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耳孔,听闻民间女子都是通过针扎出来的,白桃一听就惊恐不已。
“不怎么疼的。”秦月慧解释道,“出嫁的时候也要戴耳坠,迟早都需要穿耳的。”
白桃当即捂住耳朵:“我不穿。”
秦月慧回答:“可这是常礼,在大齐,所有女子出嫁当天都会戴耳坠。”
白桃捂着耳朵不说话,秀眉拧紧,显然不太情愿。
秦月慧刚要劝,忽然听到远处高声喊叫,两个人齐齐转过视线。
“求求您救救我娘,求求您——”
“滚出去!没钱看什么病?!”
街对面,一道“妙手回春”的幌子旁,青衣女子跪着给一个包着头巾的男子磕头。他们的动响很大,路人纷纷向他们看去。
然而,男子却毫不怜惜,不耐地拂开女子的手。女子不依不饶扯住男子衣裳下摆,她的衣衫已在争抢之中凌乱,秀气的脸颊也因为大声喊叫而显得狰狞。
“求求您,银子过两天我就能筹到,但我娘等不及了——”
“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做菩萨的。”男子一脚踹开她的手,指了指这条街的尽头,“往前有座城隍庙,你求我不如去求土地爷让你娘多撑两日!”
白桃和秦月慧与那女子只隔了一条街,二人之间的挣扎简直就在她们的面前。女子被男子推开以后摔到地上,她的衣衫薄,只是一摔便摔出好大一个血口子,手臂上全沾上了细灰和碎石子。
然而,青衣女子仍然不肯放弃,三两步跟在男子身后,一步三跪:“求求您……”
男子心烦了,从铺子里抄出一杆木棍就要往青衣女子身上挥去,白桃和秦月慧也不能再袖手旁观,喝道:“住手!”
她们带的几个小厮连忙上前,一边将要打人的男子扶住,另一面又扶起倒在地上青衣女子。
女子跪在地上不肯起,口中还喃喃:“求求,求求您,若是能救我母亲,您做什么都行!”
“你这婆娘,娶回家我都嫌累赘。”
“你们做好人。”男子冷冷地拂开小厮的手,朝白桃道,“看你们衣着不凡,她娘抓药要三两银子,你们给付吗?”
三两银子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不算少了,若是一家省吃俭用,能花半年有余。
“我们给付。”白桃身上带着银钱,毫不犹豫地掏出银子,递给青衣女子,“你去抓药。”
青衣女子当即愣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银两,两行热泪当即滚出来,她不敢相信似的捧着银两,喜出望外道:
“多谢二位小姐!多谢二位恩人!”
“先去抓药吧。”秦月慧从腰间取出帕子,擦了擦女子的手臂,“这伤也要处理一下。”
“多谢二位恩人救我母亲。”青衣女子当即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若是恩人愿意,还请告知住址,这三两银子,我一定会还给二位恩人。”
白桃连忙道:“不用还。”
三两银子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并不是一时能筹集起来的。他们未必会在京城待多久,这几两银子给出去就没有要回来的打算。
青衣女子道:“恩人,这钱我不白拿!我如今在忘忧楼学艺,若是恩人愿意,我愿意为恩人弹琴还债。”
不得不说,这位青衣女子还挺有骨气。
她都这么说,再不好推拒。何况救人的事紧急,先把这件事答应下来,至于去不去,那就另说。
白桃和秦月慧对视一眼,这才道:“好,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你先去”
青衣女子见她们答应,这才松了口气,抱着银两进药铺去了。
白桃和秦月慧又在街头逛了逛才回去。
这件事很快被她们抛之脑后,几日马车晃晃荡荡驶入城南,窗帷大开,白桃一抬眼就看见三个字——“忘忧楼”。
少女当即睁大了眼睛:“是先前那位青衣女子所说的忘忧楼。”
还真有这一处。
秦月慧也往外看去,那位青衣女子如今已经换上蓝衫,盘高发髻,鬓发上缀着一只蓝绣球,虽然素雅,但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风情。
白桃和秦月慧两个人都稍稍愣了一下,难道她是风尘女子?
“停下。”
两位少女将马车停在路旁,挑帘下来,远远的就见那位女子朝她们招手:“二位恩人!”
