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方才行至外殿,在一张圈椅上坐下,低声问:“昨日行刺一事,宋大人查得如何了?”
高祉安在萧煜跟前站定,看着他们这位分明受了重伤可过了一夜,就看起来丝毫无事的陛下,不由得在心下感叹,少顷,躬身答道:“回陛下,那些刺客……并未留下活口,那些人似乎是被人专门培养出来的死士,不但嗓子被毒哑,且见此番刺杀未成,便提前吞下了毒药,宋大人根本来不及审问便……”
高祉安顿了顿,又道:“不过,昨日奴才听宋大人说,从刺客留下的物件里,似乎发现了些许线索,不过具体的,奴才便不知了……”
萧煜剑眉紧蹙,闻言若有所思。
此番刺杀之事着实蹊跷,打他来行宫后,按理说行宫四下密布着禁卫军,应当难以潜入,除非这些人,在得知他要赴行宫避暑后,提前埋伏在附近。
避暑一事并不算什么皇家私密,故而很难通过此来怀疑判断背后指使之人,不过他要带着苏织儿去山顶看日出是昨日傍晚临时起意,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
思至此,萧煜看向高祉安道:“露华宫内,除却自宫里带来的人,可还有原本行宫的宫人?”
高祉安思索片刻,答道:“倒是有十几个。”
他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问话,登时明白了几分,“陛下的意思是……”
“不止是行宫内的,露华宫内凡是有形迹可疑的宫人,都给朕彻查到底,莫教人察觉……”
“是,陛下。”
高祉安应声罢,往内殿床榻看了一眼,似是随口般道:“陛下不知道,昨夜云妃娘娘照顾了您一宿未睡,又是擦身又是喂药的,想必是累坏了。”
他试探着看了眼萧煜,见他抿唇不言,不再继续说,只转而问道:“陛下可是要起身了,可需奴才去传早膳?”
萧煜垂眸沉默了片刻,“不必了,天还早,朕……还想再睡一会儿。”
高祉安登时心领神会,低低道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苏织儿迷迷糊糊醒来,盯着陌生的绀青帐顶略有些迷茫,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了过去,她转了转脑袋,骤然瞥见男人的脸,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忙抬手捂住了嘴。
她缓缓坐起来,看着在自己身边侧躺着,紧挨着她的脑袋的男人,好半天都没缓过神,不知自己怎么就睡到榻上来了,但见男人睡得似乎格外沉,她也不敢扰他,只一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榻,抬手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髻,推开门去。
守在门外的是小成子,见她出来,笑着道:“娘娘醒了。”
“嗯。”苏织儿闭上了门扇,垂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因着昨日坐在地上抱了昏过去的萧煜,她那衣裙上沾了好些尘污和零星的血渍,她抬头看向小成子道,“我且回寝殿去换身衣裳,洗漱一番再过来。”
小成子应声称“是”,还不忘派了个宫人送苏织儿回去。
然才踏出露华宫殿门,苏织儿便见一人迎面而来,那人一身湖蓝妆花褙子,鹅黄牡丹百迭裙,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是宁妃是谁。
她在苏织儿面前停下步子,问道:“姐姐这是才从露华宫出来,陛下身子可还好?”
