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过来做什么。”
白桃想了想:“玩伴。”
这个理由最合适,以前白桥也这么给她物色过玩伴。在白桃一个人留在山上的时候,白桥甚至花银子在山下找来一些小孩子陪她玩。
后来马六他们上山之后,他们也没再给她特地找玩伴了。
然而这个称呼却让白桥脸色微变,他已经很久没给白桃找过玩伴了。而现在,在被人退婚之际,他妹妹突然想找玩伴,还能是因为什么?
被伤心了,想再找个伙伴。
白桃蹙起眉来看她身后的少年,忽然间瞳孔一缩。
他总觉得身旁这个少年有点眼熟,虽然想起来有些不敬,但他总觉得这个小少年的神韵……有点像他身边的这一位。
见白桥不说话,沈宴清才开口:“你要带他下山?”
白桃回答:“是。”
沈宴清道:“不能带。”
白桃迟疑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带?”
“行军所带干粮有限,多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沈宴清语气平静,“我们不要拖累。”
这话倒让白桃有些发愣,确实,她刚刚的确没想过这一层。
“我觉得他手脚比较麻利……”白桃一面看着夏恒,一面思索着道,“干粮的话,我可以给他分一半。”
一旁的夏恒“咚”地一声跪到地上,哆嗦着道:“小姐,我脚程很快的,吃得也不多,每顿只要一小碗米饭就够,小姐不要丢下我。”
听她这么说,白桃更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安慰道:“你先别急。”
这一幕落到沈宴清的眼中,他漠然道:“不过初次见面,你就敢为他担保,甚至要为他赎身,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青年倾身上前,不经意间闻到了一点点血腥味,不由得眉梢一跳。
沈宴清上前一步,当即扣住夏恒的手腕,将衣袖推开,露出上面猩红的血痕。
他勾了下唇角:“果然。”
“你干什么!”
白桃惊叫道,迅速将夏恒的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又转身去扶夏恒的肩膀。而夏恒显然吓坏了,眸子里已盛起水雾。
“小姑娘被骗了都不知道。”沈宴清冷笑道,“他手上的伤,是假的。”
白桃当即一怔:“怎么可能?!”
这口子还在往外渗血,怎么可能是假的。
“没有旧伤,新伤伤口规整,力道统一,像是某个人今日特地为之。”沈宴清漠然拆穿,“倘若他两臂都有伤痕,你还能看到他右手的伤痕比左手轻。”
白桃神色怔住。他的意思,是说夏恒的伤是自己弄的?
她再看向夏恒,便能感觉他面容沉默,有意想要护住自己的手臂。
“他同你说的什么理由?”沈宴清轻描淡写地反问,“是受欺负,还是被虐待?”
白桃僵着,一下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白桥也看明白了,嘲弄道:“怎么,想让我妹妹帮你离开寨子啊?”
“难以置信?细想一下就能明白的事。他既然遭遇了不公,为什么不来问我,也不来问你二哥?”沈宴清扫了一眼白桃,“求助你,不过是因为你好骗。”
白桃神色顿住,没说话。
气氛突然僵持,就连白桥也意识到了不对。
白桃定定地看向沈宴清,回答道:“如果我不好骗,你怎么会有机会?”
她又问白桥:“我要多带一个人走,哥哥你会不高兴吗?”
白桥抿了一下唇,直觉告诉他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就算我被骗也心甘情愿,我想带他离开杨家。”白桃平静地开口,“那关殿下什么事?”
