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时间足够二人完成这事务,祝钦饶骑马回宫复命,乌云蹄身形流畅,奔跃在路上,孟九钰目送他而去。
萧枝雪拨弄着窗前的花枝,昨日的事犹如一场梦,匆匆闪过,具体场景叫她回忆时模糊不堪,皇后的那几句话至今叫她心惊肉跳,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段知珩竟然替她拒绝了这个旨意,这叫她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众目睽睽下被迫与祝家绑定的不适,可她原本就是做好了嫁入祝家的准备,那一瞬的心头坠落之感叫她始终难以忽视,辗转反侧。
萧枝雪烦躁的揪着树叶花朵,手指无意识碾来碾去,昨日之事祝府自然也是知道了,婚事的落定叫两家均松了一口气。
祝夫人今日便送来了帖子叫她出去逛园子,比以往都正式不少,以往都是她随意上门,或是祝夫人进来拉着萧枝雪一同出门,鲜少有这般正式时刻。
可萧枝雪却有些无法面对祝夫人,便叫人去回了祝夫人说身子不舒服,祝夫人倒是理解,琢磨着许是被那皇后吓着了,便说那就改日罢。
她呆呆的看着手上的碎枝,连祝钦饶在旁边喊她都没听到,直到脑袋上被敲了一下。
萧枝雪回过神儿来,面前放大了祝钦饶那张俊脸,她蓦地退后一步,不自然地说:“你怎么来了。”
祝钦饶:“叫你半天呢,也不理我,我来瞧我的未婚妻啊。”说完嘿嘿笑个不停。
宛如一个傻愣,萧枝雪烦躁不已:“边儿去,别烦我。”
祝钦饶却觉着二人的关系时至今日有些不一样了,便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总跟她对着干,似一只蜜蜂围着她:“有何烦恼,皇后已然打消了让你入宫的念头,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萧枝雪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关了窗户。没等祝钦饶反应过来又打开:“叫你做的事儿进展如何了?”
祝钦饶胳膊放在窗上娓娓道来。
半夜时分,萧枝雪突然惊醒,耳边传来轻轻的,微不可闻地敲击声,她嗖得钻到被子里,心跳声无限放大,突然规律地敲击声停了下来,又响起了诡异的铃铛声,忽远忽近,叫她心跳骤停了一瞬。
萧枝雪汗意浸湿了亵衣,静静等候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呼吸着凉气,汗意被蒸发,萧枝雪侧耳倾听一番,望去。
窗外一片寂静,铃铛声也散去,她寻摸着应是哪里来的野猫在玩闹,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但好奇之心总想让她开窗去瞧瞧,她犹豫挣扎了半响,最终下了床,一步步挪到了窗前,试探着敲了敲。
窗外没有声响,她便壮着胆子一点点打开窗,闪着细碎亮光的眼眸往外窥去,这一窥便怔在原地。
萧枝雪无意识的松开手,窗子随着风吱呀敞开,窗台上乃至整个院子都摆满了摇曳生姿的木梨,月色朦胧,宛如鲛纱般的月色洒到窗台上,轻轻盖上了花枝,浓烈的香气飘散在她的鼻息间。
萧枝雪彻底被这场景震在原地,她眨了眨眼睛,从窗台前离开,打开门奔至院子里,南风月生,萧枝雪站在院子里,墙面都被挂满了木梨花,花海翻涌,冰丝玉缕,异香馥郁,点点烛火映在花海里,花晨月夕下,犹如细碎星光。
她心头犹如被点燃了一小簇烟花,时亮时暗,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永远存在。
廊下挂着一张纸页,下面坠着一个铃铛,萧枝雪上前去摘下那张纸上面写了一句话:前世的花很美,还有,你最重要。
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一句句砸在萧枝雪心间,叫她的心神无限沉落,她面色沉默,手中攥着纸张,越攥越紧,最后手指一松,皱皱巴巴的纸张犹如浮萍般飘散在地上。
翌日早晨,萧闲瞪着眼前被花海埋没的院子:“啊秋!”鼻息间俱是浓香,眼睛被熏的有些睁不开。
“这是何人搞来的,这叫老夫如何下脚。”萧闲小心翼翼的踏入院中,他身后均是被挡在外面的侍婢。
萧枝雪坐在院中,石桌上摆着一摊花,她漫不经心的素手摘下来,放入一旁的竹篮里,摆在阳光下晒着。
“祝钦饶送来的。”萧枝雪回答。
“这臭小子还挺上道。”萧闲满意点点头,并为注意到萧枝雪不似往常的跳脱与兴奋。
“这木梨入茶最香,我看这院中的花放着也是放着,不若每日摘下些给爹爹和阿兄泡茶,也能做成香囊与香枕,做一些姑娘家的琐碎闲事。”萧闲颇为贤淑的提议。
萧枝雪则适应了她老爹的操心:“小梨,晒些木梨还有桃干,送去祝府给祝叔母。”
萧闲闻言喜笑颜开,自家姑娘懂事了。
萧闲并不知,前世的萧枝雪自从成为太子妃后便渐渐的开始拿起了贵女们的样子,恪谨恭顺,把她扔进贵女圈子里也是能圆滑应对。
只是重生后恢复了姑娘的身份,也懒得装面子,索性也就放飞自我,想做甚做甚,能不动脑袋便不动脑袋,随性而为,所以她能随时在两种性子间无缝切换。
萧枝雪一整个上午都坐在石凳上晒木梨,还切了一些水蜜桃,削了皮切了块,撒入糖霜腌制,最后围起了一个精巧的小炉子煮着,咕嘟咕嘟的冒出香气,萧枝雪托腮摇着扇子。
又在出神,开心不起来。
煮完后的桃瓣与木梨放在一处晾晒。
小梨一边拨弄着一边说:“姑娘瞧着不大开心奴婢猜这院子里的花不是祝公子送来的。”
萧枝雪听后一愣,随即镇定了下来:“确实不是他。”
小梨到底是从小伴着她长大的,也是最熟悉她的,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先前您心悦太子时太子那般对您,您后来性情大变也对他冷淡不已,那现在太子对您这般讨好,姑娘…当真无一点动摇?”
