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并不理她,只为她推开一扇门:“小姐请坐。”
二楼堂内。
桌边,两个男人站直了身躯,视线透过窗子往外眺望。
“看完了?我在信中说过,她不会有事。”沈宴清慢慢开口,“现在该谈我们的条件了。”
白娄和白桥收回视线时,脸色紧绷,手捏成拳,在青年对面坐下。
白娄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殿下想要什么?”
“白家盘踞遂州之地已久,对朝廷来说,是重大威胁。”沈宴清道,“但我知道,除了五年前围攻周府外,你们并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所以,对你们而言,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与朝廷作对,二是归顺朝廷。”
白桥神色幽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纵然我们不与朝廷作对,朝廷会放过我们?”
“我说可以,就可以。”沈宴清扬了一下唇角,“但有条件。”
“白家需要协助朝廷安定遂州、昌州、扈州三州。”
白娄和白桥脸色一变。
白家、杨家、段家三家就算暗地里有些较劲,但明面上是交好的。就连白桃,也和段家老四有着好几年的情谊。
他这个条件,几乎是让他们用自己的安危,换他人的死亡。
山匪最讲究义气,向朝廷投降,再帮他们解决其他山匪,或许他们是可以活下来,但也无法再在遂州立足。
他要他们自相残杀。
沈宴清看出他们的犹豫,扬了扬手,让一旁的人给他们倒茶:“若是白家不帮忙,朝廷也能平定三州,无非是多花一些时间罢了。”
“你们都是大齐的子民,我也不想血流成河。”沈宴清循循善诱,“倘若真有什么不动武就能解决的办法,为什么不呢?”
白娄和白桥对视一眼,双双陷入沉默。
当初他们都小看了面前的这个人。他们的确猜到他的身份可能不简单,或许能有机会护住白桃,可是没想到,他们运气不好,碰上了一位皇子。
这对立的立场,便是怎么都逃不掉。
白桥开口道:“我要见我妹妹。”
“要让她知道这些事?”沈宴清问,“你能抵挡住她的提问吗?”
青年一笑:“人,你们已看到。是时候做决定了。”
摆在白家面前的,其实并没有选择。
所有人自然都是想要好好活着,不然他们也不会上山。
而现在,他们要选的,其实是相信朝廷,苟活一阵,还是奋力反抗,至死方休。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见识过围剿的官兵。他们训练有素,又快又猛。若白家面对的都是这些人,那么他们将毫无胜算。
然而,他们也不敢将性命全交给面前的这个人。
“我们并非要与朝廷作对。”白娄缓缓开口,“我们不过是……想挣个活路。”
沈宴清微微一笑:“我知道。”
*
白桃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门窗大开着。
外面都是守军,这里又是四楼,她压根跑不掉。
白桃有些闷闷地卷了卷自己的辫子,陌生的男人抱着臂站在一边,像在看她,好像又没在看她。
但白桃一站起身,他的视线就瞟了过来。
“坐累了。”
白桃一面说,一面往窗台走去。
凌温书警惕地跟着她走近到窗边,即便知道她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小丫头,但前几次被她折腾怕了,也不敢掉以轻心。
白桃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视线往外望去,平吉楼俯视着远处的商户,在这个屋子,看不见她们家的招牌。
白桃暗自一叹,视线往下一瞟,忽然间定住了。
熟悉地身影就在楼下出现,白桃看见了石瑞端着什么东西走向了柴房。
石瑞一向是跟着段鸿弋的。白桃心想,难道段鸿弋也在这里?
凌温书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去,眼神一眯,当即发现了端倪。
“不许看了。”凌温书抬手就将窗子关上。
这一动作直接证实了她的猜想,段鸿弋也在这里!
段鸿弋不仅在这里,还被关进了柴房。
想明白了这一点,白桃感觉心口有点喘不过气。
外面忽然有了些许声音,白桃捞起裙子往外跑去,凌温书没能拦住,便看见少女倚着栏杆往下望。
二楼的人听见了动静,也纷纷抬头。
“爹爹、二哥——”
白桃恨不得从楼上跳下,飞到爹爹和哥哥身边,然而对面的男人却有些仓皇地移开视线,和身边的男人说了些什么。
男人摇了摇头。
白桃想起来,阿枕就没打算让她和父兄说上话。
可她不信邪,快步地下楼,哪知道踩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差点跌了一下。白桃飞快地捞起裙摆,有些狼狈地下到二楼。
沈宴清倚着栏杆,偏头望她。
而他身边,空空如也。
少女愤怒道:“我爹爹和哥哥呢?”
沈宴清漫不经心地道:“下一次,你兴许能和他们说上话。”
不让他们见面,是让白家感到害怕的一个办法,也是对白家的考验。
沈宴清想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无所忌惮,到底在不在乎面前这个小丫头的性命。
白家很有诚意。
如约来到平吉楼,甚至愿意放弃短暂的见面机会,去换更长远的安定。
白桃抬眸望向面前的青年,他倚在栏杆边,泰然自若,他似乎一贯如此。
而白桃的手脚冰凉,寒意漫过全身。
她早该意识到,他不是她的阿枕,而是属于官府的,要杀了他们的人。
白桃从未有一刻如此冷静,眼眸之中还带着微微的湿意。
“难道在这期间,你要一直关着我吗?”
沈宴清笑了笑:“自然。”
第41章 威胁
与白家的会面顺利, 沈宴清心情不错。骤然听到她的问题,便起了些戏弄的心思。
想看她生气,想看她气愤到跺脚。
然而, 少女少见地没有回怼。
几息之间,沈宴清唇角的笑意慢慢减淡。
很快, 少女继续问道:“段鸿弋也被你抓起来了?你也要见他的爹爹吗?”
