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出征匆忙,她亲手做的剑穗没送出去;
今生,长兄找她讨剑穗,这剑穗一送,她就再也看不到长兄回来了。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长兄这次出征遇到了不好的事情。”柳姝妤扯了个谎,试图让柳伯辛留下,只要他不主动请缨,圣上就有可能指其他将军去。
“梦到长兄遇难,再也回不来了。爹娘丧子,如切肤之痛,身子不复从前。”柳姝妤有些哽咽,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泛起的悲痛心绪压回去,道:“所以,长兄可以不去吗?就这一次,仅此一次。”
第一次用梦境的口吻把前世的长兄的结局说出来,心情格外沉重,随着她的话,前世的情景在脑中浮现。
险些,她就哭了出来。
很想冲上前去抱一抱兄长。
柳伯辛惊异,俄顷敛了神色,安慰妹妹道:“梦都是反的,等回京城后,我们去一趟万佛寺,求佛祖庇佑,再求一道平安福,兄长我随身携带。这样,廿廿可安心了?”
柳姝妤眉头紧拧,无奈之下什么也不愿说了。
既然劝不动,就换个法子。
柳伯辛又岂会看不出妹妹的重重心事,宽慰道:“梦而已,不必在意,开心些。”
柳伯辛仰头,满眼都是郁郁青青,苍翠富有生机。参天大树伸出枝干,密实的绿叶肆意生长,这才有了能够给行人纳凉遮雨的好地方。
“祖父和大伯当年身首异处,只有一座衣冠冢。在旁人眼里,或多或少觉得柳家如今的富贵,是圣上顾念旧情,恩赐太多。邺朝的每块土地,都是阿爹随圣上打下来的,如今我也能独当一面了,也想尽一份力,守住这得来不易的疆土,护邺朝百姓平安。”
柳伯辛拱手,坚定道:“正值年少,不负皇恩。”
柳姝妤沉默不语,有些落寞,将手里的水囊递给兄长。
蓦地,她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萧承稷。男子立下树荫下,如松如竹,一把折扇握在他手上轻轻扇动。
柳姝妤拧眉,什么翩翩儒雅皇子,分明就是个孟浪之人。
他目光朝这边看,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也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柳姝妤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起昨日他看她玉足时,也是目不转睛,此刻足心有些发烫,心底狂跳,于是忙避开了男子眼神。
隔了这么远,大抵是没有听见她和兄长的谈话,柳姝妤自我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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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旁的树荫下。
萧承稷的随扈守在一旁,加之此处隐蔽,恰好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找我何事?”
萧承稷一副悠闲的模样,在马车窗楹旁轻轻摇着折扇,送来徐徐清风,柳姝妤站的位置恰好能感受到一股凉风。
柳姝妤劝不动兄长,于是将目光转到萧承稷身上,“既然翊王殿下说那事圣上暂且没有定论,翊王殿下骁勇,能文能武,不如殿下自请去边关?”
萧承稷听后一笑,“弟妹自己听听,你觉得此计可行?我是会些招数不错,但论行军打仗,我可远不及你长兄。你觉得父皇会将此重任交予我——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
折扇一合,萧承稷气得一笑,“看来萧承泽是真将你唬怕了,这荒谬的办法都想得出来。”
柳姝妤敛眉,如萧承稷所言,她那根本不是个办法,稍微想想便知晓是不可能的。
大抵是见了她失落,萧承稷收了打击她的话,道:“昨夜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不用操心。我有法子,伯辛兄在这时候确实不适合率军出征。”
柳姝妤眼眸一亮,苦于没有办法的愁思顿时没了。
萧承稷目光幽幽,将女子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但是伯辛兄志在为国效忠,我的话他没准儿听不进去。除非……”
萧承稷戛然而止,仿佛是故意不把话说完。
柳姝妤讨厌这种故意吊人胃口的人,眉头紧了又紧,追问道:“殿下有何妙计?”
