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条街口,白桃下意识地望向身边的人,对方也回看向她。
好像半点没有折返的意思。
白桃不得不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刚出来就想着要回去?沈宴清语气微沉:“就这么不情愿?”
“这街上什么都没有。”白桃理直气壮,“没什么可看。”
沈宴清又抿唇不语。
这街上没有夜市,只有紧闭的门窗,的确没什么可看。
但他的脚步并未停下,白桃不得已只能跟着。
两个人走进了一条小巷子,越走越暗,白桃便感觉有点不太对。这夜晚没有人,也没有月光,只有白桃手中的灯盏发出一点光亮。
凉风一过,灯笼里的烛火晃了两下,吓得白桃挺直了腰背。
再看身边的人负手而行,心情轻松,丝毫没觉得这点黑暗有什么问题。
白桃忽然警觉,他不会想干什么坏事吧——
她承认,她之前一直对他不大友好,时常对他发脾气、摆脸色,但那还不是因为他骗了她。
他活该的呀!
但现在,越往巷子深处,白桃心里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沈宴清又一次走在了前面,丝毫未留意到身旁的动静。直到身边的光亮越来越少,沈宴清才意识到她并未跟上来。
他转身便见少女立在原地,抱着手臂看着他。
灯光映照在她的脸颊上,沈宴清能看见她眉宇微蹙,唇瓣紧抿。
“冷?”沈宴清下意识地发问,向她走去时,少女后退了一步,沈宴清也看清了她眼睛里的警惕。
沈宴清有些古怪地看向她:“在害怕?”
他往四周扫了一眼,沿路漆黑,巷子又窄,的确会让人心生畏惧。可灯不是在她手上吗?
白桃警惕地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带我来这干嘛?”
“不是这里。”沈宴清并不惯和人解释自己的意图,“还没到。”
还没到?到底要去哪里?白桃提着灯,讷讷地道:“我想回去了。”
沈宴清回答:“很快就到了。”
白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警惕道:“夏恒应该还在等我。”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沈宴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这是这几日缠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的名字。
青年的神色黯淡,朝她走近,冷声道:“既然出来了,就别想着回去。”
这句话落在白桃的耳朵里,让她当即生出了一丝寒意。
他什么意思?这是明着说她有来无回吗?
白桃脸色僵硬,嘴巴还在垂死挣扎:“你……你想干什么。我、我之前虽然总是对你发脾气,但我自问也没有欺负过你,当初谁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层身份啊!而且你也骗了我,我们只能说扯平,扯平!”
沈宴清神色一愣,便看见小姑娘垂下脑袋,有些无措地绞着手中的辫子。
“所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听他们称呼你殿下,我感觉你身份很贵重,你就别和我一个小姑娘计较了。”
这番听下来,沈宴清终于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了。
青年挑了一下眉,压下扬起的唇角,冷淡地开口:“嗯。”
这么一个情绪不明的字节,让白桃不由得颤了一下。她心中更加忐忑,他到底是计较还是不计较?
“跟着我。”
青年直起身便如松竹一般挺拔,眸光垂下时,便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沈宴清转过身来,便能听见她语气游移的讨价还价:“那我们说好了啊……你不要记仇,我也不跟你计较。”
青年不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白桃硬着头皮跟上他,手里的提灯也晃了两下。
沈宴清知道她跟不上自己,刻意将步子放缓一些。
他不由得想笑,她竟然觉得自己想报复她?明明他从没有计较过她的那些失礼。
两个人走过两条黑巷子,白桃这才发觉前方越走越亮,原本安静的街道也逐渐出现了一些交谈的人声。
白桃有些疑惑地看向身边的青年,对方目视前方,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
直到走到街道尽头,视线开阔,烛火通明,一旁的巷子还跑出来三三两两玩闹的孩童。
白桃隐约觉得,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里立昌州府很远。”
青年一面说,一面转身左走,白桃便不自觉地跟上他的步伐。
沉稳的声音细细道来:“往日昌城有宵禁,昌州府附近的街道都早早关门熄灯。而昌城外围,民众还是会偷偷做起生意,办起夜市。”
“所以这边会热闹一些。”
眼前的街道,虽然没有遂城往来车马的繁华,但街道的两边都有出摊的小贩。
白桃刚想问“你怎么知道”,忽然明白过来,其实他早就想来这里。
好家伙,刚刚那番话,是吓唬她呢!
白桃被他摆了一道,气呼呼地道:“我走累了!”
平日里上山下水都不觉得累的人,这才没走两步,就会累?
沈宴清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开口道:“那你在这等着。”
白桃:“……”
都走到这里,还想让她乖乖待着。显然他很明白,她就不是能待得住的人。
白桃愤愤地跟在他的身后,便见青年走到一个小摊前停下。
摊子里直摆着些许竹蜻蜓,白桃觉得没甚稀奇,哪知道他却注视良久,似乎很感兴趣。
白桃忽然生出了一点疑虑,他不会以前没玩过这些吧。
下一刻,身旁的人已掏出两文钱,将竹蜻蜓买了下来。
白桃一语不发,就看着青年将竹蜻蜓拿在手中,陷入了沉思,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等他半天都没反应的时候,白桃忽然开了口:“你不会不知道这个怎么玩吧?”
沈宴清看向白桃。
白桃心底震惊,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种竹蜻蜓,哪个小孩没有玩过,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
白桃一面觉得稀奇,一面朝他伸出手:“我来教你。”
小姑娘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得意,沈宴清一顿,而后才伸出手将竹蜻蜓递给他。
“这个叫竹蜻蜓。”白桃捏起竹蜻蜓的两个羽翼,朝沈宴清晃了晃,“是不是还挺形像的?”
