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意欢讪笑了一下,“少卿,开始吧。”
江风止点头正色地看着对面的冒着虚汗的老鸨,“红娘,说一下吧,从昨天晚上那五个客人来你们店后的所有事情,我都要知道。”
老鸨清了清嗓子,声音不似白日里听得这么妩媚,她的声调沉了下来,“这五个客人是散客,听说是燕京过来的富商,出手也很阔绰,但昨晚我们人手确实不够用,他们也是突然来的没有提前预订,我就只让我们这里三个比较老实的姑娘过去陪,”
她顿了顿,“中途小涵出来笑着跟我说,里面的大老板说要给她赎身,连金条都送给她了,让我今晚不要打扰他们。我接过了金条,就默认了小涵要赎身的事情,然后一整晚我也没再支人进去过,早上去叫他们下去用早饭这才发现了......”
“造孽啊。”老鸨抱着头低声念着。
江风止耐心地听完,然后思索了一下冷声道:“你说小涵要赎身,中途出来了给你一根金条,让你不要打扰。可房内不是一男一女,是七个人,你就没有起过疑心吗?”
老鸨淡声回复道:“七个人过一晚,在我们那里,也十分正常。但我奇怪的是,他们一整晚好像很开心,我路过二楼的时候,听见他们一直在笑,后来三更的时候我又经过了一次,里面的笑声止了,但发出了在我们楼里很正常的声音,我就没管了。”
江风止:“小厮都没有进去倒水送酒之类的?”
老鸨像被人点醒,“有有有!他们后面又叫了三壶酒,云儿进去了的。”
江风止点头,“继续。”,然后对着后面的衙役低声道:“将云儿带过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半垂着头走了进来。
江风止循循善诱,“云儿,就将昨日你进包厢所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所有细节都要。”
云儿有些欲哭无泪,悲切道:“我也没怎么注意,因为一晚上我要送几十桌的酒水,只不过他们那里气氛很好,大家有说有笑的。”
姜意欢提醒:“他们的脸上或者手上,有没有东西?”
云儿陷入了回忆皱着眉想了好些时间,“有!有一个男的鼻子下面有白色的粉末,他的手上也有,不过应该是甜点上的粉末吧。”
江风止拿出了那张皱着的纸,问道:“是这个颜色的吗?”
“啊,对对!就是这种,”云儿转头问道身旁的老鸨,“红娘,我们有这个包装的甜点么?”
老鸨:“没有,这种廉价的包装,我们怎么拿得出手啊?”
江风止若有所思地点头,将记录员留在了审讯室,带着姜意欢走了出去,“姜寺丞,你怎么看?”
姜意欢思索了一会儿,“不是他杀,不是毒杀,不是自杀,死前还微笑,证明很开心才对,口供也指出了他们一晚上都很开心,这就很离奇了,正常人去这么贵的青楼不都是好色吗,他们去就是去聊天的?不可能。”
江风止望着大理寺里面的老魁树,轻声道:“人的坏是无穷尽的。”
姜意欢抬头望向这个病秧子,莫名的感觉从他的脸上看见了一种悲悯,姜意欢眨眼的工夫,江风止收回了目光,“这件事,我先如实汇报朝廷。目前的疑点都指向了那一点点白色的粉末。”随后他又苦笑道:“只希望,我怀疑的不是真的。”
姜意欢笑了笑,“我去看看尸体。”隐在宽袍大袖下的手被捏得泛出青筋。
小道上,姜意欢捏着一块白玉佛牌,指节泛青。
宫门口,锦衣卫见到国师的手令,立马态度变得恭敬,将姜意欢带往国师的青云阁。
青云阁前身是宏安太后下令修建的一座小型寺庙,里面供奉的佛像都是白玉跟黄金砌成的,奢华至极,虽然占地并不宽广,可一草一木都体现出大明工匠的匠心。
宏安太后去世之后,此院落一直荒废着,后来就重新修缮了一下送给了清云子当住宅,天琛帝这波操作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清云子还在起高热,今日稍微好了点,脸还是隐隐泛着不自然地红晕,姜意欢愣怔了半晌,显然是忘了自己的话。
清云子:“遇见什么事情了?”
姜意欢毫不见外地坐在他的卧房里,将花溪楼那七人离奇的死亡都跟和盘托出。
清云子靠在椅背上,睫毛微颤,“你......为什么给我说这些?”
