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起身,拿丝绢擦干柳棠月眼角的泪,满眼都是心疼。她看眼座位上严肃的丈夫,打圆场道:“老爷,棠月如实跟你说,你不信,难道非要她说谎你才相信吗?棠月对医术一知半解,应付你腿疼的老毛病尚且有些费力,又怎会和莫水村的瘟疫有关?老爷多虑了。”
柳棠月吸吸鼻子,趁着母亲帮她说话,道:“女儿只是碰巧去过莫水村而已,况且姝妤堂妹和我一起去的,那天除了遇到匪贼,堂妹一直和我在一起。阿爹你那话说的,仿佛是我害了一整个莫水村一样。可是女儿没有,女儿什么都不知,刚听说莫水村有瘟疫时,女儿怕极了,却又庆幸还好早去了半月,没将瘟疫带回来。”
柳时樾面色稍微缓和,算是相信了女儿的话,“没有便成。你这孩子从小便心高气傲,不甘居后,爹是怕你误入歧途。既然与你无关,爹便放心了。不问了,不问了。”
柳棠月抿唇,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被母亲牵着入座。
柳母招来小厮,吩咐道:“好了好了,误会一场,时候不早了,摆饭。”
小厮得令,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没人再提及适才那个话题,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
柳棠月吃着父母夹来的菜,心思却不在饭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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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王府,琼华园。
苏念慈前阵子已经如愿搬到了这正妃所住的别院,每日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这比她原来所住的小小的阁楼大上一倍的别院,她别提有多高兴了。
且说可雯打探事情回来,苏念慈支开青霜,细细听着可雯说话。
“匪贼!还失踪了一晚上!!”苏念慈听到可雯汇报,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咧开的嘴角都快扬到耳根子后面了,“难怪王爷把柳姝妤从太尉府接回来后突然把她赶出琼华园,打发她去了偏僻的临西阁。”
“天呐!王爷肯定是知道了柳姝妤失踪一晚上这事!”苏念慈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心情变得顺畅,从没有这般愉悦,“我就说这段时间王爷对柳姝妤异常冷淡,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王爷虽然不喜欢柳姝妤,但毕竟是男子,哪能容下这顶大大的帽子。”
苏念慈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此刻听闻这消息,就连发丝都透着欢愉。
“竟还有这等好事让我探到!谢天谢地,老天待我不薄。”苏念慈双手合十,朝窗外拜了拜。
轻哼一声,苏念慈洋洋得意,“柳姝妤呀柳姝妤,你如今有把柄在我手上,可得小心一点,哪日我不高兴了,我悄悄让人把消息传话,我看你还有脸活在世上。”
匪贼凶残,又全是野蛮男子,试想这些糙人看见娇滴滴的妇人,有哪个不心痒的?
“可是侧妃,有一件事很奇怪,”可雯道:“王妃不是逃脱了匪贼,在那姓莫的农户家留宿吗?”
苏念慈蹙眉,高兴的神色淡了几分,而后索性自己说服自己,之前戳了戳可雯额头,道:“笨!谁说不能颠倒黑白!我偏要人散布谣言,说她被匪贼抓去。”
“阿嚏——”
柳姝妤突然打了个喷嚏,手中笔上的墨水滴落,在她刚写好的一个字上染了个大大的黑点。
柳姝妤蹙眉,手指揉了揉鼻尖。
染了墨点,这副字便不能要了。
她放下毛笔,将面上的这张纸叠好,放到一边。
抬头瞥见紫檀去了窗边,似乎要关窗户,柳姝妤阻止道:“紫檀,不用关窗户。我不冷,适才只是鼻子痒。”
紫檀刚碰到窗柩的手,收了回来,道:“那我去厨房熬一碗润肺的雪梨汤来。”
柳姝妤想了想,点头让她去了,“好,去吧。”
今日从街上回来,柳姝妤便心里烦乱,心里想了好多。
她担心莫水村的疫情蔓延,担心莫阿婆,还有一点担心萧承稷。
听说莫水村因为这突来的瘟疫已经死了很多人,瘟疫来势汹汹,萧承稷……
唉,罢了,不谈他。
柳姝妤本就是为了静心才伏案练字的,如今又开始胡思乱想,开始担忧萧承稷。
重新拿起毛笔,柳姝妤蘸墨,开始静心写字。
写着写着,发现宣纸上的几个大字,全是萧承稷的名字。
柳姝妤拧眉,烦躁渐生,胡乱把写满他名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废竹篓里,仿佛是不看到那三个字,就不会去想萧承稷一样。
心烦意乱下,柳姝妤离开书案,往窗边去。
天色暗了下来,秋日的夜凉爽,偶有风吹来,院子里早开的桂花飘来淡淡的香味。