沈宴清神色一滞,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第45章 累赘
沈晏清本意不是指责她轻信别人, 既然让她误会,还是应出声解释。
“深更半夜来女子闺房,很难让人不去想此人居心叵测。你一个姑娘, 自当小心一些。”
他已尽力将语气缓和,然而落在白桃的耳朵里, 就像是责怪。
白桃没理他, 转而对夏恒道:“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你先回去。”
夏恒怔愣片刻, 当即跪下来给白桃磕头。白桃拦着他不让他跪, 一面将他送出去。
待人走后, 白桃转过身来, 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
白桥当即走上前, 挡在沈晏清和白桃之间:“时辰也不早了, 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要赶路。”
他太了解他妹妹,生气的时候恨不得把天给掀掉。
沈宴清也抿了一下唇,提前开口道:“话已带到,决定在你。”
接着, 他便转过身去, 预备离开。
“为朋友付出真心, 我不后悔。”
少女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身后响起, 青年并未停下脚步,声音原来越远。
白桃下意识地想将门关上, 想起来屋子里还站着一个,手指紧紧地握住门板, 又很快地撤去力道。
白桥望着那人渐渐远去,走到白桃身边, 轻轻地道:“哥哥们都支持你。”
白桃茫然地朝他望去。
“之前你将他视作自己人,信任他,对他好,没有什么不对。”白桥道,“是他欺骗咱们在先,没道理是我们后悔。”
白桃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二哥。
青年嘴角上扬,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还极不正经地朝她挑眉。
忽然间,白桃鼻子一酸。
这段时间,她总是在想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随便相信别人。可如果回到那一日,她恐怕还是会重蹈覆辙。
阿枕说得对,她是很容易相信别人。
只是因为前十六年,从没有人骗过她。
“别再想了。”白桥揉了一把白桃的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头脑里纷繁的思绪都清除。
“等尘埃落定,咱们就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白桥语带慵懒,“到时候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有人敢骗你,二哥把他揍得爹妈不认。”
他一面说,还秀了秀他的拳头。
白家待人有礼,做生意讲究一团和气。然而在最初,也是靠能打闯出的威名。
小姑娘当即笑了出来。
果然,说什么都不如打一架有用。
白桃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白桥心底一松,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行了,哥回去了。”
白桃将二哥送出门外,回屋歇下。
第二日,白桃去找杨林时,后者正在吃饭。
“夏恒?”杨林对这人尚有印象,“这小子在我家半年,并不怎么听话,也不干活。”
杨林一下子就猜到原委:“他昨日去找过你?既然他这样想离开杨家,我们也不会强迫他留下来,你这回正好将他带走。”
白桃脸色微红:“那杨眉那边……”
“小姐还没起吧?”杨林转身朝人道,“让夏恒收拾包袱走人,小姐若是问起,就解释一下。”
事情进展顺利,白桃不由得松一口气。
没过多久,夏恒被人领了出来。他低着头,身上背着小包袱,走到杨林面前。
“跟着白小姐就别死气沉沉的。”杨林蹙着眉,忍不住嫌弃道,“手脚麻利些,去吧。”
夏恒走到白桃面前,低低地喊了一声:“白小姐。”
白桃开口道:“今日要赶路,先下山吧。”
她记得昨日他用自己的伤来骗她这件事,因为今日要前往昌城,来不及和他说那些话。
白桃只打算将夏恒带下山,之后就分道扬镳。
清晨时分,沈宴清列队清点人数,准备下山。按照昨日所谈,杨林也会和他们先前往昌州府。
等一切准备就绪,沈宴清看到白桃身后站着的那个少年。
既然她执意想帮助骗子,沈宴清也不会多加干涉。他每日要忙的事情太多,不打算把这点小事记挂在心上。
下山由杨林带领,白家人跟在中间,白桃跟在白桥身后。
也不知是队伍行进更快了,还是身子沉重。总之,她走得有些吃力。
下山比上山要费劲得多,起初白桃还和白桥有说有笑,逐渐地她就不再吭声。
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白桃感觉要滑下去,赶紧伸手想要扒住她的哥哥。哪知道这时候,身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住。
少年的手苍白清瘦,袖口因动作而上提,露出手臂上的伤痕。
白桃往那血痕上瞥了一眼,又飞快地收回视线,连声道:“谢谢。”
夏恒并未回答她,很快地退到了她的身后。
身边的白家人不时向夏恒投来审视的目光。自从小姐接触了沈宴清这样的人以后,对于再次出现在小姐身边的人,他们不由得多留一个心眼。
夏恒依旧低着头,只是唇瓣微微紧抿。
进城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抵昌州府。昌州刺史听闻恢复身份的皇子前来,早已等在门口。
沈宴清简单地免去他们的礼数,为众人安排居所。
皇子驾临,昌州刺史不得不将自家园林让出,留给沈宴清居住。而白家人也沾了光,安置在府内后院。
连日的奔波,早让白桃疲惫不堪,一到后院的住处,她就忙不迭的坐下。
“我去收拾屋子。”白桥扫了一眼小姑娘,就往旁边的房间走去。
若单人居住那定然是住不下的,确定好住处以后,白家还得跟着管家去库房搬床板、铺床。
白桃理所当然地趴在桌子上等,她那个力气,上去只是添乱。
身旁的喧闹都跟着管家远去,白桃蓦然间趴在桌子上,身体如同被抽干了一样。
她一面捂着小腹,休息了片刻,而后将视线转移到院子里时,忽然顿住了。
干瘦的少年直直地站在院外,静静地看着她。
白桃蹙着眉道:“你还没走?”