京城中喜欢女子简约娴静,但如今她什么礼也顾不得,一路向马车小跑而来。
“二位恩人!终于又见到你们了。”女子笑容满面,“这是我学艺的忘忧楼,里面可以饮酒、吃茶,还可以听琴看舞。”
白桃与秦月慧对视一眼,跟着女子走进楼中。
一入内,就能听见几声谈笑。里边人不多,装扮又简单,显得有点冷清。
这样一来,对于靠客人打赏过活的人就压根赚不到多少银钱。
“恩人您跟我来。”女子一路将她们往里边领,“这是雅间,恩人不用担心银子,一切包在我身上。”
“这怎么行?”白桃问道,“你母亲如今怎样。”
女子避开她们的视线:“好多了。”
这样的态度难免让人觉得有点不对劲,不过白桃压在心底,没有明说。
女子招呼她们坐下,又为小厮搬来杌凳:“恩人辛苦,先歇歇吧,我去倒点茶。”
没过多久,女子提着茶壶进来。倒茶时,露出来一小截手臂,上面明显有一些密集的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白桃当即望向她,女子朝她眨眨眼睛,不解地问:“恩人?”
“我忘记了。”女子想起什么似的,“小女子姓周,名燕儿,春日飞燕的那个燕,您可以唤我燕儿。”
白桃语气一顿,直问道:“你手臂上的伤——”
周燕儿这忽然惊恐地握住手臂,连连道:“恩人,这没什么……”
她越是遮掩,手臂反而在她仓皇地遮掩间裸露出来,秦月慧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人这样对你?”
“是这忘忧楼待人苛刻?见生意冷清就拿你出气?”白桃胡乱地猜测道,“倘若真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不是!”周燕儿眼见老板被人冤枉,连忙辩解,“姐姐待我很好!我的伤……不是因为姐姐。”
眼见瞒不过去了,周燕儿才深吸一口气:“这些伤……是我爹打的。”
“我爹总是拿了家里的银子出去买酒,没钱了就嫌我是个女儿,不能挣钱。楼里姐姐想帮我一把才教我学琴,姐姐是好人,您千万不要错怪她。”
“前几日我娘发现我爹偷拿了她的家传的耳坠出去变卖,说了我爹几句,结果被我爹打得不省人事。”
周燕儿说着说着抽泣起来,“先前恩人给我银两没花完,我特地藏起来想留给母亲买药用,结果我爹一看见我煎熬就逼问我哪来的银子……”
白桃和秦月慧两个人越听越沉默,站起身走近,拍拍她的肩膀作安慰。
这种事对于穷苦的百姓而言实在是太常见,即便是报给官府,只要人没死,就不会有人管。白桃也无能为力。
“你母亲治病还需多少钱?”白桃问,“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恩人!”周燕儿连忙道,“能碰见恩人实在是我撞上大运,怎好再叫恩人破费?我母亲先前喝了药,已经醒过来了,银子还有余的,恩人放心。”
白桃摇摇头:“那你自己呢?”
周燕儿努力将袖子扯下来,躲闪道:“不过是一点小伤,放放就会自己好的……”
白桃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我家里有不留疤痕的药膏,我可以拿来给你。”
她刚说完,便站起身往外走,周燕儿立即拉住她的袖子:“恩人不用!”
“没什么的。”白桃安慰她,“是我之前用过,如今用不上的东西,给你正好。”
周燕儿又跪下去:“恩人待我,无人为报!”
白桃扶起她,就和秦月慧一起离开,周燕儿把她们送上马车。
马车一路回到王府,白桃翻找出那日从沈宴清那里得来的药膏,揣在怀里,又和秦月慧返回忘忧楼。
时近晌午,金乌高悬。
烈日下,摆摊的路人都在找阴凉处躲避,周燕儿却站在门外,手指叠在一起,有点焦急地等候。
“恩人?”
周燕儿一见到白桃便眼前一亮,立即走上前去迎接。
女人将白桃一路领进雅间,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她们这么一路急匆匆赶来,的确口干舌燥,便拿起茶盏饮了一口解渴。
“快别忙活了。”秦月慧招呼她坐下,“药拿到了,我们来帮你擦。”
周燕儿顺从地坐下,白桃正要撸起她的袖子,就见她猛然捂住,神色尴尬地望向白桃身后的小厮。
白桃急忘了,女子之发肤,不能让任何男子看到,除了夫君。
“你们先在门外等我。”
待小厮们走出雅间,白桃确认门外看不到里面,这才对周燕儿道:“你放心吧,他们不会进来看的。”
“多谢恩人。”
周燕儿一边说,犹豫片刻,就在桌边坐下,三两下就将自己身上的外袍除去,内里是一件抹肚,将手臂裸露出来。
去掉外衫之后裸露出来的部分布满上面狰狞的血痕,比先前从袖中露出来的那一截更加可怖!