姜意欢目光看向别处,眼神游离,“在燕京......你明明是知道的,这玩意叫‘醉梦’,”姜意欢自嘲地笑了笑,“是我研究出来的,可我明明改了配方,他不会真的成瘾,更吃不死人,为什么,会这样?说白了醉梦就是个普通的糖粉,能调动人的情绪而已。”
清云子咳了咳,问道:“你从逍遥散的基础上改的,或许他们现在吃的就是逍遥散并不是醉梦。”
姜意欢摇头:“我看了残留的白粉,跟醉梦的成色是一样的,逍遥散地成色偏灰,不是这样的。”
清云子心下一沉,“暗影卫在云南以北发现了疑似你师傅跟阿加莎的身影。”
“死的那群人自称从燕京来,可骗骗他们还行。”姜意欢冷了声:“燕京都成空城快三个月了,这群人真是来路可疑。”
清云子起身,“这案子让北镇抚司接手,你不要管了,有新的进度我会告诉你。”
姜意欢一把拽过清云子的宽袍大袖,他本没站稳,一个巧劲跌到了姜意欢的腿上,姜意欢双手不自觉地将人圈紧,“小腰挺细。”
清云子:“???”
姜意欢让人站了起来,她倒不觉得尴尬,反正亲都亲过了。
“我不同意,这件案子我要跟。不能转!”
与此同时,御花园。
江风止郎朗如月的声音响起:“皇上,案件经过就是这样。”
天琛帝正带着新晋的宠妃在御花园里喂鱼呢,江风止就风风火火地进了宫将这事一说,好了,鱼喂不下去了,宠妃的眼神如果能杀人,江风止应该已经被凌迟好几回了。
天琛帝坐在龙椅上疯狂揉着太阳穴,“去将国师请过来!”
第41章 他又生病了
庄严肃穆的宫殿里。
天琛帝高坐灿金色的九头龙椅上,手边一盏青花瓷龙纹茶杯还在冒着热气。
他转动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一双苍老昏庸的眼淡淡地瞧着面前的三人,目光依次从清云子、姜意欢、江风止脸上掠过。
最后,他敲了敲龙椅上的大理石扶手,朗声问道:“国师,你怎么看?”
清云子往前走了一步,轻轻颔首回道:“这个白粉,臣在燕京的时候见过,有着极高的成瘾性,且对人精神的摧残极强,
我亲眼见过他们三天不吃这个粉末,而开始鬼哭狼嚎,疯疯癫癫的样子,研发这个药粉的人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坏!
我本以为摧毁了此药粉的炼制工具,就暂时不会出现在市场上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臣建议成立一个调查小组,专门追踪此案涉及的白色粉末。”
天琛帝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个粉末对于一个国家的危害。
只淡淡应道:“嗯。那就让江少卿跟姜寺丞去查吧,暗影卫就不要参与此事了。”言下之意,大材小用,浪费资源。
姜意欢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天堔帝:“臣跟江少卿在大理寺每日只负责卷宗复核跟归档,没有实权更不能佩刀,
如果对上这些恶劣的犯罪分子如何能保证我们自己的安全,还有调查的深入呢?请皇上明鉴!”
天琛帝本就是个半昏不昏的君王。
他在盛世安享着百姓的供奉习惯了,本想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中庸之道,混就完了。
没想到这个新晋的女魔头还敢得寸进尺,当即呵斥道:“姜意欢,世子的命可比你金贵得多!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进大理寺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你还想要权利?是不是有些过于贪心了啊?”
姜意欢随即掀袍跪下,将自己头顶的官帽摘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自己的膝盖旁。
她冷静地说:“臣愿意将官帽还给朝廷。但臣也是为了江世子的安危着想,此事追查凶险,不能出现差错。”
天琛帝怒极反笑,对着清云子道:“国师啊!这就是你救回来的白眼狼?”
清云子:“让他们二人孤身去查,确实于理不合。”
“哦?你说怎么才是合理的。”
清云子:“让我也去。”
他声音凿凿,犹如一道闷雷在大殿内炸响,天琛帝出于对清云子的敬畏,缄默不语了。
最后,他皱着眉问道:“真有这么严重?不就是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如此兴师动众地让人看我们大明皇朝的笑话吗?”
江风止回道:“此物的功效跟传播途径尚不明朗,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较少,国师加入的确能让调查更加迅速。”
天琛帝倏然起身,搭着福满的手慢慢下了台阶。
他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走过姜意欢的身边说:“那朕就等你们的好消息。”
姜意欢在江风止的搀扶下起身,她大步流星地出了宫殿走到御花园。
将官帽随手丢进了后面的草丛里,对着旁边的人说道:“走吧,回去再研究一下尸体。”
地平间内冰床上散发着强烈的冷气,将石头台上的人镀上一层白霜。
姜意欢随意在门口套了一件黑色狐狸毛大敞大步走到台前,她手指很细,却有一种独属于女性的力量感。
她五指一并拢抓住女尸体的肩膀,就将人稳稳当当地翻了个身。
清云子看到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还有脸上倔强的小表情。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悸动,他也学着姜意欢的动作将另外一个女尸翻了过来,轻声问道:“看出来什么了吗?”
姜意欢摇头,“他们都没有外伤,我想拨开他们的腹部检查一下。”她像是自言自语,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到底要吃多少的量才会致死呢?”
