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车厢里传来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阿桃。”
“夜黑,路上小心点。”
白桃愣愣地想,回屋没几步路,身边突然传来众人的跪拜声:“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沈晏清回答道,转而对小姑娘嘱咐道,“夜里出京城还是要人跟着,知道吗?”
众人稀稀落落地起身,垂着头听着太子跟白桃两个人的对话。
只是两句话,足够众人多想。
太子待人一向冷淡。如今竟然亲自把小姑娘送回来,以这么温和的语气和她说话,还这么亲昵?没听错吧!
白桃僵硬着脸点点头,身子一退,侍卫便扬起马鞭,驭使马车离开。
待马车消失在街巷,众人才将白桃团团围住,急道:“今晚去哪里了?”
白桃耳边还回响着男人离开时的声音,怕人追问,低着头道:“就出去……吃了一顿饭。”
“吃饭?”白桥狐疑地开口,“刚刚衙门来了人,让张管家明日去一趟官衙,这是怎么回事?”
秦月慧疑道:“阿桃脸上有一个小口子。”
“跟人打架了。”白桃深吸了一口气,“都察院,佥都御史,亲侄子 ,姓王。”
“他骂我,还让家丁抓我。”白桃梗着脖子告状,“我跑了两条街被追上,然后跟他们打起来。”
“狗东西,欺负我妹妹!”白桥一一记下,怒道,“哥哥铁定把这个场子给你找回来!”
说完这些,白桃才觉得整个人的气顺多了,轻咳一声:“其他没有什么。”
白娄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插话道:“那怎么是太子送你回来。”
“他把我从牢里捞出来。”白桃心虚地摸了摸鼻尖,“然后给我一盒药,就送我回来了。”
中间那些回宅子的事,她有点不敢提。
白娄听完,这才感觉放心多了。毕竟她身上背着婚约,和太子走得太近,不好。
不过太子又是捞人又是及时把人送回来,白娄原先对于沈宴清的怨气也顺理成章减少几分。
“今天是你的生辰。”白娄叹道,“真是平白受了一场灾。”
“阿桃,原本爹是要在家里给你办酒的。”秦月慧连忙补充,“结果马六去院子没找到你。”
白桃神色一怔,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小丫头,找你一晚上了。”白桥装模作样冷哼一声,“快进去,小爷我还没吃饭。”
浥州王府膳房里的灯点了大半夜,把放凉的菜再回锅热了一遍,一家人才终于吃上饭。要入睡时,白桃回到屋子里,才看到桌上放着几个锦盒。
他们不是忙忘了她的生辰,只是原本预备着晚上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她会跑出去,还差点出事。
白桃鼻尖一酸,抿起唇瓣,将收到的锦盒一一整理好。
几日后,秦月慧在白桃的院子里打荷包,状若不经意地提起:“听说那位什么御史的亲侄儿前几日挨了打。”
白桃站在桃树下,正想折一枝半开的桃花,听了这话,默默地折回她身边去听。
“夜黑风高,也没看清楚是谁。”
秦月慧与白桃相视一眼,心中明了。
这八成就是白桥干的。
王家绝对知道是谁,却没证据,连官都告不了。
既恶心了对方,还让对方从今往后都得警惕,他们白家的人不好惹,他妹妹更惹不得。
“不过说来也奇怪。”秦月慧突然停下手中的针线,小声对白桃道,“那王公子才被人打了一顿,养了几天刚出门,下马车摔到了命根子。”
呃……命根子?
秦月慧红着脸小声给她解释:“就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娶妻和有孩子了,王家这一脉,算是断子绝孙了……”
白桃脑子轰隆一下炸开,这恐怕比打人严重多了吧!
