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刻——花二白【完结】
时间:2023-08-10 14:44:20

  周宁的原生家庭里父母重男轻女,她吃过很多苦,把嫁给林洲当做一场“越狱”,获得的所有幸福与温暖都来自林家,她很爱惜这个家,对林栖诚心道:“小栖,意外事故谁也掌控不了,如果你跟刑台云因为这个离婚,其实对你,对刑台云都不公平。”
  “但我受够了。”
  “什么?”林栖的声音很低,周宁一时没听清。
  “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听周围人说我不是爸亲生的,我回家问爸结果爸上门把人家打进了医院,最后只能卖了房子赔偿,于是我和哥就跟着爸搬来了这里,爸又为了照顾我和哥去学的装潢手艺,只接家周边的活,在学校有人嘲笑我没妈,哥也替我出头跟别人打架,我得了发作性睡病哥更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守着我,他甚至不顾同学的嘲笑去学校门口的汽修店打工,这么多年,爸和哥对我够好。”
  林栖的情绪忽然崩溃,她把脸埋在掌心隐忍哭泣,“可是我就是那么想逃离这个家。”
  没人会理解的。
  她恐惧回家,恐惧那种相对沉默无言,恐惧家人小心翼翼又挖空心思只是为了想跟她随便说那么几句无聊话,恐惧那些真心实意投射到她身上的眼神。
  讨厌回去寻找那一个属于自己的自恰点,讨厌自己所有的不自在、心慌、无缘无故的坐立难安、说不清的难过情绪、拼命忍住的眼泪、被扼住喉咙穿不过气的窒息,讨厌自己说不出任何话来,给不出任何回应。
  就像食物变质有一个过程,林栖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在懵懂的年纪,林栖甚至因为自己是个有人心疼的小孩而感到高兴,可是随着年龄增长,那些关怀严丝合缝得让她感到窒息,一切温暖的亲情变得刺扎,戳着她,拽着她往下。
  她的情绪没有得到正确的疏导,彷徨又无措,她敏感的小心翼翼地接受着所有爱,又不知道该怎么回馈,于是她的思想,她的行为,一次次选择叛逃家庭,从毫不声张到明目张胆,是她让林家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如履薄冰,她让所有人尴尬,她变坏得无迹可寻。
  连她都觉得自己矫揉造作厌恶可恨,林栖一直在撕裂自己。
  周宁抱住林栖,听见她无望地说:“又是因为我,死去的是爸的爱人,哥的妈妈,连姨妈都想拿刀砍死我,爸和哥真就不痛吗?真能不介意吗?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再把刑台云带到他们跟前。”
  以前看影视剧,爱情能战胜一切,相爱的人总能历经千帆越过所有隔阂苦难相拥在一起,可真落到自己身上,她真的跨不过去。
  也有可能,是没那么爱吧。
  可是心里又真的很痛。
  没有一条路可走。
  *
  是十三号林栖生日那天,刑台云在出租车上接到林洲的电话。
  他曾在电梯里跟林栖说给彼此留一点机会。
  被一刀砍倒时脑子里想的竟然是希望这样血淋淋的自己不会吓到林栖。
  醒过来时感受不到疼痛感受不到口渴,只是很想见林栖。
  握着林栖手说别哭的时候很遗憾要是能再多一点点力能把她抱进怀里就好了。
  林栖开车撞面包车的那段视频监控,身上的伤口疼得睡不着的深夜他投屏在电视上看了很多遍。
  他知道自己经常被林栖遗忘,也从来不是她的第一顺位。
  甚至明白,如果被砍的人换成红毛或者绿毛,林栖也会奋不顾身。
  即使这样他还是高兴。
  只被选择一次也高兴。
  他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在医院里的那段时间他甚至开始去看心理医生,希望能改变自己对love的悲观思想。
  刑台云想去踩一踩那有可能的未来,也许这一次出院回去,他主动一些,摒弃那些克制,他和林栖之间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故事也不一定。
  可是林洲的电话让刑台云往后退了。
  他被告知自己和林栖之间存在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能一脚踏出去,林栖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刑台云我们离婚吧。’
  刑台云逃回了北京,偶尔偷偷来看她一眼。
  他一直在等林栖的电话。
  像已经预知结局那样等待着。
  他没有理由说出‘我们试一试’‘你别跟我离婚’这些话。
  刑台云的情绪内敛,林栖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机。
  “你好些没有?”电话里她的声音温凉低缓。
