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姐,你们今天就要回去了吗?”小暗问。
“还要整理素材,明天早上才回。”江映初瞧见小暗欲言又止的样子, 问起,“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小暗靠近江映初, 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就是住在家对面的同学, 跟爷爷一起生活,没有通讯设备,想借记者来乡这次机会给爸妈录段影像。
江映初听完后欣然同意,了解基本情况,小暗要跟着去,她没让:“今天带了一天的路你不累啊,在家待着,我和你哥哥一起去。”
小号揉了下妹妹脑袋:“哥和江姐姐很快就回来了,和外婆一起做饭,你最拿手的红烧排骨。”
小暗撇嘴:“哥哥你记错了,是糖醋排骨。”
“……”
出门走了一段路,空中雾蒙蒙的,下了小雨,小暗从家里跑出来,戴着斗笠,身后背着两把伞,手里的透明袋子装着水鞋,蓝色的。
“前面有泥路,江姐姐先换上。”小暗蹲在江映初前面,仰着头说。
“好,谢谢,我自己来。”江映初把伞撑开,遮住她,鞋子的尺码刚好合适,应该是他们母亲的。
“好了。”小号用手沾湿雨水,擦了擦妹妹脸上的灰,“师父,我们快走吧。”
江映初点头,雨滴滴答答在伞面,又顺着边沿落下,她走了几步,忽然回过身看了一眼。
透过一层薄薄的白雾,小暗的身影几乎模糊到快要看不清,只依稀可辨出她还站在那里,手臂举得很高,挥着手,不用猜,一定笑着的。
江映初也笑了笑,握紧伞柄,放下心里莫名其妙的预感,跟着小号加快了步伐。
路途不算远,他们在雨越下越大之前赶到了。
女孩比小暗还要瘦,坐在地上趴着椅子写作业,爷爷刚从外面田里回来,姓罗,须发皆白,淋得浑身都湿透,打过招呼后继续干活。
小号在前面架机器,江映初给女孩衣领别收音麦:“不用紧张,想说什么就对着镜头说出来,你爸妈会收到的。”
女孩挺直背,坐得端正,害羞地答应了一声。
“师父,我去帮帮忙。”小号朝门外指了指。
江映初看过去,院里的围栏被大风刮倒,女孩爷爷在四处抓鸡崽,小号穿了雨衣,出去了。
应该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女孩很紧张,重来了几次,江映初关掉机器,摸出自己裤兜里习惯随身携带的发圈:“我们去房间换个发型好不好?再换套漂亮裙子,就会慢慢放松了。”
“可是……我不会扎别的发型。”女孩声音怯怯的。
“我会啊。”江映初牵着她,“都试给你看,喜欢哪种我们就换哪一种。”
等小女孩换衣服,江映初斜靠着门框看手机,某人不久前给她发过两条消息。
许清屹:【明天我去机场接你。】
许清屹:【爱上一个不回消息的人。】
“……”
YY:【那就勉强照顾许队长的生意吧,明早十点,请准时到达才有五星好评。】
许清屹:【开往民政局的车,坐不坐?】
YY:【是你就行。】
江映初撩完就不认人,把手机收回去,小女孩正巧出来了,疑惑问:“姐姐,为什么天上有那么多鸟儿在飞,是怎么了吗?”
最后一个尾音被巨大的雷声吞噬,下一秒,桌面的台灯开始晃动,砸在地面,墙皮脱落,愈演愈烈,整栋房子都在不停摇晃。
江映初脑子“嗡”的一声,后脊背陡然发寒,女孩爷爷急匆匆上楼,大声喊道,“江记者,快跑,地震!地震了!快跑啊!”
“快走!”江映初反应很快,拽着摔倒的女孩快速往下跑,“小号呢?小号!小号!”
