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能在出奇不意的地方找到她。
萧枝雪抬眸来,语气淡淡:“殿下闲的很,又来逛坊市。”
段知珩举了举糖人,抿着嘴巴不说话。
她心头涌起些不满,推开他的手:“不吃。”越过他往前走,段知珩无错着收回手来,默默的跟在身后,宛如一个影子,暗暗护着她别被旁人磕了碰了。
萧枝雪停在一个小摊贩前,注视着摊上的芋头饼,旁边是甜香扑鼻的糯米圆子,一颗颗小巧玲珑,泡在浓稠透明的汤汁里,叫萧枝雪瞧着心痒痒。
她恶劣的勾起唇角,扬声道:“老板,一份芋头饼,两份圆子,要…荔枝口味的。”
老板很爽快的应和,麻利的包好芋头饼和圆子给她端到一旁的桌子上。
桌子灰扑扑的,还有些木屑,但萧枝雪并不介意,把另一碗圆子摆在段知珩面前,扬了扬下巴:“坐。”
段知珩默默的瞧了瞧凳子,撩开衣袍坐下,萧枝雪拿起芋头饼,咬在嘴里,酥脆分明,软糯的芋头细腻绵密,她好整以暇的瞧着段知珩。
之所以这般做,是因着她记着段知珩最讨厌甜食,还有宫外的来路不明的食物,既然他就是要撞上来,她不满足他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段知珩顿了顿,拿起勺子吃了起来,他仪态甚佳,一举一动都分外赏心悦目,面色淡定,丝毫没有不悦,萧枝雪似笑非笑。
“我记着殿下好像从来不吃宫外来路不明的食物,这不是吃的挺好吗?”她挑眉道。
段知珩面色显而易见的低落下来,为她说的话而感到一丝难过,也为她提起前世之事而无措。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低低来一句:“对不起。”
萧枝雪轻嗤一声,恨恨地咬着嘴巴里的芋头饼,接下来,她走遍了江南小摊,买了好些点心吃食,不乏有糯米饼、云片糕等,买了就放在段知珩面前:“吃。”
段知珩眼睛眨也不眨,干脆的吃下去,到最后实在吃不下了,为难的抚了抚胃部,语气有些可怜巴巴:“吃不下了。”
萧枝雪觑了他一眼,淡淡问他:“好吃吗?”
段知珩老实摇头道:“不好吃,但是你喜欢,我愿意去吃。”
萧枝雪只是笑,看着手中的芋头饼,而后说:“你知道吗,那一夜我坐在门槛上,小梨给我买回了芋头饼,我两年未吃到的芋头饼,真的很好吃,我就咬了一口,就再也没吃了。”
段知珩脸色唰的泛白,显然他明白她说的是哪一日。
她继续残忍道:“段知珩,你欠我的那几年,拿什么还。”
蓦地段知珩紧紧的攥住她的手,好像怕她逃了一般,痛意顺着手掌漫了上来,萧枝雪一怔,似是没反应过来。
他惨笑着:“我自知罪孽深重,这一世不求相许,只求相伴。”
“哪怕放弃皇位。”掷地有声的言语淹没在繁杂的人群里,话语极轻,却犹如惊涛骇浪锤在萧枝雪心间,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费力挣出手掌,失声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
段知珩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贪心注视:“我没疯。”
萧枝雪说不出话来,张了张嘴:“不行,你…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父兄躲避前世因果…”
“你放心,在此之前我不会轻举妄动的。”他温柔一笑。
萧枝雪喃喃:“我…我已经有未婚夫了,就算你放弃皇位我们也不可能。”
他闻言一顿,语气里少见的强硬:“那便退婚。”
萧枝雪深吸一口气,白皙的脸庞气的发红,顾忌到周遭都是人,她压低声音怒斥:“你有病吧,你说叫我退婚我就退?”她简直要一掌来拍裂这桌子,把他脑袋砸碎。
好不容易怀旧的悲伤氛围被萧枝雪的质问打破,段知珩勾唇一笑:“那我便去抢婚。”
萧枝雪气的掐人中,碗一推便拂袖离去,段知珩掏出钱袋放了一锭银子后急急跟上他。
疾走了一会儿,萧枝雪脚步慢了下来,冷笑着转身,段知珩不明所以,萧枝雪气不打一出来狠狠往他胸口前一撞,趁他痛呼时跑走了,为了防止她跟上来,还在人群里左右躲闪,跑了一阵便回了府。
萧枝雪抱着被子窝在床上,不知不觉的竟把他放弃皇位忘在了脑后,纠结感后知后觉的浮了上来,小梨敲了敲门进来走到床前,迟疑道:“姑娘,太子殿下送来了东西,说是…赔罪的。”
萧枝雪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皱着一张圆脸,气的半死,还敢来,她大喊:“扔去出,让他滚,别来烦我。”说完把被子蒙过了头,别过身去再也不说话。
小梨为难,她可没胆子叫太子滚,这手中的东西也不敢扔出去,想了想,便放在了小厨房里,这样姑娘问起来也能及时拿来,又不用让她烦心。