柳姝妤伫立窗边,目之所及,能看多远就看多远,脑子也开始放空,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萧承稷。
以往萧承稷夜里偷偷来时,她总是恨不得他早些离开,不来更好。而今萧承稷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她又开始念着。
“其实,他还算是温柔,那时候的时候会照顾她的感受。他,应该也是喜欢的吧,否则也不会顾及她感受。”
“可是他腰间的同心结……”
别扭两个字写满柳姝妤的脸,她抬手敲了敲额头,恼她道:“真没出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
柳姝妤劝自己,萧承稷于她,只是利用的关系。
她需要借住萧承稷来除掉萧承泽,除此以外,不可以生出其他情感。
她立在窗边玩着团扇,看着树梢上的月牙慢慢升上。
流萤三三两两从院中草灌里现身,翩然起舞。
宁静美好。
流萤渐渐多了起来,柳姝妤想起曾今听人说过的话,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萧承稷一定会没事的,虽然他有时候像个疯子一般,突然闯进她房间,夜里发疯偶尔会有不顾及她感受的时候,但大多时候,还算温柔,而且他没萧承泽心眼坏。
如果所去莫水村的人中,非要出事不可,就让萧承泽替所有人把这罪受了吧。
夜色如泼墨般浓稠,四下静悄悄的。
京城一座偏僻别院同样静悄悄。
周凛掌中盘着核桃,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仔细听着手下的汇报。
高昊禀告道:“莫水村那边一切如我们所料,主人的药在十日前起效果了,翊王和昌王去了莫水村,几名太医正焦头烂额试药,但忙活了一日,也没有找到解决法子。”
“这还只是开始,这就焦头烂额了,等过一两日,那他们岂不是知难而退,哭唧唧回京城去到景帝面前复命。”
周凛笑中带了轻蔑。
莫水村的瘟疫是周凛一手策划,他等这一天等了许久,总算是到来了。
往后,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景帝。
金銮宝殿的位置,他势必是要重新坐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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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莫水村传来消息,对柳姝妤来讲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这日,柳姝妤在临西阁写字静心,苏念慈突然来中她。
无非就是苏念慈看着萧承泽不在,仗着腹中那逐渐长大的孩子,来柳姝妤面前炫耀,惹柳姝妤不快罢了。
苏念慈拿柳姝妤曾经住的琼华园来炫耀,柳姝妤甚至都不想同她多说一句。
柳姝妤正欲摆出昌王妃的架子责令苏念慈离开,此刻侍女突然通报翊坤宫的内侍来了,让柳姝妤出去接口谕。
“宫里的口谕?这时候皇后娘娘找你干什么?”苏念慈好奇,暂且将要拿莫水村的事情吓吓柳姝妤的念头收了回去,随她一起往正厅去了。
苏念慈谨记前几次的教训,在宫里人面前不敢对柳姝妤不敬,故而是恭恭敬敬站在柳姝妤身后,听内侍传话。
内侍见柳姝妤来,将皇后娘娘让他说的消息传出,道:“昌王殿下和翊王殿下,两人双双染了瘟疫,高热不退。”
话未说完,柳姝妤如闻天堑,脑中一片空白,静默地站在原处。
苏念慈的反应就大了,仿佛天塌了一样,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幸是被是侍女扶住了,“天爷呀,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怕的瘟疫呀,怎找上了王爷。这才短短几日,怎么会生出如此变故?”
内侍不喜苏念慈的不稳重,直接略过苏念慈,挪眼向柳姝妤,恭敬道:“昌王妃,皇后请您去宫里一趟。”
柳姝妤回过神来,稳住心神,道:“公公稍等,容我回屋换身衣裳。”
她身上的衣服颜色艳丽,不适合。
倘若只有萧承泽一人染上瘟疫,柳姝妤倒是高兴,没准儿从皇宫回来,还想适当庆祝一番。
但萧承稷也染了瘟疫。
一瞬间,柳姝妤的心很乱。
不是说好了,要平安回来吗?
第39章
皇城, 翊坤宫。
萧承稷和萧承泽两兄弟不幸染上瘟疫的消息一传到宫里,崔皇后便让内侍传柳姝妤来。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柳姝妤焦急万分, 担心的是萧承稷, 而非那个阴险狡诈的萧承泽。
“先别急,事情应当不算太糟糕。”
看着脸色不好的柳姝妤, 崔皇后赐座, 叹息一声,道:“两人决定去莫水村的时候, 本宫就开始担心。瘟疫来势汹汹,能够全身而退的人极少,没想到两人还是染上了。”
瘟疫无情, 谁都不能料到往后会发生的事情,世事难料罢了。
柳姝妤着急问道:“皇后娘娘,翊王和昌王两人现在如何了?人还在莫水村吗?太医怎么说?”