沈宴清的神色一滞, 接着便看见凌温书跟在她身后而来,神色有些慌乱。
他瞬间明白, 她恐怕是看见了什么。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 沈宴清回答:“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白桃拔高声调:“我要见他!”
沈宴清敛了神色。
不可能让她看到。据手下人来报, 段鸿弋每日闹腾得很, 他们费了一些工夫才让他安定下来。军中折磨人的手段多得很, 想来段鸿弋早就是不能见人的状态。
面前的人没有给出, 白桃转身便往楼下走。
青年眼神一凌,一旁的凌温书当即喝道:“烂住她!”
守在楼梯口的官兵当即拔出刀来,雪白的光亮闪到了白桃的眼睛,她再不能往前。
少女愤愤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楼梯顶端, 白光映衬, 两个男人的身影变得黯淡无比, 白桃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她忽然感觉这个楼梯像一个竹篓, 她是被捉进笼中的鸟雀。眼下,抓她来的猎户正就着笼口看她。
寒意席卷全身, 白桃不由地捏紧了拳。
她昂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们?”
“办法我已同你爹爹说过, 你的父兄已答应了我的条件。”
“我不打算对你怎样。”沈晏清耐着性子回答,“只要你好好地待在周府里。下一次他们回来的时候, 你们可以相见。”
“那段鸿弋呢?”
沈晏清道:“等他爹来。”
白桃抿了下唇。
他爹在扈州,他的二哥和三哥应该在遂州,但白桃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联络的。
白桃正想说点什么,在开口前却猛然反应了过来:“你不会也想拿段鸿弋威胁他的家人吧?”
“你已问了太多问题。”沈宴清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现在,该回去了。”
他没有直接否认,白桃想,那是一种变相的回答。
他隐藏身份,欺骗她,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白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小姐。”
身后的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白桃回身便见到那个陌生的男人走到楼梯:“请这边来。”
白桃沉默地跟上。
经过后院时,她下意识地看向柴房。
凌温书当即警告道:“白小姐不要想别的心思,白费力气。”
白桃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提起裙摆,走近马车。
她现在明白,他们准备的这条裙子也是故意的。
这么一条裙子,白桃连走路都难,更别说跑。
正想时,墙外忽然出现一阵骚动,白桃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就见有人翻墙跳下。
那人身上衣着破败不堪,露出来的口子里全是深红的皮肉。
待看清那人的脸时,白桃头皮发麻:“……段鸿弋?”
少年的视线陡然抬起,满带脏污的脸颊让白桃心头一震。
只是一瞬间,他便低下头,飞快地从她身旁跑过。
可是凌温书更快地拦住他的去路,抬脚将人踹翻在地。
少年还没爬起来,楼中就走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少年压在地面。
白桃朝他走去,语气有些沙哑:“……段鸿弋。”
少年挣扎不成,昂起头颅看着她。
幽然的眸子眯起,段鸿弋冷笑一声:“竟然是你。”
说完,少年嗤笑一声,胸腔振动,咳出了一点血。
猩红的血迹顺着嘴角而下,白桃吓了一跳:“他们把你怎么了!”
还没等他说话,一左一右的两个官兵便抓着他的肩膀将人拖走。
“你们带他去哪!”
白桃想跟上去,哪知道一脚踩到了群沿,直直地栽了下去。
少年的身影消失不见。面色冷漠的青年朝她走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视线。
白桃心头一窒。
见到段鸿弋之前,白桃从不觉得那个人会真的对他怎么样。
可现在,少年玩伴血淋淋地出现在她面前,白桃才明白,这不是一场玩笑。
他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白桃下意识想要后退,眸子里染上畏惧。
“别管太多。”沈晏清开口道,“如果你听话,就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青年直起身,扬了扬手:“送她回去。”
身旁有官兵走上前,白桃不想那样狼狈地被人掺走,从地上爬起来时腿还有点疼。
她没反驳,没求饶,只是爬上马车时有些踉跄。
沈宴清看着她的身影,没去扶,也没说任何话。
良久,身后有人来问:“殿下,段小四该如何处置……”
“今日守卫,看管不严,按军规处罚。”沈宴清转身入内,“为段鸿弋换一处关押地。”
*
白桃终于认清一点。
她是人质这件事,其实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马车回到周府,白桃下了车,再次被送进客房。
门扇合上之后,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见不到父兄,好友被囚,她自身难保,白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算是逃出去,她又该去哪里?
无人时,身上的痛处才慢慢地传来,白桃提起裙摆去看,才发现膝处已经磨出了一块血印子。
在这几日间,她浑身上下已经折腾出好些印子。
新伤旧伤交错,白桃神情漠然,松开了裙角。
日常有人给白桃送饭,无论做什么,她身边总有人在。
他们每日警惕着白桃再闹,却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心思再逃了。
书房内。
缀金的纸张被皙白的手指摊开,露出上面的几个大字:“吾儿,速归。”
沈宴清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叠起来。
青年夹起纸张,一伸袖,就着灯台上的烛火点燃了信纸。
火光明灭映照,沈宴清恹恹地松了手。
一旁的凌温书吓了一跳,这可是宫中送来的信件。
殿下他烧了自己父亲、当今皇帝的亲笔信。
凌温书的音节卡在了喉咙里,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问道:“殿下,京中事态紧急,可要即刻启程?”
“不急。”沈宴清回答,“等这边的事安排完。”
青年提起笔,蘸了些许墨汁,忽然一顿:“这几日她很安分?”
凌温书楞了一下,才想起来是谁,回答道:“近日,没有听到别的消息。”
沈宴清微微迟疑了一下:“人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