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画着的是一只孩童戏水的图案,但是有几处眼睛部分故意圈起镂空,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些点连起来变成了一只兔子。
沈晏清会心一笑。
白桃望向他,随口问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不高兴?”
“一点意见不合。”沈晏清轻描淡写地回答,“倘若有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但不为朝廷效力,你觉得该不该让他们退位?”
“应该啊。”白桃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连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放在世族子弟却不适用,明明这些子弟比之普通百姓还要不如,却心安理得尸位素餐。
沈宴清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应道:“我也觉得应该。”
“我和母后就是在这一点上不合,不是什么大事。但母后是长辈,我只能听她训话,不能辩驳。”
白桃听明白了。
原来他是在皇后娘娘那里受了委屈,过来求安慰的。
少女站起身,小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桌面上取下一个纸盒来,又返回他的身边,哄小孩一样地把糖盒给他:“吃颗糖就不难过了。”
明显拿夜里的办法来对付现在的他。
沈晏清扬起唇角,轻笑道:“我不嗜糖。”
少女有点不明所以,朝他眨了眨眼睛。
“头发乱了。”沈宴清面不改色地道,“过来,我帮你看看头发上是什么。”
“啊?”
白桃毫无防备,只感觉发梢被人轻碰了一下。
“又撞到了哪里?”沈宴清继续道,“我看见头上好像有个鼓包。”
“有吗?”
少女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圈套,甚至曲着身子配合去看。
“再低一点。”
白桃依旧照做,为了躲开他的手,她不得已更低一些。
身前的男人似乎有些无奈,示意身旁:“你在这里坐下,我帮你看看,如果疼,得去叫太医。”
“应该没事吧。”
白桃虽是这么说,还是乖顺地坐在他的身旁。
少女曲着身子,海蓝长袍露出一点白皙的脖颈,两个人离得很近,沈宴清的呼吸都能吹动她的碎发。
面对一个骗过她的男人,她下意识里依旧没有防备。
沈宴清伸出手掌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很温和:“疼不疼?”
头发上干燥温热的触感传来,男人的手指很轻地按在发尾,除了一点酥酥麻麻的痒,没有别的感觉。
白桃认真地回答:“不疼。”
头顶的触感再次按下来,比方才更重,但白桃没觉得有怎样疼,继续答道:“不疼啊。”
“好。”
沈宴清顺势摸了摸她的头发,收回手时再问了一遍:“真的不需要请太医?”
白桃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头:“我感觉没事,好像没有包。”
“那就好。”男人装模作样地松了一口气。
头发丝丝细软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手中,沈宴清站起身说,拂了拂衣袖:“我要走了。”
白桃抱着自己搬来的糖盒,劝道:“尝尝再走?”
沈宴清视线停留在少女红润的唇瓣上,摇摇头,他要的安慰可不是这个。
可惜,病发时他能遵循本心,清醒的时候只能理性克制。
克制,只是为了谋求更多。
*
廿三日,白桃一醒来走出门外,下意识昂着头向上看。
原先额顶上每十步之间挂一盏四足灯,到了夜里要点上烛火,便于看路。而现在每四步添了一盏乌木橙灯,看起来十分喜庆。
“什么时候挂的?”
眼见常佑从远处走来,白桃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今晨,侍卫们挂好的。”常佑解释道,“殿下的寿诞快要到了。”
白桃应了一声,嘟囔道:“我还以为他过生辰会很冷清呢。”
“今日起,东宫外便来了不少人来送贺礼。”常佑提醒道,“今年吩咐了不办宴会,但必要的仪式和礼节不能少。廿八日那天,文武百官还要来磕头祝寿。”
这些规矩白桃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不解地问:“既然是生辰礼,怎么不当天送?”
“寿诞当日,殿下在东宫正殿接受朝拜,百官磕完头之后,殿下要当场给回礼,所以得提前送。”
白桃一算,心中啧道,他这段时间不是得忙死。生辰日收一百来份礼,隔几日还得全还回去。
晚上照例送药,白桃走进书房,一眼就看见往常放药壶的桌上堆着两堆朱红的小山。
再往里一瞥,就看见了青年白皙的手指正打开一张朱红的礼帖。
青年一抬眼,就看见她急匆匆地收回目光,眼珠一转,开口道:“来了?”