  “好多了。”事实上他已经出院。
  如果是正常的夫妻关系,可能接下来他们会说一些日常废话来填补这段时间的空白。
  可他们的婚姻是畸形的。
  “你回来后我们聊聊吧。”林栖开门见山。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好。”刑台云低低地应下,想了想又道:“可能要两周左右,我得在这边把事情料理完。”
  “没关系,不急。”林栖这样说。
  之后一个星期,刑台云全力配合警方和医院那边的调查。
  回去前一天,警方官微发布了案件进展通报,那封陈情书中的一些不实信息不攻自破。
  联合调查组也公布了详细的手术再调过程,确定刑台云手术操作没有问题。
  网络上的声音还是纷杂,但网络热度已经退潮,被新的热点代替。
  刑台云飞机落地后先被祁主任喊回了医院。
  是一名心衰竭患者的多学科问诊会议。
  会议结束,祁主任跟刑台云聊着患者情况往病房转,他才不管那什么狗屁停职公告。
  “58岁,三高,前几年出过车祸患后遗症较多,肾衰竭并伴有阿尔兹海默症,日常不能活动不能平躺,二尖瓣重度反流,主动脉狭窄伴反流。”周宸运跟在旁边汇报。
  “不论是病因还是患者状况都跟我两年前接收的一个病人差不多。”刑台云说。
  祁主任道:“我就是从你们主任那得知后才把你喊过来参加会诊的,原本还担心你会拒绝不肯来。”
  毕竟网上辱骂他,医院背刺他,付出心血汗水换来这样的境地该是心灰意冷。
  而刑台云呢,他是那么个平和温柔的人,有成年人的体面,比成年人宽阔。
  陪床的家属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和一个年轻男孩,神情都比较紧张。
  刑台云跟祁主任在检查患者情况时周宸运就跟家属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听声音你们不是本地的。”
  女人:“对,我们是从S城过来的。”
  “那还挺远,”周宸运又问,“怎么会来我们这边住院。”
  “啊,就…听说这医院还挺好。”女人眼神飘忽。
  周宸运估计是问到人家隐私了,于是就错开了话题。
  检查完离开病房,隔壁床的一位大妈低声跟那女人说:“妹子,就刚刚给你老公检查的那年轻帅医生,他是个黑心医生,医死过人,不管病人死活只认钱的。”
  另一位大妈道:“对啊,你可千万别让他给你老公做手术,不然手术费肯定高得嘞。”
  这些低语都传到了门外。
  刑台云无甚情绪,跟祁主任说:“病人的肾得换。”
  周宸运烦躁地扯扯头发道:“患者妻子和儿子的□□跟他不匹配,说是患者还有个女儿,在联系。”
  “也要做好找外源肾的二手预案。”刑台云说。
  三人边走边聊,路过一群跟着带教导师的规培生。
  刑台云跟祁主任说着话,眼神掠过人堆里的某张男人面孔时只稍稍停留了半秒,之后便平静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与这一群人错肩而过。
  今天是阶段性实习考核和下一科室轮转安排,规培生们来到会议室。
  之前跟段丽娜八卦的女生又凑到她身边,小声激动道:“丽娜你刚刚看到那个男人没有,好帅啊,我发誓他是我长那么大见过最帅的男人。”
  “有那么帅吗?”段丽娜表现得平淡,脑海里却忍不住闪过刚才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的样貌。
  而旁边的女生目光瞥向会议桌角落懒懒靠在椅子里的杨铮,小声道:“一直觉得杨铮这种高冷痞拽的男大学生好帅,结果今天才发现禁欲成熟的男人让人更心动。”
  段丽娜听着女生的话毫无意识的嘴角轻轻勾了下。
  那男人样貌顶好,比之男大学生单薄的身形,他更高大,肩膀更宽阔,身材也更结实有料,西装裤里一双腿笔直修长。
  他当时在说话,声音轻缓温和,声线低沉悦耳。
  段丽娜觉得耳朵有点发烫,心脏也跳得很快。
  刑台云从医院拎了那位患者的一堆病史本回家。
  中途还去了趟超市。
  昨晚他跟林栖说过回来,林栖说她白天要去学校找龚副主任。
  所以两人直到晚饭才见面。
  四十八天,刑台云能确切说出他离开的日子。
  “感觉你恢复得不错。”林栖坐在刑台云的对面,餐桌上摆着刑台云做的三菜一汤。
  “是吗?”
  “嗯,简直喜形于色,”林栖放下了筷子。
  刑台云笑笑。
  虽然他和林栖现在的关系摸不着的脆弱,可再见到林栖,听见她的声音,刑台云心里是高兴的,只是刑台云将自己的这份真意做到了发乎情,止乎礼的程度,无半分逾越,甚至隐藏起来。
  “是因为复职吗?”以至于林栖都只会那么想。
  “什么复职?”
  “你不知道吗?”
  就在刑台云还在厨房闷头忙碌的半个小时前,群里萌妹告诉林栖刑台云的停职撤销了,下周一就可以回医院上班。
  林栖跟他转达了从萌妹那得来的消息。
  刑台云却不甚在意,反而瞧她落下筷子后就没拎起来,问她:“不吃了?”
