,钦佩无比!”
阮遥集果真出现了,叫这些世家子弟们难以置信的同时,心里头又多了一丝的惊恐不安。
他们收到的消息里头是对方可能已经死了,只是消息没传出来罢了,可是对方为什么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头,还是各大世家家族都难以插手的地方?
这是谢三叔办的山学,恐怕就是当今天子来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干涉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对方会来到这里呢?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避难所,一样的地方,对方又是如何的通过重重困难来这里的?对方不是去战场了吗?
种种谜团如同毛线一样,在内心纠结着,他们只能有些惊恐不安的,看着眼前不知是活人还是死人的阮遥集。
阮遥集面上却露出了如风光霁月般的微笑,“这节课便改一下上法吧,大家好,想必各位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我的心的身份就是诸位的先生。”
琅琊王氏王右军次子王知音,站起身来,似乎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岁数或许都还要小一些的少年郎。
“你?你凭什么当我们的先生?难不成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我?你这个问题问得很不错,倒是有点水平,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你想了解这个是吗?”
阮遥集高高在上,似乎在睥睨对方。
王知音似乎压根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也没有察觉的眼神里头轻微的讥讽,以及不屑。
“是的,这位小先生,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如何的能耐,能成为我们的先生,我看你的岁数也根本没有多大,倘若你能凭什么关系成为先生的话,那么我等在座同窗也没什么,在这里学习的必要!”
果不其然,有一个人冲了出来,其他的人也会附和着,谁想背这个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少年郎来教导呢?
谢令姜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此时站起来的王知音的存在,反而是直愣愣地看着站在最高的奖台上的阮遥集。
阮遥集长的可真好看啊!
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好看的人,有这样好看的脸,这样好的修长的身材,这样长的腿,这样好看的手指,这样好看的眉,这样好看的鼻,这样好看的唇。
谢令姜几乎一刻都不停留地用视线在对方的身上来回梭巡,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八岁小娘子的眼神,完全就像一个年过花甲的,猥琐老头儿,一般的猥琐至极。
可是这视线撞到了阮遥集的目光里头,阮遥集似乎含着笑意的包容和一丝丝的喜欢。
他很乐意对方这样看自己,也很希望对方能用这样的眼神一直的看着自己。
“我凭什么?”
阮遥集突然勾起了唇,而后挥手便在上头的幕布上作画,这些郎君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晋国的地图就跃然纸上了。
是如此的清晰,也是如此的叫人心里头觉得震撼。
这地图似乎有两处。
重重叠叠。
“这一副是永嘉南渡之前我们国家的土地,这一副是永嘉南渡之后,我们可怜的国土,而且上面凡有标记的地方,都是我所去过的,我凭借什么成为你们的老师?成为你们的先生?我凭的就是我用脚丈量过国土,我用血泪捍卫我们的国家厮杀拼搏过,而你们凭什么呢?你们凭什么坐在这个学堂里面有这样好的机会,学习却不珍惜呢?”
“你们靠的无非是世家贵族的身份,靠的是你们膏粱锦绣的财富,靠的是你们祖祖宗宗累计的功勋,你们靠过自己吗?”
阮遥集几乎是非常不屑,然后伸手丢的笔墨,在那幅画上沾染上了点点的墨痕。
“你们这一代人太过孤傲,又生活在一个极为安乐的环境下,整日里便被富贵迷了眼睛,根本不知道祖辈父辈们的苦难,也不知道祖辈父辈们是如何的勤俭节约,是如何共克时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