白桃将药壶放置在一旁,视线规规矩矩地落在地面,仿佛礼帖完全不感兴趣。
沈宴清唇角轻扬,站在书桌前开口道:“过来。”
白桃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面前,状若不经意地发现他桌上的这叠红帖,问道:“咦,这是什么?”
“礼帖。”沈宴清回答道,“文武百官送来的寿诞礼,都要一一记下,寿诞当日赏回礼。不过库房东西太多我记不全,明日你同我去库房看看还有什么。”
白桃惊讶道:“库房?”
沈宴清招她上前来,压低声音道:“私库。”
听起来怎么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是要背着人去寻山中藏匿的财宝。白桃也压低声音:“就你和我去?”
“这次还有池明。”沈宴清一笑,故意打趣,“下次可以只带你去。”
白桃眉毛一跳,总觉得他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沈宴清笑而不语,绕过她先走出书房,吩咐池明:“明日去库房挑回礼。”
池明领命:“属下即刻去准备。”
白桃也不知道去自家似库要做什么准备。库房无非就是陈放些杂七杂八不常用东西的地方,也有些好东西,挑出来送人就是了。
她没在意,等他喝了药就回房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白桃就被沈宴清拎出了被窝,她人还没从床榻上坐起来,就听见男人在一旁催促:“快点。”
这个时辰他鲜少在后殿,除非事情十分要紧。
白桃飞快地洗漱完,跟着他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身边跟着的人除了池明之外,又多了数个侍卫,看起来阵仗还挺大。
他们从后花园湖心亭穿过,抵达一两座小屋,这些小屋是侍卫在住,平日里白桃逛园子也不会往这边来。
没想到库房在这一处。
从侍卫院子旁的大道穿过,最终能看见一座雄伟的宫殿。一众侍卫在门外站定,池明上前开门。
第一重门打开,便见空旷的大殿,抬头不是高悬的藻井,而是一层房梁。这座宫殿,还有第二层。
大殿之中放置着一排排乌木窗格的架子,有些格子放置着一摞卷轴,有的放置的是一册书。还有些用精致的箱匣封着,不知道是什么。
他家的库房,似乎不堆杂物。
“一层是些文珍挂画,有雕工精美的砚石,也有未经雕琢的璞玉,成色不错的玉石可以赏下去。”
沈宴清一面介绍,一路领着白桃往前走。窗格架子里盛放着形态各异、颜色各异的玉石,透过窗格,能看见像这样放置着玉石的架子还有很多个。
“北境有一座玉山开采之后很多都送入了京城,一部分到了我这里。你看看,若是有喜欢的玉石,也可以让宫匠打个镯子玩玩。”
沈宴清抬手指了一块石头,那块玉石只开了一个口子,便能看见里面剔透的绿玉,“我上次收了你一块玉,还你一块。”
白桃还在回想她哪来的什么玉,忽然想起来是编造婚约的那一块,不由得垂下眸子,有点不好意思。
她的那块玉成色一般,远比不上眼前这一个。
“镯子就不用了。”少女压低声音,“你把那块玉折算成银子给我就行。”
反正那块玉上面刻了字,她也不是很想要。
沈宴清陷入沉默。
他就这么随口一提,想来也没送她什么东西,正巧编个理由,谁知道她送上门的便宜都不占。
第104章 出事
两个人站在窗格架子前, 沈宴清默然片刻,问道:“你不喜欢玉?”
“不怎么会用到。”白桃回答,“把玉带在身上, 磕了碰了岂不心疼?”