  以前每次刑台云做饭林栖都会光盘行动,而且她的胃口刑台云是知道的,她今晚的食量只是往常的三分之一。
  林栖自然也知道,看着满桌还剩许多的菜她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今天在老师那吃多了。”
  刑台云笑笑,低声道:“我只是确认下是不是我厨艺退步做饭不好吃了。”
  林栖低下头浅笑,他总是这样,不叫人难堪,不叫人有压力。
  手指轻轻点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绕圈,过了会儿,林栖低声道:“刑台云。”
  她一直都喊他刑医生,是一种分割界限的暗号。
  那么她喊出刑台云,是要告别了么?
  刑台云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内里一颗心在往下消沉,面上却依旧平静温和地回应她,“怎么?”
  林栖没看他,继续温吞吞道:“我本来说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嗯。”刑台云低低应着。
  “但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们能不能…先不谈那些,”林栖手指抵在餐桌边沿,指腹白了一截。
  “能不能等我考完试再谈?”林栖又说。
  刑台云有些意外,再细瞧他注意到林栖瘦了,说话的语速也比之前慢。
  他看着林栖,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道:“好。”
  “谢谢啊。”林栖又说。
  刑台云轻轻蹙了下眉。
  过完周末,刑台云回到医院。
  杨铮轮转到了心外科,周宸运跟刑台云吐槽过几次杨铮的顽劣。
  在参与心外的几次会诊里刑台云也间接接触过杨铮,他们没有过任何交流。
  周宸运却跟刑台云说:“怎么感觉杨铮那小子对你有敌意。”
  其实周宸运隐隐觉得刑台云对杨铮也不是很待见。
  只是刑台云不像杨铮那样情绪化明显,所以周宸运这种直觉近乎是错觉。
  甚至在一场心脏手术中,发生突发情况时周宸运见刑台云有条不紊安抚住杨铮给他专业的指导。
  可杨铮幼稚,他执着于占有。
  在夜班的时候,刑台云来心外找周宸运聊患者情况时,杨铮故意将钱夹里的照片“不小心”滑落出来,再“不小心”让刑台云看见。
  除了刑台云,杨铮没让任何人看清那张照片,可是刑台云没有一丁点表情裂痕,反倒周围人激动不已。
  越是欲盖弥彰的缥缈越容易激发好奇心。
  又碰巧是这么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谁啊?女朋友?藏得够深。”
  “前女友。”
  “行啊你,分手了还留前任照片,但晃过那一眼瞧着是像高中校服啊。”
  “高中?是初恋吧,真够长情。”
  一群人便开始聊起自己的初恋,谈到禁忌问题。
  有人问杨铮,“跟初恋有过吗?”
  杨铮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扬了下唇。
  这抹笑就是答案。
  有人追问,“牛啊,高几啊?”
  “成年了吗?”
  “啪”,刑台云闭合上文件夹。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却打断了规培生们的聊天。
  旁边的周宸运也愣了一瞬,说真的,这种夜晚,这样的擦边话题周宸运已经听到麻木。
  以至于他觉得刑台云有些反应过大。
  一群规培生也会察言观色,顿时散开。
  刑台云又跟周宸运说了几句离开。
  深更半夜,医院走廊弥散着消毒水味,病房内机械规律的监测仪轻微地响。
  走廊尽头,刑台云笔直站在电梯内,杨铮站在电梯外,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
  是杨铮先开口,“说真的,我看不出你喜欢她。”
  直到电梯门闭合,杨铮也没从刑台云口中听到半个字眼。
  杨铮不会懂的,要去找刑台云喜欢林栖的痕迹,他应该去探究刑台云的眼底或者去注意他指尖细微的反应,而不是把林栖带进黄色话题里去试图刺激他。
  林栖,她的情况不太好。
  在她说辞职要专心备考的时候,哪怕她在电话里说要跟他聊一聊的时候,刑台云感受到的是她决绝的,一往无前的坚韧。
  事实上呢。
  刑台云回来后看到的林栖是低迷的,消沉的,甚至有一种生命在流逝的错觉。
  一开始他以为林栖真的是在老师那吃多了才早早落筷,事实上她每顿饭的食量也跟以前差不多,可是她以前不会吐。
  刑台云在书房门口多站了几分钟,听见马桶抽水的声音,听见她又回到餐桌上椅子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林栖在他回到餐桌后表现得没有任何反常。
  她把米饭送进嘴里,甚至跟他聊天,“是周医生?”
  林栖的眼睛还沾着湿气,眼尾带着点血丝,是呕吐后产生的生理性反应,刑台云看着她嗯了一声。
  到晚上,林栖出门倒水喝,发现刑台云书房还亮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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