笑笑,萧承稷两指捋了捋耳边垂落的长长鬓发,目光在柳姝妤身上逡巡,“这要看弟妹的诚意了。”
诚意两字,萧承稷咬得极重,其意不言而喻。
只是这两字飘进柳姝妤耳朵那刻,梦里的记忆如一股脑涌来,她不由一颤,僵在原地。
眼神惊惶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恨不得往后退一大步,离萧承稷远远的。
萧承稷似乎从她惊赫的眼里窥探出了她的心思,凑她近了些。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住她香腮,指腹轻轻一抬,抬起她略微低垂的头,让她有意躲避的目光要一直看着他。
女子面露恐色,梗着脖子看他。
折扇一端抵在柳姝妤心口,柳姝妤身子明显一僵,看得出的紧张。
萧承稷目光在女子娇艳的唇瓣上逡巡,宛如丛林里觅食的狼,危险渐近,心思藏不住。他放低声音,道:“我想要什么,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你知道的。”
握住她香腮的手指挪动,萧承稷指腹摩挲她柔软妍丽的唇,将那画好的唇妆晕掉了一些。
干净的指腹被朱红的唇彩染红,萧承稷似乎并不在意,狭长的眸子缓缓眯起,一字一顿,道:“指染姝色。”
柳姝妤心头微宕,唇瓣发烫,呼吸骤然变得急促,鸦睫轻颤,乍然想起梦里绮丽糜|糜的场景,登时面红耳赤,连面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紧张地立了起来。
绒毛细短,在阳光下朦朦胧胧。
大抵是周围仅是萧承稷的心腹,而马恰恰掩住了旁人看向这边的视线,他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
“我……”
柳姝妤欲开口,唇被萧承稷手指按住,硬生生打断她后面的话。
“不用着急回拒我,本王不好(hào)□□。”
萧承稷看她一眼,挪开手指,保持着两人不近不远的距离,又恢复了一副矜贵儒雅的模样,“待哪日合适,柳娘子亲自到翊王府来寻我。路,柳娘子应还记得,不用本王亲自接你。”
不用多言,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柳姝妤唇瓣紧抿,应了一声,算是给萧承稷吃一颗定心丸。
终究还是逃不过,昨夜那梦仿佛是告知她往后要发生的事情。
柳姝妤探头,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欲拎着裙摆离开此处,刚走两步便停了步子。
她转身,看向萧承稷,问出了一直以来想问的话,“殿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的心思?”
去年的时候,崔皇后在宫中宴请诸位权臣家的姑娘入宫赴宴,崔皇后虽然说是忽觉宫中冷清,办场宴会热闹热闹,但谁人不知这场宴会十之八九是给已经成年的两位皇子选妻。柳姝妤记得那日,受邀入宫赴宴的女郎们各个都打扮得美艳。
虽然那日过后,没有姻亲的喜事传出。
柳姝妤确认萧承稷在那日后有了心仪的女郎,否则他也不会破天荒在刚入住的王府种什么梅子树。
梅子酸涩,一点也不好吃。
反正柳姝妤不喜欢吃这酸酸的果子。
萧承稷沉眸,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眼底如一湾死水般死静,毫无波澜,“谁说我动了心思?我只是好奇从五弟身边把你夺过来,他会如何?五弟贪权,我偏要让他一无所有。”
柳姝妤耳中轰鸣,敛了心绪,手指攥住裙摆,如常道:“我知道了。”
趁着无人注意此处,柳姝妤匆匆离开,心里异常难受。
前世,萧承泽为了权势,娶她,利用她;
这一世,萧承稷虽不如萧承泽这般,但也好不到哪去,说到底,她不过是被高位者弄权的物件。
她还妄图从萧承稷耳中听到她以为的那个答案,以为萧承稷很早就对她生了心思。
如今亲耳听见萧承稷的话,倒是她异想天开。
直到那抹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萧承稷视线,他才缓缓挪开目光。
扇柄一下接着一下打在手心,乌眸漆黑,深不见底。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生出心思?