“这么玩。”少女掌心合十,掌心摆动,竹蜻蜓的羽翼旋转,几乎要脱手。
然而白桃却及时停了下来:“这里人太多了,飞出去就找不到了。”
沈宴清像个乖巧的学生一样点点头。
白桃当即转过头来,明知故问道:“你以前没玩过吗?不应该呀,所有人小时候都应该玩过的。”
她说时嘴角上扬,语气分明是在阴阳怪气。
沈宴清认真地看着她,忽然觉得面前的女孩子身上多了几分生气。
这几日来,他极少见到她,上一回因为说了她一句惹她不快,两个人不欢而散。
而现在,她这样的语气让沈宴清觉得,两个人好像反而变得亲近多了。
见他不说话,白桃继续叭叭:“这个你没玩过,那绕铁圈呢?玩弹弓呢?都没有?”
说罢,少女便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小可怜。”
沈宴清挑了一下眉,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
两个人继续在街上闲逛,白桃提着灯继续道“没事,你不必自卑。不知道也不会怎么样,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嫌弃你啦。”
少女语气上扬,明显是心满意足。
沈宴清就这么默默地走在她身边,心想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忽然前方几声“噼啪”脆响吸引了白桃的注意,两个人当即扫去视线。小摊上挂着十六宫格的小竹片,老板手中拿着的正好是弹弓,看见有人走上前来,开口道:“三文钱一次。”
白桃眼前一亮:“带你去学习。”
少女说罢便跑上前,手里的提灯又晃了两下,沈宴清抬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道来到摊前,白桃指着老板手里的东西告诉沈宴清:“那就是弹弓。”
“第一次玩?试试。”老板在一旁笑眯眯地示意,“若是打中了还有奖品。”
白桃兴奋地问:“有什么?”
老板指了指一旁的摊位,上面挂着些竹叶编制的小鸟、小螳螂等一些小动物,小巧精致。
“我这些都是卖五分钱一个的,若是打中,三分就能带走。”老板道,“要不要试试?”
白桃推了推沈宴清。
沈宴清道:“好。”
他从老板那里接过弹弓,先是端详了片刻,白桃便插话道:“我给你示范。”
少女神采奕奕接过弹弓,率先瞄准了第一行第二个竹片。
“啪”地一声,石子擦过竹片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旁的老板赞叹道:“这位姑娘厉害呀!”
少女轻笑一声,想当初她勤学苦练,还曾靠着这项技艺称霸街头。
白桃扬起眉,看向身边的青年:“你来试试吧,不要有压力。”
青年手握弹弓,面沉如水。很快,白桃听到第一声清脆。
白桃回过头去,看到自己刚刚打中的那个竹片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他打中了?白桃有些迟疑。
白桃回想起她第一次玩的时候,在摊子面前十几回都没打中,被白桥嘲笑了两天。
在她神思游离之际,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第一行第一个竹片猛烈地晃荡。
又中了,这哪是第一次玩的水平。
白桃脸色僵硬:“你……是不是以前玩过?”
“没有。”
沈宴清回答时,手中又捏起一颗石子,很快,再是一声脆响。
白桃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身边的人先后将最上面一排全部击中。
然而,在看见沈宴清一下子拿起了两个石子时,白桃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你确定要这样?”
回答她的是两声脆响。
白桃看着摇晃的竹片,心情忽然郁闷。
沈宴清以为她是没得玩才会如此沮丧,当即停下,试探性地将弹弓放在她的面前:“你试试?”
白桃:“……”她试什么试她压根就不会连发。
眼见她脸色不好,沈宴清也适可而止,开口道:“不玩了。”
接着,沈宴清便掏出铜钱,余光扫见小姑娘别过脸去,似乎不想看他。
老板兴高采烈地指了指身边的摊位上竹叶编制的小动物:“你们打中了7个,可以带走7个。”
沈宴清轻咳一声,示意身边的小姑娘:“你来选吧。”
白桃不说话。
沈宴清抿了一下唇,挑了一只兔子和一只蜻蜓:“就这些,其余的不要。”
老板自是欢欢喜喜地将东西给他。
沈宴清将兔子拿到白桃的面前晃了晃:“你赢的,不想要?”
白桃嘟囔道:“你刚刚赢了那么多不是都不要吗?”
“我知道自己会能打中,何必欺负人。”沈宴清把玩着手中的蜻蜓长翅,“这个和你手中那个竹蜻蜓,有点像。”
废话,都是蜻蜓。白桃在心底想着,嘟囔着开口道:“那你还说你没有玩过。”
“的确没有玩过这种……弹弓。”沈宴清轻笑,“只是以前学习开弓射箭,这拉弓、瞄准,都是同一个道理。”
白桃转而定定地看向他:“你……以前都在学些什么?”
“很多。”青年若有所思地回忆,“每日寅时就有老师等在门外,一直到子时,都有安排。”
白桃呆住了:“这么辛苦!”
东宫的那些光阴在眼前浮现,沈宴清眸光一暗。
十几年来,他孜孜不倦,夜以继日,没有一日懈怠。然而或许是彼时的他不知道收敛光芒,将众人的称赞当做理所应当,后来遭到父皇猜忌,群臣围攻。
那时,沈宴清跪在承明殿前无法自证清白时,总是在怀疑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
“你以前好像过得挺苦的啊?”白桃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不是说富贵子弟的日子过得很轻松么?我看周远他每日饮酒逗鸟不亦乐乎,你身份比他贵重,应该比他还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