她担心萧承稷,但又不能问得太明显, 只好拿萧承泽来掩人耳目。
崔皇后的着急和担忧一点不比柳姝妤少,道:“承稷一去莫水村,便开始着手瘟疫一事,把染瘟疫和没染瘟疫的百姓分隔开, 而其中症状严重的百姓,单独安置在一起。大抵就是因为这样,承稷和患了瘟疫的百姓接触多了,症状比承泽要严重一些,身子乏力, 已经有发热的症状了。承泽还好,传回来的消息只是轻微咳嗽, 头晕乏力。莫水村现在是一团乱,两人便暂时安置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
“太医试过两副药,但对疫症没有太大缓解。试药需要时日,一副药喝下去立竿见影,恐怕只有灵丹妙药才有这种奇效。”崔皇后安慰柳姝妤道:“陛下又派了两名医术精湛的太医去,你别太担忧,会没事的。”
“谢皇后娘娘与廿廿说这些。”柳姝妤起身,跪在地上,眼神坚定,恳求道:“廿廿想去莫水村一趟。”
柳姝妤只是觉得,她有必要去一趟,去看看萧承稷,总不能在京城里等莫水村传来消息,她被动地知晓所以关于那边的消息。
就算是去那里看一眼,也是好的。
心里的想法生出,柳姝妤鬼使神差地跪下,在崔皇后面前将所想道出。
刹那间,崔皇后在柳姝妤身上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她和景帝分居两地,他在前方征战,她没有一刻不担心的,当得知景帝得胜归来时,她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人之间的情爱,热烈又直白,让崔皇后动容。
“罢了,起来吧,你想去就去。注意防护,莫让自己也搭进去了。”崔皇后让嬷嬷拿来她的令牌,亲手交到柳姝妤手上,“有了这令牌,你可以随便进出莫水村,没人敢拦你。”
柳姝妤收下令牌,“谢皇后皇后娘娘,廿廿会小心的。”
崔皇后摸摸柳姝妤的头,笑意慈祥,“去吧,他在这时候肯定很想见到你。”
将令牌宝贝似放进怀里,柳姝妤拜别崔皇后,离开了翊坤宫。
真的如崔皇后所说,萧承稷在这时候很想见到她吗?
她的出现,萧承稷会高兴吗?
柳姝妤心里没底,她至今也不知道能让萧承稷紧张他随身携带的同心结的那姑娘是谁。
如果她这次去莫水村,萧承稷是高兴的,那她就忘掉萧承稷看中的同心结,不再纠结这件事,好好跟他谈一谈。
倘若……
柳姝妤在回府的马车上想来许久,自我打断说道:“算了,没有倘若,等见到萧承稷再说。”
回到昌王府,柳姝妤简单收拾一番,只带了几套衣裳。此行凶险,柳姝妤本不想带紫檀山岚一起去,但两人执意要去跟去,权衡之下,只带了山岚一人,留紫檀在昌王府,以防万一。
万一她真的被瘟疫缠上了,紫檀还能在太尉府代替她照顾爹娘。
柳姝妤临走时,苏念慈来了。
“王爷身子矜贵,肯定受不了莫水村简陋的条件。如今染了瘟疫,更要好好养着,我带了套柔软的蚕丝被,麻烦王妃给王爷送去。”
苏念慈身后的侍女抱着棉絮,这也是入府这么久以来,苏念慈第一次心平气和跟她说话,第一次有求于她。
“同行翊王同样是皇子,身份尊贵,翊王殿下随遇而安,从不抱怨。王爷倘若连这点苦都受不了,还谈什么雄图霸业。”
时间紧迫,柳姝妤没工夫和苏念慈争执,三言两语拒绝了她的无理请求,撩开车帘躬身进了马车。
待山岚跟进来,柳姝妤速速让车夫出发。
“好像是这个道理。”苏念慈精心挑选的被套没有送出去,听了柳姝妤那话,好像也没有多么生气,“王爷往后必定能成事,还用你说吗?看在你说了吉利话的份上,我今日勉强不和你计较。”
苏念慈喜欢听这些吉利话,被柳姝妤拒绝后难得心情不错,挺着大肚子和侍女回了琼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