夏恒走上前来,声音低而温和:“小姐身体不适?”
白桃抿了抿唇,感觉自己这样是挺明显的。
“坐一坐就好了。”白桃回答道,“既然已经到了昌州府,你就自行离去吧。”
夏恒微顿,低声问道:“小姐为何急着赶我走?”
“你骗我这件事,我还记着。”白桃微微一笑,“我虽然帮你,但也不想同一个人欺骗过我的人多接触。所以,你走吧。”
夏恒神色一滞,身子一倾就跪下来。吓得白桃当即站起,忍不住道:“你给我起来!”
“小奴不该欺瞒小姐。”夏恒声音细弱,语带哭腔,“小姐尽可以打我,骂我,责罚我。”
白桃抿了抿唇:“你想要从杨家出来,不就是不希望被人打骂吗?如果在我面前还是一样,那你走不走出杨家,又有什么区别?”
夏恒身形一僵,突然之间没了声息。
白桃继续道:“今日起,你就可以在昌州府上重新做人,不用总是给人下跪,摇尾乞怜。”
她故意把话说得重了一些,希望他能明白。
白桃并不是看不出来他刻意在他面前卖惨,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拆穿。
良久,夏恒都没有说话,只是伏首而跪。而后,他慢慢地抬起头,声音不再低弱:“多谢小姐提点。”
这才是一句正常语气的话。
白桃松了一口气。
“你想要离开杨家,不惜伤害自己,其中的理由我不去深究。”白桃上前将夏恒搀扶起来,拉住他的手臂,问道,“擦过药了没?”
夏恒忽然感觉很心酸。
之前说给白小姐的经历,其实半真半假。夏恒原本和哥哥都是昌城中一户人家的下人,因生得眉清目秀,腿脚麻利,便得管家的青眼,时时带在身边。
他哥哥夏广连洒扫的活也做不来,被安排去田里做苦工。一年之中仅有几次见面的机会,突然有一回,夏广对夏恒说他要成亲了。
夏恒自然前去祝贺,他以为哥哥在山上盖了房子,便跟进寨子。
进去之后,夏恒便没能再出来。
杨家小姐先是看上了他的哥哥,后来看上他。
夏恒心性高,不肯给人做洗脚的奴才,时常故意将事情搞砸。杨家小姐虽然没有打过他,但却时常不给送吃的。他在杨家不受待见,下人不喜欢他,男夫视他为敌,杨小姐一个不快,夏恒就得饿上两日。
他不是没想过跑,只是认不得山路,连寨子都没走出,便又被人抓回去。
他们都乐得看他痛苦憔悴。
直到他昨日在桌边,第一次听见有人替他说话。
她开口说完第一句,夏恒就盯上了她。
心地善良、有地位、能说得上话的这个丫头,说不定能为他搏一个出路。
是以他刻意加重自己身上的伤势,只是希望她早点开口。
夏恒没有想到会被人当场拆穿,也没想到被人拆穿谎言之后,还能获得自由身。
所有的算计,都敌不过一次真心的托付。
此刻,少女的鼻息轻轻地扫过夏恒的手腕,少年人一时恍惚,心中悸动。
“楞什么。”白桃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你这伤得不轻,必须擦药。”
“好。”夏恒开了口,“我出去买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