沈宴清从来没想过这个。
玉石刚硬柔美,象征君子, 是以文人常常佩玉。何况一般而言玉质坚硬, 小磕小碰造不成什么大的伤害。
只能说明,她平日里确实不怎么佩玉。
“也罢。”沈宴清招来池明, 开口道:“四品官员以上赏西山黑玉石、五品官员以上赏东州红玉石、六品官员以下赏青玉。”
池明一一记下。
沈宴清视线一转, 望向原处放置着卷轴的窗格, 沉吟道:“大理寺司丞颜州那里送去颜老的墨宝, 望他有如先祖一般的筋骨。”
白桃在一旁听着听着便有点心不在焉, 这里看看, 那里看看。不远处的架子上单放置着一列十二个颜色相似的玉石,有牛、虎、兔等各个样式,看起来像是十二辰。
“想要?”
明明很忙碌的男人还要转过头来逗她,白桃连连摆手:“没,就看看。”
沈宴清道:“你若是喜欢, 我可以留下, 免得什么时候赏出去了。”
池明站在一旁, 与沈宴清一并抬头看向她。白桃心虚地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才道:“……还行。”
沈宴清点点头,这才走向下一处。
他们在一旁商议回礼的事, 白桃跟着听。起初她还觉得那些玉器十分漂亮,后来见得多了, 也就不怎么稀奇。
二层的门打开以后,只能看见一个个锦箱和木柜, 看起来黯淡多了。不过每个箱子前都贴了一张字条,白桃猜测应该是给里面的东西做提示。
“宫里金银器常见,宫外不常见。这里放的金银器都用来作赏赐。”
沈宴清往身边瞥了一眼,就能看见小姑娘望着面前紫檀木匣子上雕的烟水楼阁出神。
他示意池明上前打开箱子,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海水执壶和杯子,上面的海水纹是宫匠将细金线贴上去的,小巧精致。
少女当即眼前一亮,惊呼道:“漂亮!”
沈宴清这才感觉到满意。
特地带她来看这些珍宝,总算有点反应了。
池明一一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三足兽金炉、金盆红珊瑚盆景、黑地描金梅瓶等许多珍宝。
待她欣赏完,沈宴清才道:“有没有想要留下的,不然就赏出去了。”
“赏吧。”白桃想了想,“平日里又不拿出来看。”
两个男人便又对着一层楼的金银器挑了半晌,走了一半,白桃就感觉没意思,背过去偷偷打了个哈欠。
沈宴清有点无奈,但只字不提让她去休息。
教她看这些宝器,让她在一旁听回礼,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挑完回礼已是几个时辰之后,白桃早已心不在焉,一出库房大门便感觉神清气爽。等吃完午饭,她得好好去睡一觉。
一队人才走到湖心亭,一个侍卫急匆匆地从对面走来:“殿下,浥州急报。”
沈宴清当即蹙起眉来,所谓急报,只有急事、大事才会报。
他当即接过信封,撕开一个口子,将里面的信取出来浏览。
“是我的哥哥的来信吗?”
“不是。”
男人方才还神色自如,突然间变得凝重不已,他迅速地收好信件,正要往前走去,又转身对白桃道:“你先回去歇着,京城里有点事我得去看看。”
白桃没怀疑,她现在又饿又困,恨不得早点回去。
待她离开以后,沈宴清神情肃然,吩咐道:“去兵部。”
信上的确不是白桥的字迹,而是程寺的。
前些日子浥州官兵染上了时疫昏迷不醒,主将白桥和凌温书下落不明。东海国正式出兵,日前已登陆曲县。
官兵染病,主将失踪,敌军进犯,浥州危在旦夕。
特地在大齐太子生辰这几日送来“贺礼”。
*
时已入夜,药壶里的药已温过一遍,书房里的人还没回来。
白桃隐约觉得今日的信件有些不同寻常,但那封面上字迹工整,的确不是白桥所写。他每日收到的信很多,也不知道这一封有没有什么特别。
汤药温过第三遍,白桃等得有点困了。
不单沈宴清没回来,今日跟随他出去的侍卫也没回来,白桃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
汤药温第四遍,白桃终于等不下去,对常佑道:“我去睡觉,等药好了你放在进殿后的第一张桌子上,他回来能看到了,应该就会喝。”
常佑老老实实应下。
白桃回后殿睡觉,一夜无梦。
出殿时,她看见了桌上的药壶,常佑迈入殿中,解释道:“昨日殿下没有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