这个肯定不是白桥,他不会把事情做得那样绝。
少女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颀长而冷淡的身影,勾勾手指,就能让常佑他们心生恐惧。
弄不好……这件事是他做的。
第119章 慌乱
封王典礼定在三月廿七日, 白桃才过完生辰,整个王府便紧锣密鼓地准备典礼相关之事。司礼监再次派王瑞年来教导礼仪,以便每一步都符合规制。
清晨时分, 日出金山。
浩浩荡荡的迎接队伍抵达王府,白家众人衣着庄重, 跪听旨意。白桥身着常服, 五章五旒,跃上马背, 礼乐一路将他送出王府。
剩下的流程, 其他人作为家眷, 不便参加。
正厅里, 白桃的手勾着并不习惯的广袖, 往身旁瞥一眼, 就看见秦月慧眼皮打架。
女眷们天还没亮就起来梳妆盘发,结果连门也没出。繁复的发髻还要顶一天,等白桥回来迎接他。
两个小姑娘悄悄咬耳朵,白桃问她要不要去休息,秦月慧摇摇头。
“原本以为能去看看二少爷的封王典礼, 只是没想到我们都去不了。”
“典礼上只有文武百官才能参与, 其他人不得入内, 所以也不会让家眷参加。”
白樟转过身来, 耐心解释:“整场典礼得花去几个时辰,你若是困了, 先去休息。就算没赶得上二弟回来,咱自家人也不会计较那么多。”
秦月慧揉了揉眼睛, 接着白樟同白娄耳语几句,带着秦月慧回房去了。
白桃还坐在原处, 身上繁重的常服也压得人活动不开。说实在的,原本她对典礼也很期待,没想到去不了。
封王典礼这么庄重,不许外人入内?她之前参加过太子加封典礼,好像也没有那么严格呀。
少女偏了一下头,不得不抬手扶稳头上的簪子。突然想起来,上次扮作太监才能参与典礼,也不是什么正经途径。
典礼一直持续到晌午才结束,白桥一路骑马回府,众人夹道迎接。自此以后,京中众人遇见都得敬称白桥一声王爷,从前山匪的出身,再没人会知道。
封王以后,白桥还要宴请兵部同僚。不过白桥此次是特批回京述职,诸如凌温书等大部分同僚都在浥州,所请之人不多,便只在京华大街上找了一座酒楼置办。
朱楼碧瓦,酒香绵延。
兵部大多是粗人,一上酒席就和要拼命似的,胜负欲望极强。众男子推杯换盏,肆意喧哗,劝酒声、呼喊声、喝彩声络绎不绝。
酒楼里高声谈笑,白桃和秦月慧则在雅间里喝茶吃东西,与酒席隔了两层楼,清净不少。
酒楼的女侍一道一道上菜,忽然从一旁进来一位梳着丫髻的女子,朝两位女子福身道:“白小姐,外面有人自称是刑部右佥都御史之子王桢明求见。”
白桃手里还握着汤匙,听着一长串的名字,脑子空白片刻,忽然反应过来。
佥都御史之子,那不是前几日那个流氓王公子的亲戚吗?怎么的,找她寻仇?
她的哥哥就在楼下,他敢这么上来,未免太大胆了。
“不见。”
白桃毫不留情地开口,拿起筷子夹起桌上的酥鱼放入碗中。
一旁的秦月慧却放下筷子,忧心道:“也不知道他来找阿桃做什么,会不会要为那位王公子讨回公道?”
“与我何干?”白桃完全没放在心上,“我又什么都没做。”
秦月慧面露惊讶,没想到她心态这么好,完全不带怕的。
不过想想也是,当初白家名满遂州的时候,也一向不用看人脸色。据说就连州府大人的小公子碰见了她还得称一句小姐,恭敬得很。
那女子挑帘出去,白桃没再在意。一席吃完,她有点犯困,打算下去看看哥哥他们。一出来,便看见栏杆边站着一个男人。
男子神貌俊秀,一身月白长袍,衣上袖竹,清雅无比。见她出来,施施然拱手一礼:“敢问姑娘可是浥州王府的三姑娘?”
白桃当即警惕起来:“我是。怎么了?”
王桢明温和一笑:“想请三姑娘借一步说话。”
楼中人声鼎沸,楼下坐着的都是兵部官吏,楼道来来往往都是酒楼的女使和小厮,雅间里还有秦姑娘,来来往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即便是王家公子有心,也不好做什么。
但白桃依旧没有放低戒心,开口道:“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好。”王桢明十分顺从,态度恭敬,“先前我堂弟王晗醉酒后言语有失,冒犯了姑娘,我身为王家嫡长子,特地来向白姑娘致歉。”
说时,他郑重一拜,向白桃行了一个大礼。
白桃退后两步,心底惊道,京中的事需要这样讲究吗?堂弟犯了错,家中嫡长子还要替人赔罪。
她想了想,才回答道:“公子言重了。无礼的小厮已经送入官府,自有官府决断。这件事已经了结,王公子不用特地来给我赔罪。”
外边只知道她和王公子的仆人打了一架,官府惩治的也是那几个不敬的小厮,若因为这个来赔罪,反倒显得他们家不肯饶人。
王桢明瞬间明了她的意思。原以为两家人对王晗身上的伤心照不宣,没想到小姑娘居然不认。
他的心境一下子微妙起来,听闻浥州王一家乡野出身,对于京城里的潜在规则必然不甚熟悉,应该很好哄骗,没想到小姑娘压根不上套。
还不等她开口,王桢明接着道:“王某是晗弟长兄,对兄弟教导不周,实在惭愧。这个礼,小姐若是不受,王某寝食难安。”
看样子是非得逼她接受。白桃蹙起眉,你睡不睡得好,关她什么事?