段知珩站在小门外站在静静的等待,天气变凉,还有雨滴落下,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便一人偷偷的出了宫,叫五百在殿内给他撑着。
吱呀一声,小梨探出了头,为难道:“殿下您回去罢,我们姑娘睡了。”先前小梨见了太子简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觉着高不可攀,掌握杀生大权的储君啊,见了就腿软。
没成想瞧了太子对自家姑娘花式卑微后反倒没那么可怕了,也敢大着胆子替萧枝雪拒绝太子。
段知珩也没生气,只是说:“那我改日再来。”说完便手撑着头翻身上马,向宫中驶去。
第61章 恨意
翌日晨起, 萧枝雪眼下也算是定了亲,萧闲便从国子监给她休了学,叫她安心待着家中准备, 萧枝雪惬意的躺在床上睡觉。
“不好了, 老爷不好了。”管家急急忙忙的穿过前院往书房跑去, 边跑边喊着,急切声响传遍了整个萧府,萧枝雪顶着炸乱的头发蓦地坐了起来,皱眉探头:“发生了何事。”
小梨也听到了, 放下了手中浇花的木瓢道:“不知,奴婢去瞧瞧。”萧枝雪拦住了她:“我去就好。”言罢披了一件斗篷便往书房而去。
萧闲正在提笔写字, 被管家一搅和分外不悦:“何事如此惊慌。”
管家诚惶诚恐:“大公子受伤了。”
吧嗒, 笔落在桌子上,溅起了一些墨点, 萧闲疾步从桌后走出, 眉目肃然问:“人在何处。”
管家一边伸手一边说:“大公子已被安置在了就近的医堂。”萧闲步行如风往外走,却不想遇到了萧枝雪, 萧枝雪在门外已然听到了管家说的话, 急得扑上来就揪着萧闲,二话不说跟在他身后:“爹,我与你一同去。”
萧闲未说什么,管家弯着腰跟在二人身后一边语气很快的说:“大公子今日去巡了之前被分配的流民, 在去到一农庄时,其中一大汉暴起伤人, 直冲大公子而来, 大公子本可抵御,却为了旁人, 被那大汉捅了一下。”
萧闲越听眉头越紧蹙:“哪家的庄子,那大汉因何伤人。”
管家:“剩下的老奴就不知了。”
萧枝雪闻言急得红了眼眶,难免往坏处想,说不定又是周家干的,前世这个阶段并未发生什么刺杀事件,应是狗急跳墙,他们暗中想杀萧靖轩灭口,萧枝雪胡乱想着,前意不搭后意。
然后最好搅乱这摊浑水,再嫁祸到萧靖轩头上,叫萧靖轩有口难言,最后带到棺材板里去。
对,就是这种把戏,接下来应该就是有人会跳出来诬陷萧家贪赃枉法。
萧枝雪气红了脸,恨不得冲到周府大闹一通,砸了他们的府邸,一旁的萧闲难得有些顾不上她,三人一同行往德仁堂,萧靖轩裸着上身缠着一圈绷带半躺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
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有些泛白,俊朗的面庞显得有些恹恹,总是上挑的眉眼难得耷拉下来。
萧枝雪扑在床榻前泪眼汪汪,萧靖轩闻言皱眉,缓慢的睁开眼,极度虚弱的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容容,要是阿兄走了,记得照顾好爹。”声线哑而无力,蜜色胸膛起伏微弱。
萧枝雪瞪大了眼睛,顿时如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如临深渊,急得要吐血,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萧闲在身后翻白眼。
谁料萧靖轩突然一歪脑袋,勾唇一笑:“逗你的,一点小伤而已。”说完坐了起来,不见方才的死样。
萧枝雪顿时力一松,背后泛起了冷汗,伤心之意被怒火取代,张牙舞爪的上去想对他拳打脚踢,门口站着的萧闲叹气,这一两个不省心的。
半响,萧枝雪撇过脸,留给他一个后背,不想理他,萧靖轩自知过火讪讪的想哄她。
萧闲撩起衣袍坐下:“说说吧,发生了何事。”
萧靖轩余光撇见萧枝雪微微侧过了耳朵,便咳了咳:“听下面的人说,前几日分配时,那大汉不满分配,闹了一顿,被钦饶给镇了下去,今日那大汉想来是积怨成多。”
一旁萧靖轩的随行侍从补上:“大公子受伤走时,那大汉似是发了疯,满嘴不公,还说我们定是收了好处、贪赃枉法才如此偏袒。”
侍从嘴里吐露出来的词触及到了萧枝雪的底线,她猛的转头:“胡说,阿兄才没有做这种事。”
萧靖轩瞧着她这般说,心下一暖,拍着她的背安抚:“好好好,那大汉只是发疯罢了,容容不与他计较。”
萧枝雪还生着气,不想理他,一小下一小下挪着往外移。
萧靖轩搓着手有些后悔方才那样逗她,没收住逗过了头,现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一声诚惶诚恐的惊呼声响起,段知珩掀开帘子步行如风的走了进来,冷着眉眼扶着要对他行礼的萧闲与萧靖轩,萧枝雪现在已经爱谁谁,就算不行礼也已经是见怪不怪。
段知珩尽量温声问:“伤口如何了?”