没有人回答她。
“轰”的一声,院子里的老树直直栽在大门口,强烈的恐惧感笼罩在心头,江映初努力保持镇定,把祖孙俩先扶过去,地面震得太厉害,她手脚发软,往后退,差点躲不过屋顶砸下的石板。
所有房屋在顷刻间就灰飞烟灭,无数人哭喊一片,如蝼蚁般四处逃窜,灰尘漫天,原来这场雨,真的是自然界的警告,所有的挣扎都没用了。
墙摧脊倒,又一块石板挡住江映初的视线,她大腿被碎玻璃划伤,血珠滚落,伴着轰鸣雷声听见了有人叫她,是小号的声音。
但她好像出不去了。
江映初在这时想起许清屹,强烈震动中被甩到角落,后脑勺疼得厉害,她喉咙一阵腥味,咽不下去,吐了出来,沾血的手摸出手机。
完了,还没领证呢,她要食言了。
要是能活着回去,得想想用什么办法哄。
轰响刺得几乎耳鸣,江映初咬紧牙根,解锁密码,找到第一联系人,想说两句临终遗言,让许清屹找个好女人改嫁吧,虽然内心有点自私,不太愿意说这违心话。
算了,还是让他守寡吧,这么好的男人死了也得留着,下辈子也不能放过。
江映初挺佩服自己的,这种时候都能想得津津有味,可没机会拨过去,又一块石板重重压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手机被砸得稀碎,她整个人陷入破旧废墟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
基地,许清屹考核完队内成绩,去了医务室。
林医生感到很惊讶:“许队可难得来一次我这里,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许清屹随意坐下,稍偏过头,“我听说林医生以前修过心理学,想问问关于我太太的一些事情。”
林医生怔然:“许队……结婚了?”
“嗯。”许清屹淡淡道,“我已婚。”
“……”
林医生收起心里的思绪,没有再问,拿出专业态度:“好,许队你说吧。”
许清屹把江映初一些大致情况做了简单叙述,语言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初步判断是应激性心里障碍。”林医生做着记录:“病人在接触当时创伤事件或者类似事件会唤起记忆,从而会进入到惊恐,噩梦,痛苦的反应中,严重者或许会产生自杀行为。”
许清屹听完最后一句话,沉默片刻,嗓音有点哑:“有最好的治疗方法吗?”
“有催眠,药物,甚至精神脱敏辽法。”林医生抬起头,“但我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心理,应激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让她自己的内心接纳过去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陪伴。”
许清屹静坐着,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嘭——”,桑曲急匆匆推开门,满头大汗,“老老老大,老大不好了!”
与此同时,鸣笛声拉响,遍布整个基地。
“什么事?”许清屹大步往外走。
桑曲很快追上去:“老大,夏安发生地震……其中宿花村为震源中心,山体滑坡坍塌,救援车辆根本进不去……”
许清屹倏然停下,一被揪过桑曲的衣领,拧眉问:“你刚刚说是哪里?”
“老大……”桑曲抹了把脸,黑黝黝的脸满是担心,张口劝道,“俺知道嫂子就在那儿,但你千万要冷静,不要……”
许清屹松开人,扭头就往停机坪跑,对讲机里厉声下令:“所有成员,集合!”
“老大,有你的快递。”桑曲想起手里还有东西,“是星月云河的地址,应该是嫂子寄来的。”
许清屹压根没心思看,拆了包装盒,知道是一个录音留声卡,放入靠近心脏的口袋,和那张照片贴着,抓住舱门跃进飞机。
雨已经变小了,天空的颜色像被洗刷过一次,不远处的山峦隐约可见,细细密密的雨滴像针尖,敲打着那些带着泥水的建筑物。
许清屹在平地降落,下了飞机,眼前一片残壁断崖,碎裂的尸体随处可见,活着的人瞳孔深处的绝望,整个世界都是灰败的。
他有点不敢迈开脚,有点害怕,心口像硬生生被割裂开,到底要怎么找,怎么才能找到他的江映初?