“若真赔罪,为何不是那位王公子来赔罪?”白桃故作不解,“反让公子前来。”
王桢明苦笑,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王晗受了伤,至今还下不来床。
“晗弟原本是要登门道歉的。”王桢明解释,“只是途中变故,不小心从马车上跌了下来,所以王家特地派王某前来。”
男子语气还是恭敬,但心底已然不耐。他王家京城世代官,嫡子亲自上门致歉,如此诚意,他们白家怎么还敢拿乔。
对方这样不依不饶,白桃也明白了,这事不接下,他们就不罢休。
可她偏偏不喜欢逼迫。
两个人之间一时僵持,门内又一人挑帘出来,少女的声音清丽中带着不解:“阿桃,怎么还在这里?”
王桢明知道,浥州王兄长的夫人年纪轻,约莫就是眼前这一位。故而同样朝她一礼:“王桢明见过夫人。”
秦月慧看向他。样貌俊秀,气质清雅,还十分谦和有礼,明显的世家公子打扮,走到近处还能闻见他衣上熏香。
她生于闹市,见过的人不少,如面前一般标致模样的男子确实很少见。
“你来找阿桃做什么?”
王桢明又解释了一遍来意,郑重一拜道:“我王桢明代表王家,给白小姐致歉。”
秦月慧不由得心中一跳,他这般隆重,反倒让人觉得不安。
若是受了,白桃先前的气不就白受了?若是不受,又显得我们一家人新来京城,派头十足,不管怎么选,都不好。
“王公子。”秦月慧琢磨了一下,开口道,“王家的心意,我们已经知晓。受礼这事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既然来了,先坐下来吃会儿酒吧。浥州王最看重阿桃,他见你应该会很高兴。”
王桢明自诩世家公子,身份尊贵,怎能与那些粗人同席而坐,僵笑道:“原本是来致歉的,未曾备礼恭贺,不敢多叨扰。”
秦月慧顺势道:“那我们就不多留公子了。”
王桢明行礼后告退,来时意气风发,走时步伐有点僵硬。
没在白家这里讨到便宜,当然很让人沮丧。
见人下楼阶去,秦月慧折过身来,朝白桃抱怨道:“京城里的弯弯绕绕,比遂州多多了。”
白桃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不禁嘟囔道:“以后在京城里还是得小心点。”
*
时入四月,白家终于将白桥封王的事全部忙完,白娄着手安排回遂州的事,他还记得白桃那个被耽搁的婚约。
出京文牒递交上去以后,要等一段时间才有批复。
整个王府都清闲下来,白桃和秦月慧在府中闲不住,非得出门转转。
城东王府附近已经逛了个遍,白桃和秦月慧两个人便带上小厮往城南逛。
城东物价贵,上回买回来的簪子秦月慧没问需要多少银两,只觉得贵重无比,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疼。到城南来以后,所有标价只比遂城里的稍高一些,秦月慧随身带着银钱,逛街也不再局促。
街上来往都是些小摊贩,对着路人吆喝,秦月慧爱看饰品,每个摊子都要看一眼。
白桃一向不在意这些,但秦月慧喜欢在她身上试戴。
小姑娘白皙的脖颈挂上一圈珠络,发髻上插几根簪子,腰间挂荷包。一条街逛下来,白桃觉得自己应该像年画上的福娃。
“咦,没有耳孔?”
秦月慧手里捻着宝葫芦珍珠耳坠,左右比了比,没找到可以下手的地方,叹气道:“这个配你身上的珠络项圈真的很好看。”
这项圈亦是一圈水珍珠,身后缀着一条珍珠带,上面有一只红石坠子压着衣襟,看起来十分端庄。然而一戴上便不能走得太快,否则坠子会撞到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