江风止蹲在地平间门口检查着死者的衣裳。
“剥腹也没有用,粉末的东西吸食下去就会被溶解,而且死人的肚子可不好看,会吓着你的。”
他正要将衣裳放下鼻子下去闻被姜意欢眼疾手快地看见了,“快放下!别去闻!”
话音还未落,一把锋利的蝴蝶刀贴着江风止的手臂擦过,刚好将他手里的衣裳定在地上。
江风止偏头看了这把还在微微颤抖的刀,半晌,笑道:“好刀法。”
姜意欢皱着眉走到江风止跟前埋汰道:“白粉或许在他们的衣裳上有残留,如果你误吸食进去了怎么办?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江风止点头赞同道:“的确要小心,姜姑娘说得对。
我的命是姜姑娘捡回来的,要死那也该死在姜姑娘手里。”
话落,江风止将目光越过姜意欢,看向角落里的清云子,只见他一身薄衣高热还未痊愈,脸颊微微泛着红,负手站在冰冷的室内,眉宇间倏然闪过一丝狠戾。
江风止目光转了回来,对着姜意欢温柔一笑,“我去找大理寺卿商量此案对外的说法,之后我们再讨论一下案情。”
姜意欢颔首:“去吧。”
江风止走后,空气像被瞬间凝成了冰。
姜意欢这才注意到清云子身上单薄的衣裳跟他微微发红的脸。
他又生病了。
为什么是又?
姜意欢脑子里出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也有点想不通,和尚的身体也太差了点,还有他身上奇怪的毒......
姜意欢将自己身上的大敞解下来走到清云子跟前。
不由分说地就垫着脚将大敞披在他的身上,然后细长的指尖捏住了他的袈裟,一股脑儿地就把人往外面带。
“你生病了,怎么不说?”
清云子僵硬的神色,忽然柔了一半,他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一点发热而已,没什么问题。”
姜意欢抱着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那大师什么才叫有问题啊?你脸都红成这样了,”她用手背抚过清云子的脸颊,烫烫的,娇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看见我才脸红心跳呢。”
清云子脸上一阵白红交接,偏过头去欲盖弥彰地咳了咳。
“慎言。”
“死鸭子嘴硬。走了,跟我回家给你吃点药,扎个针,姜医生保准你明天就生龙活虎地从床上跳下来感谢我。”
清云子的袈裟下的大手被姜意欢用力抓着。
他这下是真脸红了,去了这么多次姜府。
这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进去......
第42章 阿欢,我对你不只是悲悯
姜府内。
最近九月又添置了不少装饰品,大到山石花圃,小到池塘里的绿尾鱼,无声息地将偌大的姜府装点成家的样子。
秋叶正在庭院里守着姜府的护院打拳,见到姜意欢马上狗腿似的贴了过来。
却在看到她身后的清云子后,脸色垮了下来。
姜意欢也不在乎,对着秋叶点点头,就将人拽进了她的院子。
九月正在修剪一盆碧绿的君子兰呢,看到姜意欢提前回来了,放下剪刀就喜滋滋地跑了过来,“小姐,今天这么早回来啦!
我给你烧水先泡个澡,大理寺多阴暗的地方啊,晦气不要带到家里来......”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倏然对上了清云子一双凉薄的眼,声音冷了半分:“国师?”
姜意欢指着院子里的藤椅,示意清云子坐下,然后对着九月说:“九月,先去把我的银针拿过来,再接盆热水。”在九月的死亡凝视下,姜意欢淡淡地笑了一下,“他生病了。”
九月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往屋内走去,“哦......”
清云子脸上的红更深了,姜意欢半蹲下身观察着他,半晌说道:“长得不错,但光头影响了你的颜值。”
九月很快返回将银针递给了姜意欢,她接过来将银针插入了清云子的脖颈跟肩膀,仔细确认了一下穴位后。
“九月,记一下药方,然后去把药熬好端过来。晚上吩咐一下厨房做点清淡的吃食。”她顿了顿,“今晚不吃肉。”
清云子正想抬手拒绝,但话到嘴里怎么也吐不出去,好像被她照顾的感觉还挺好的?
姜意欢慢慢插着针然后报着药方,“麻黄三两,桂枝二两,甘草一两,芍药三两。去吧,小药房这些药材都有。”
一刻钟后。
清云子明显感觉被银针扎过的地方,有一股劲爽的凉意袭过,发散在他的四肢百骸。
头也没有昏沉沉的感觉了,就像被一片温暖的云包裹一般,瞬间感觉就好了很多。
清云子站起来点评道:“神医。”
姜意欢坐在摇椅上嗑瓜子呢,闻言莞尔一笑,那笑,可谓是阴阳怪气至极,“谁之前还瞧不起我来着?”
清云子愣了半晌,“是谁?”
姜意欢翻了个白眼,正好就看到九月端着药表情狰狞地走了进来,她立马起身走过去,抱着九月的肩膀小声问道:“没下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