“请问您见过我的未婚妻吗?她叫江映初,是位记者。”
……
“请问您见过我的未婚妻吗?她叫江映初,是位记者。”
……
两个小时,他就这么一遍遍固执又笨拙找着,走遍村庄,像个不小心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心脏被生生撕扯,牵着呼吸都痛,许清屹缓缓抬手,摸到了什么,眉峰松动了一瞬,拿出那张留声卡,指腹摩挲着播放键,一道轻柔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他耳里——
“许清屹,降落平安。”
两秒后,江映初的嗓音放得更轻,变得很坚定,一字一顿道:“我会爱你。”
这次换我走向你,我会一直爱你。
余震来临,许清屹没有再找,地面又开始摇摇晃晃,他坐在石桥,双肩耸拉下来,唇角跟着下垂,任凭雨水垂打在他身上,喉咙干涩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坏女人,哪有这么爱人的,故意让他着急。
“许清屹。”
人在极度痛苦中会产生最渴望的幻觉,许清屹置若罔闻,捏着卡片想要再听一遍时,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了。
“许清屹。”
他发愣,泛红的眼眶盯着鞋面,半晌后才慢慢抬眸,风吹来,雨形成一层白纱,他蓦然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江映初全身上下脏兮兮的,脸上都是土,白衬衣被染成灰色,蓝色牛仔裤划了一道口子,嘴角和额头带着干涸的血迹,她就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光着脚,张开手笑了笑,委屈撒着娇:
“抱抱。”
失而复得的血液涌上心头,许清屹步子迈得很急,穿过雨幕,弯着腰,把人紧紧搂进怀里 ,力度像要揉进骨子里,融为一体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江映初眨了眨眼睛,她回抱过去,下一秒,感觉到自己的颈间被水渍浸湿,许清屹肩膀在不停发抖。
爱得多的人总先掉眼泪。
“不哭啊,许清屹,我们会结婚的。”
我们劫后余生,顾不得黄昏废墟,
万幸拥抱,万物皆成为虚幻的雨中倒影。
世界颓败坍塌,震耳欲聋,
你来了,我只听得到你的心跳声。
第44章 看彩虹
夜色渐深, 救援队正在全力挖通道路,赶往受灾区,深海带来的物资足够多,幸存人员在村外支起了临时帐篷, 江映初屈起双腿, 乖乖在里面等着。
拉链被划开, 许清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湿毛巾, 让她坐出来点,擦干净泥巴, 温度热乎乎的。
江映初眯了眯眼,又挪了下屁股靠近许清屹,指尖扯着他藏蓝色制服的扣子来玩, 睫毛敛着,就是不说话。
“花花今天早上醒了。”
“真的?”江映初猛地抬头。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许清屹像对着小孩子, 胡乱一顿在她脸上擦,“王筝也救出来了,那对祖孙俩是轻伤, 小号没事,他妹妹和外婆不在了。”
江映初鼻尖发酸, 泪珠滚落得极快,低着头,讷讷道:“为什么总是这样。”
她是一个特别念旧的人,但总是在看着别人离开, 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她什么都留不住。
“啧。”许清屹盯着她, “逼我在这儿亲你?”
“……”
江映初抿唇,止住眼泪, 下巴被许清屹用虎口捏住,毛巾擦着红红的眼角,她干脆闭起眼,任由他随意摆弄。
忽地,唇瓣落下一个柔软的触感,她睁眼,懵懵的状态,许清屹看着好笑,又低头啄了一下,最后把她两条手臂都擦完,起身要走。
没到一半,裤腿被扯住:“你快点回来。”
许清屹扬眉,回头笑了:“是你的跑不了。”
“……”
等许清屹再返回,手里多了好几样药品和面包矿泉水,其实要不是看到这些,江映初都快忘了自己身上又英勇负伤了,疼痛感渐起。
除了几个小伤口,最严重的是大腿内侧被划伤的那一道,不深,但是挺长的,直直往下,看着就有点吓人。
“把衣服换了。”许清屹抬下巴示意。
江映初拿起他手边的应急包,有薄毯子,可以完全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那种,但……
“你……不出去吗?”江映初小声。
“……”
“这么见外,我没看过?”许清屹存心逗她。
果然,胆子大脸皮薄的某人瞬间炸了,推开他,“没证现在就是不能看,快出去!”
“……”
许清屹轻笑,也没真的要看,在帐篷外耐心等着,听着一些细细碎碎的衣服摩擦声,过了几分钟,没动静了,他回头:“江映初,你在里面玩黑魔仙变身?”
“……”
“……不是。”江映初细若蚊声,“那你进来吧。”
拉链划开,许清屹弯腰进去,下一刻,动作却愣住了,江映初脸颊透着粉红色,眼皮垂着,皮肤本来就白,裹着条同色毯子更晃眼,偏偏胸前还呼之欲出,露了小半边,沟壑若隐若现。
许清屹不动声色,重新把帐篷扣紧,又走了。
江映初懵了:“……”
桑曲和其他队员蹲着啃饼干,见许清屹过来了笑呵呵,又瞄到什么:“老大,你耳朵被虫子咬了,咋这么红?”
“……”
“那毯子你拿的什么尺码?”
“啊?哦。”桑曲吞下饼干,打开一看,“中码啊,怎么了,有问题吗?”
许清屹手抄兜,面无表情扯过他手里的毯子,转身就走,吐出三个字:“没问题。”
江映初还在考虑要不要换回自己的衣服,但是又很脏,不是很想穿,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拉链再一次被划开,没等看清,一条新毯子扔过来盖住她脑袋上,眼前白花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