苏织儿见她身后的宫人还端着汤盅,便知她是来干什么的,扯唇笑了笑答:“倒还不错。”
宁妃看了眼苏织儿这副疲惫的模样,蹙了蹙眉。她原以为苏织儿是比她快了一步来了露华宫看望陛下,但如此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姐姐昨晚,不会整夜都在露华宫吧?”她试探着问道。
苏织儿朱唇微抿,这事儿也不好撒谎隐瞒,便颔首道了声“是”。
宁妃面色微微一变,但眼眸转了转,又扬笑道:“姐姐照顾了陛下一夜,想来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今日陛下这厢有妹妹便够了,毕竟侍疾这事儿,不能全让姐姐一人扛着不是,自得让宫中姐妹们轮流着来,才显得公平,不然此事若让太皇太后知晓,怕是要责备妹妹们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苏织儿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宁妃就是不想让她一人照顾萧煜,甚至还特意搬出了太皇太后压她。
苏织儿秀眉微蹙,不过宁妃的话说得也不错,虽她想时时照顾萧煜,可他毕竟不止她一个嫔妃,若露华宫内日日只她一人,难免有多嘴多舌的传出些闲言碎语。
这般想着,苏织儿无奈地笑道:“那……便辛苦宁妃妹妹了。”
“不辛苦。”宁妃喜笑颜开,“伺候陛下,那都是应该的。”
待苏织儿离开,她下颌微抬,得意地往露华宫而去。
她苏织儿存的什么心思,她还能看不出来吗?不就是想一人独占陛下的恩宠,她怎能让她如愿。
陛下龙体有恙,如今就是最好的机会,眼下不少人误会她有孕,却不知她根本没被陛下临幸过,可她相信,只消在这个时候陪在陛下身边,让陛下心下熨帖,她定能得到陛下的宠幸,顺顺利利怀上皇嗣。
守在门外的小成子见了她,颇有些惊诧,见她一言不发径直往殿内闯,忙提步拦在了她面前,低低提醒道:“宁妃娘娘,陛下在里头休息呢……”
宁妃瞥他一眼,“怎的,云妃能来,本宫便来不得了,本宫已同云妃说好了,这段日子就由本宫和云妃一道侍疾,让开。”
说罢,便提步而入,宁妃到底是主子,小成子这个做奴才的终究不敢拦,只能眼看着她推门而入。
殿内昏暗,或是为了不扰萧煜休息,四下都落了竹帘。
入殿后,宁妃特意放轻了步子,行至隔绝内外殿的珠帘前,蓦然听见床榻上传来些许动静,似是榻上人醒了,她止住步子,旋即就听得一句低沉的“过来”。
宁妃心下一喜,笑意顿时洋溢在脸上,她低低道了声“是”,心下正激动不已之际,那厢或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刷地拂开了床帐。
“怎么是你!”
宁妃定睛看去,便见榻上人神色阴沉如冰,眸光凌厉若一把利刃,似要剐了她一样。
她双腿一软,吓得顿时跪倒在地,“陛下!”
殿外的小成子听见声响,忙疾步跑进来,就见萧煜坐在床榻上,举目四眺,似在寻什么人,看了一圈无果,赫然沉声道:“她人呢?就这样把朕丢给旁人!”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小成子正欲回答,便听那位跪在御前的宁妃快一步答:“回……回陛下,云妃姐姐回去了,臣妾和云妃姐姐商量好了,之后便由臣妾和云妃姐姐轮流为陛下侍疾……”
“哦,商量好了?”听得此言,萧煜双眸微眯,唇间露出些许讽笑,“怎的没与朕商量商量!”
他异常冰冷的嗓音吓得宁妃心惊胆颤,顿时埋下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小成子上前两步,想解释什么,就见萧煜朝他看来,沉着脸吩咐:“小成子,教她过来。”
他一脸愠怒,想了想,又道:“就说……就说她再不来,朕就要痛死过去了……”
第75章 赌气
小成子听得这话, 不由得目瞪口呆,虽看出了萧煜的怒火中烧,可这话听着怎么莫名有种无理取闹的意味。
但他也不敢多做停留, 恭敬地道了声“是”, 忙快步退出露华宫,往苏织儿的寝殿跑去, 着急忙慌地找那位云妃娘娘救火。
苏织儿方才换下一身脏衣裳, 吃了两口茶,就见小成子气喘吁吁, 匆匆忙忙而来。
他倒是尽职尽责,将萧煜的话原原本本同苏织儿复述了一遍。
苏织儿闻言面色微变,还以为萧煜有哪里不好, 顿时惊慌失措地往露华宫赶去。
可及至露华宫,看着宫人们屏气噤声,一副人人自危的样子,不由得心生疑惑, 再往殿内走,也未听得什么动静,好似并没召太医。
她步子不由得缓了些,少顷, 隔着珠帘,便见那人正坐在床榻上,似是听见声响,抬眸朝她看了过来,但只冷冷瞥了一眼, 便低哼着转过头去。
见他还能好端端地坐着,似乎并无大碍, 苏织儿提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去。
她掀帘入内,低声道:“成公公说陛下疼得厉害,陛下可是伤口疼?不过怎的臣妾看起来……不像有事的样子……”
她最后的那句嘟囔萧煜自然听见了,他刷地转头看过来,“朕无事云妃便不来了,云妃忘了朕是因谁而伤的?怎的!不愿伺候朕了,竟还将这活推给旁人!”
看着他面上的愠怒,听着他语气中的埋怨,苏织儿微愣了一下,旋即却是有些忍俊不禁。
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要急着喊她过来,原是因着此事在同她置气。
还对着她碎碎念了一通,如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这人怎得表现得跟个孩子似的!