“天哪!”秦月慧当即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这是人干的事吗……”
周燕儿低下头,飞快地穿上外衫,歉声道:“我没想吓到恩人……”
白桃定了定心神,认真道:“无妨,我手里这个药应该不错,止血止疼,还不留疤痕。”
太子沈宴清特地给她的药膏,怎么可能会差?
“我来给你上药。”
白桃等她准备好之后,旋开玉盒盖子,指尖蘸取一点药膏,擦在她手臂的伤处,问道:“疼吗?”
周燕儿眼里含泪,吸了吸鼻子:“不疼的。”
“不疼的,恩人。”她重复道。
白桃这才放心给她擦药。
冰凉的药膏在暗红的伤处上划开,她做得很仔细,不遗漏任何一处。
待擦完一只手臂,白桃望向她深入后背的伤痕,问道:“要不你把这件衣裳也脱去,我为你擦后背的伤痕。”
“不用了恩人……”周燕儿垂下头去,语带羞涩,“我自己擦就行。”
“你哪能看得见?”白桃道,“万一又伤到了。”
周燕儿这才转过身去,脱下内里的衣衫,露出遍布伤痕的后背。
白桃深吸了一口气,继续上药。没过多久,她便感觉有点疲累,眼皮开始打架。
周燕儿也留意到她的状态,问道:“恩人?”
“恩人,要不您先歇一歇,我自己上药。”
说着,她便不顾自己没穿衣服的身躯,要来给白桃腾位。白桃不好意思看她,低下头,自己找到一处扶手椅坐下。
“阿桃?”秦月慧突然开口。
她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眼皮几近要黏在一起,很不对劲。
“我也觉得有点困。”
白桃望向她,便见一旁的周燕儿已穿上衣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漠。
“你……”
白桃想说话,却发现已经没力气喊叫了。
周燕儿走到坐在扶手椅上的少女身边,语气低而轻慢:“还以为要多来几次,没想到第二次见面就把事办成了。”
白桃瞳孔骤缩,意识到了不对,可是思绪混沌,她已经想不出是在哪里出现问题。
“公子。”
周燕儿突然站起身,朝帷幔之后的人一礼。
白桃眨了眨眼睛,意图让自己的视线更清楚一些。
很多客栈的雅间里都会挂着重重帷幔,以将丑陋的窗柩和隔断物遮挡住,更有一番雅趣。
是以,白桃在进来雅间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帷幔之后可能藏着什么。
如今,帷幔打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从里面从容地走向周燕儿,后者则默默地垂下头,看起来乖顺不已。
“你的伤……?”
男人在对周燕儿表示关怀,然而白桃的心突然悬空,她听出来了,这声音是那位王家公子王桢明!
他不会是要寻仇吧!
白桃刚生出这个念头,就下意识想向秦月慧看去。然而她使尽力气,她的视线里依旧是一男一女。
她动不了,浑身无力!
“得公子挂念,燕儿做什么都值得。”
周燕儿语气又娇又弱,丝毫不像先前她求药铺救母的撕心裂肺,也不像她喊“恩人”时那番赤诚。
一个人竟然可以有多个面孔。
白桃意识逐渐涣散之际,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场守株待兔。
“燕儿,这次多谢你。”王桢明叹气道,“不是我想对她做什么,是她想逼死我们王家,我也是无奈之举。”
周燕儿忙道:“我都理解。”
“外面有她们的人,公子要尽快动手。”
话音刚落,白桃就看见男人视线一转,朝她走来。
外面就是她们带来的小厮,他们怎么敢怎么明目张胆!
少女瘫在扶手椅上,呼吸急促,一双眼睛因为极力撑着而浮上一圈红。
王桢明微微眯眼,他先前见她,只觉得是个普普通通的美人。如今从她身上看见罕见的倔强和挣扎,他莫名有种兴奋的感觉。
男人一步上前,将她横抱起。水沉香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将她的意识包裹,白桃心头涌上一种恶感。
被讨厌的人这么亲近地抱住,她只想吐。
周燕儿为王桢明拉起帘子,恭敬地道:“我为公子守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