萧靖轩正要回答,萧枝雪嘀咕:“死不了。”萧靖轩讪讪点头:“还好,还好。”
“事情孤已查明,那大汉目前看来只是不满那日事情在发疯罢了,萧兄是替祝钦饶顶了锅,这烂摊子孤交予他去解决,顺便查查是否有背后之人搅混水。”段知珩有条不紊的摆出了解决方案,萧闲都无法挑出毛病。
萧枝雪又嘀咕:“早做甚去了。”
萧靖轩抬手面带微笑,往前一呼噜她的脑袋,咬牙切齿:“差不多得了。”
萧枝雪一脸茫然,像是不知道她阿兄怎的临阵倒戈。
萧靖轩自那天偷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后,整个人都发生了转变,原先无条件站在他妹妹这边同仇敌忾,就差把勿纠缠写在了脸上,但自从窥得了真意,他的心软了下来,再代入到自身,便有些不忍。
段知珩瞧着她的样子,难得面带笑意,可爱。
萧枝雪猝不及防瞪他一眼,段知珩便收敛了笑意严肃道:“此地不是养伤之处,还是尽快回府铱驊罢,孤替萧兄准备了担架,免得挪动间再受伤。”
萧靖轩闻言:“怎敢劳烦殿下如此,臣没事,能自己走。”说完就要下床给他们走两步。
萧闲把他摁回去:“行了,你就别逞能了,赶紧的,就按太子殿下说的办。”
萧枝雪在一旁严肃的小鸡啄米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萧靖轩被抬了回去,四人抬着一副担架,把萧靖轩移了上去,萧枝雪贴心的在他身上盖了一件衣服,光天化日的,裸着上身实在有伤风化,随后便跟在身后,随他们往萧府去。
段知珩跟在一旁,清棱棱的眼神侧脸望着她,萧枝雪有些不自在,缓慢的跟他拉开距离,段知珩把背在身后的手掌拿了出来,打开,赫然一个烤的焦香的地瓜。
他弯起眼睛带着笑意道:“来的这般急,还未吃早膳吧。”
萧枝雪实在不理解他怎的能昨日受自己那边冷脸对待今日还能贴上来,他的面子呢?他从前的高傲呢?
语气含带着赌气意味:“不吃。”
段知珩并未露出低落之色,反而继续循循善诱:“吃吧,地瓜烤的很香,我专门买的刚出炉的。”
萧枝雪推开他的手,段知珩猝不及防没拿稳,地瓜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地上,他怔愣着。
“太子殿下,民女已有未婚夫婿,收其他男子的东西于理不合,还望殿下见谅。”萧枝雪淡淡的说。
她颇有些恶劣的看着段知珩,等待他露出低落委屈之色,那样她便心情畅快些许。
因着他每日都在她眼前晃荡,不可控的总能想到前世之事,萧枝雪自认她不是大度之人,甚至某方面可以说的上娇纵跋扈,睚眦必报,负心之人成日里在她面前晃悠,本平静的水面犹如每天都被投递石子,荡漾起一波涟漪。
萧枝雪忍不了,也不想忍,既是他自己凑上来的,那就别怪她冷言冷语。段知珩却未有表情,他俯下身去捡起滚远了的地瓜,蹭了蹭上面的灰尘,沉默不语。
随即只是神色莫辨地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后脑勺。
无故而来的恨意被抚平了一些,萧枝雪镇定了下来,肚子却叽里咕噜的叫起来,声音很明显,她脸色一红,有些懊恼,疑心身后之人说不准偷偷笑她。
便又莫名其妙的生起气来,眼睛一转,唇角勾起,她故意走到一个小摊前,坐下来,点了一些吃的,手掌拖着腮,眨巴着眼睛说:“我瞧着那牛乳圆子不错,来两碗吧,还有那猪肉脯也一份。”
说完在段知珩煞白的脸色里笑嘻嘻道:“知珩哥哥,我记着你最爱喝牛乳了是吗?哦,还有猪肉脯我记得知珩哥哥也爱吃。”她笑靥如花,眼睛弯弯,如同月牙一般,面上尽的单纯与纯粹的笑意。
段知珩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勉强道:“一定要这样吗?”
萧枝雪假装听不懂,给他倒了一杯茶:“怎么了,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