苏织儿走近几步,掩唇偷笑了一下,解释道:“臣妾就是回去换衣裳了,没有将陛下丢给宁妃的意思。何况臣妾听着宁妃的话倒也没错,臣妾就算是想,也不能日日霸占着陛下您,指不定外头就会因此传出闲言碎语来,说臣妾不择手段惑君云云……”
听得此言,萧煜眼睫微抬瞥她一眼,“你还怕这些?莫不是给自己寻的借口。”
苏织儿挑了挑眉,“臣妾自然怕,毕竟谁愿意听旁人说自己的不是,何况宁妃将太皇太后都搬出来了,臣妾可唯恐到时回了宫又要受太皇太后责罚……”
听到“太皇太后责罚”这几个字,萧煜像是想起什么,蓦然止了声儿,薄唇紧抿,未再同苏织儿呛声。
就在此时,随着门扇开阖声响,高祉安端着一搁着干净布条和伤药的托盘入内,恭敬道:“陛下,您该换药了。”
不待萧煜出声,苏织儿径直伸手接过,“我来吧,高公公且去休息便是。”
“那便辛苦娘娘了。”高祉安躬身施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适才他按萧煜的吩咐出去办事去了,回来时就看见小成子愁容满面,说里头正在吹狂风下暴雨呢,随即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高祉安原本进来时心下还有些惴惴,但看他家陛下似乎还算平静,不由得松了口气。
倒也是件幸事,这世上总归是有了一个能压得住他家陛下的人了。
露华宫内殿。
苏织儿跪坐在床榻上,伸手抽开了男人里衣的系带,小心翼翼地褪下他左肩的衣衫,解下布条后,再看到他背后被箭捅出的不浅的伤口时,仍不免觉得心口一滞。
她拿出药粉撒在上头,见男人身子一绷,顿时蹙眉担忧地问道:“疼吗?”
萧煜受过太多皮肉伤,这箭伤于他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他本想说不疼,可这个“不”字都快吐出口了,不知想起什么,又教他咽了回去,旋即道:“疼!怎会不疼!都快疼死了……”
听着他这掺着几分不满,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的语气,苏织儿心下那份担忧反而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都能跟她发脾气,能有什么大事。
紧接着,她又听他道:“朕是因你而伤,所以之后都得由你来给朕上药。”
他是因她而受伤之事,苏织儿心下本还很感动,但实也架不住他一遍遍重复提醒,唯恐她不记得一样,她无奈地笑了笑,答:“是,臣妾遵旨。”
上完了药,苏织儿自托盘中取了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萧煜缠上。
她跪坐在床榻上,又不由得想起了在沥宁时的往事,那时,她也曾为被狼咬伤的他上过药。
最近,也不知怎的,总莫名想起那些过往来,苏织儿还记得,那时还发生了件尴尬的事,思至此,她不由得将视线下移,落在了男人的腰间,或是觉得有趣,止不住唇角微扬。
可下一刻,感受到头顶炙热的眸光,她抬眼看去,正撞进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里,两人就这般静静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可苏织儿总觉得他们当是回忆起了同一桩往事,一股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苏织儿听到了他略略开始变得粗沉的呼吸,自也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须臾,她躲避般的正欲垂下头去,一只大掌骤然按在了她的后脖颈上,横在腰间的手臂用力,将她死死禁锢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占据了她的唇舌,贪婪地似要攫取她全部的呼吸。
苏织儿瞪大了双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方才闭上眼,一双藕臂缠住男人的脖颈,跟从前一般笨拙地迎合。
听着他愈来愈粗重的呼吸,若一团随时会爆发的火,苏织儿以为他大抵不会止于此,然没一会儿,那人却是骤然将她放了开来,耳畔响起他低哑的嗓音,“走吧,回你的寝殿去。”
她纳罕地睁开眼,看着他剑眉紧蹙,一副隐忍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陛下”。
“快走!”他声音陡然厉了几分,或是发现苏织儿明显愣了一下,复又缓下了语气,“听高祉安说你昨夜一宿没睡,回去好生睡觉,明早再来便是……”
少顷,见苏织儿仍是呆呆地不动,他语气中添了几分不耐,“还不走,不是怕旁人说闲话嘛,而且……朕还想继续休息一会儿,不想有人打搅……”
苏织儿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可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再继续留着,只能恭敬地道了声“是”,起身下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