很久很久了。
久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时候是几年前。
大抵是自有记忆以来的那次初见。
她在宫里迷路,在宫墙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好不可怜。
笑了笑,萧承稷收了折扇,缓步离开这里,去了马车中小憩片刻。
*
“王爷,您看到了什么?我好久没看到王爷笑得这般开心了,王爷看到的,我也想看。”
苏念慈探身过去,本想看看马车外萧承泽看到的是什么,哪知男子手快,先她一步将帘子放下。
苏念慈什么也没看到。
萧承泽眉毛和眼睛一起弯了起来,足见有多高兴,他笑道:“一件好事,等过段日子你自然知晓。”
不巧,柳姝妤和萧承稷私下见面,被马车里的萧承泽看得一清二楚。
那次在后山,明明是他趁机对付萧承稷的好机会,但却因为萧承稷的巧舌如簧,将所有人都骗住了,让他白白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仅如此,景帝之后还多番敲打他,萧承泽怎么会甘心?他现在亟需一个扳倒萧承稷的机会,最好越快也好。
适才,萧承泽觉得马车中有些闷,本意是撩开帘子透透气,哪知透过马车窗柩,竟看到了柳姝妤和萧承稷在树下私会。当时,萧承泽郁郁的心绪总算好了一些。
诚然,萧承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满心喜悦,手掌抚摸爱妾小腹,感受腹中孩儿的动静,道:“你且耐心些,等着坐上昌王妃的位置。”
这话既是安抚苏念慈,也是在给自己鼓劲。这段日子,萧承泽事事不顺,风头都被萧承稷抢光了,他自然是急切,但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做事尚有分寸,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再干。
不想像上次一样,计划中的事情都做了,但却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苏念慈对赶走柳姝妤格外上心,一听到这话,双眼放光,藏不住的期待和欣喜,“真的吗?!倘若如此,我这几日受的苦可算没白受。”
苏念慈拉着萧承泽的手贴在小腹上,欢喜道:“王爷,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能有个好的身世,自然是好的。嫡出和庶出,截然不同。”
“咚咚——”
话音刚落,马车外的侍女敲响车壁。
“王爷,冰鉴里的葡萄都拿出来了,可要再放些果子进去?”
夏日炎炎,青霜奉命取了冰鉴里冰过的鲜葡萄来,正站在马车外询问。
“王爷,这距离京城尚有两三个时辰,路上难免想吃冰爽的水果解暑,便再放一串葡萄进去,”苏念慈摇摇萧承泽手臂,撒娇道:“好不好嘛。”
“好好好,依你。”萧承泽一口应了下来,对外面道:“手上的端进来。”
青霜低首,撩开帘子,将装了满满一琉璃盏的冰镇葡萄端进马车。
萧承泽没有再吩咐事情,青霜离开这里后,寻了个时机,在无人注意的间档悄悄去了萧承稷休整的马车旁。
青霜来得及时,恰好将萧承泽的话一字不落入了耳,只是有些失落,并没有亲耳听见萧承泽的具体计划。
遮掩下,青霜把听来的话一字不差告诉萧承稷,“虽然昌王没有道出对付殿下的计谋,但殿下知晓此事也好有准备。对了,昌王适才看见殿下和柳娘子私下见面了。”
萧承稷两指转动玉骨折扇,一把折扇经他之手,仿佛凌空盘旋。
手指从上而下捋了捋长长的鬓发,萧承稷面色没有波澜,“附耳过来,等回到昌王府,照我说的办。”
青霜凑过去,萧承稷“唰啦”一声,展开折扇,挡住唇角。
俄顷,萧承稷收了折扇,问道:“可清楚了?”
青霜点头,“奴婢明白,等一回昌王府,奴婢立刻就办。”
她停顿片刻,略显迟疑,问道:“那奴婢在此之前是否要再激一激苏氏?”
“苏念慈呀。”
萧承稷想了一下,道:“不用,她还论不到本王在这一阶段多费心思。就按适才吩咐的去做,切勿多此一举。”
“是。”青霜不仅应了下来,还主动定了期限,“十日之内,殿下等着奴婢的好消息。”
萧承稷道:“十日之内能成,固然是好。但此事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没有第二次,求稳不求快。速速回去,莫让萧承泽的人发现端疑。”
“奴婢谨记。”
青霜告退。
萧承稷缓缓展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眉头不展。
铺垫的日子够多了,萧承泽也该进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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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这次留在骊山避暑山庄的日子最短,没有等京城的暑气完全消下来便启程回宫了。
早些返程也好,至少柳姝妤是这样认为。
如此一来,她不用与萧承泽在众人面前假惺惺地扮演新婚恩爱夫妻,也不用在频频接触萧承稷。
省心不少。
只是有一件事情让她烦恼,那便是如何让长兄逃过前世的劫难。
依她现在的身份,萧承稷那边指望不上。
柳姝妤有几分看不透萧承稷。新婚之夜,明明是萧承稷不声不响私闯洞房,那越矩的德行还是萧承稷率先挑起,而今到了她迫切地有求于他的时候,萧承稷却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孔孟礼教守得死死,说什么也不能破,与之前可谓是判为两人。
“不帮就不帮,再想办法便是。”
左右圣上还没有人选,她长兄也没有自请出征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