小梨抱着膝盖抬起头瞧着萧枝雪,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一丝情绪。
萧枝雪闻了闻半晒干的木梨,淡雅香气犹存,可晒干了的花瓣的确不如未晒的花瓣姝丽莹白,干花也无法时间倒转,变回原来的花瓣,可是干花也有干花的以后。
第60章 不求相许,只求相伴
段知珩这几日一直在发烧, 许是心有郁结再加上刚醒便不顾身体造作的下了床,导致他回了宫后那口气便松懈了下来,再次进入昏迷, 一直断断续续烧着, 睡梦中嘴里念念有词。
间歇的醒来就听祝钦饶禀报关于流民之事, 没有一刻是完全放松的,苦涩的药味充斥在殿内,就连祝钦饶这几日来去也沾惹了一些。
段知珩照旧披散着头发半躺在床上喝药,面不改色, 祝钦饶左右瞧了瞧,手潜入衣襟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太子:“殿下, 您日日喝药, 嘴里苦的很,这是给您的。”
段知珩斜着眼皱眉, 刚要拒绝, 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木梨飘了过来,手一僵, 随即狂喜之感犹如潮水般涌来, 他从祝钦饶手中拿了过来,期冀的问:“谁叫你给我的?”
祝钦饶摸摸后脑勺:“是我母亲。”
段知珩肉眼可见的焉了下去,似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打开纸包赫然是一包蜜色桃煎, 不知怎的竟有股淡淡的木梨香。
祝钦饶又说:“不过这桃煎倒是微臣的未婚妻做的。”说完竟是摸着后脑勺傻笑了起来。
未婚妻三个字刺痛了段知珩的心,一边因着这桃煎是萧枝雪所做而开心一边又因为是做给未婚夫家而难过。
段知珩犹如处在水深火热中。
怔怔的瞧着手中的纸包, 祝钦饶反应过来, 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尴尬不已, 也是,太子估计现在想打死自己的心都有,更别提他还上赶子的提。
真得扇自己两巴掌。
段知珩最终捻起一片桃煎放在嘴中,酸甜滋味充斥味蕾,掩盖了苦涩之味,酸味让他的腮部有些发紧,渐渐蔓延至喉部。
他把纸包放在枕边,对祝钦饶说:“退下吧。”神情冷淡了下来。
祝钦饶如临大赦:“是。”退下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段知珩轻轻捻起纸包上的木梨,放在鼻尖,修长指节衬得那一朵木梨格外娇小柔弱,思绪渐渐飘散回前世他的眸色霎时无比痛苦。
还是想要,还是舍不得,没了她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阳风微燥,嫩绿的荷叶滚过一粒粒露珠,萧枝雪拿着一枝刚摘的荷叶顶在脑袋上,在一旁玩着湿糯米,小梨和奶娘一同在洗着粽叶,今日是端午节,府里上上下下开始包起了粽子。
萧枝雪围在一旁这里摆弄一下那边玩一下,头上顶着个荷叶,没一会儿又跳起来捉蜻蜓,奶娘乐呵呵的瞧着她,前儿些日子她家中母亲生了病,有几天未回府上,没成想姑娘竟已定了亲,直叫她叹息没当场瞧见。
“晚上又能去坊市里,倒是胡商贩子多的很,我想去瞧瞧。”小梨兴奋的说。
奶娘敲她的头:“姑娘还未说话,你倒是积极的很。”
萧枝雪闻言眉眼浮上了笑意,对着小梨眨眼睛:“你与我一同去。”复而想起什么,眉眼耷拉下来,她已许久未见姝姝了,她递了两次帖子均被拒了回来,说什么府内庶物良多,暂时脱不开手。
叫她好一阵失落,莫不是成婚了他们便不是好友了吗?
她透过湿润的粽叶瞧着阳光,眯着一只眼睛,膳房里放着一口大锅,家仆们一桶一桶的粽子往里倒,因着萧枝雪虽平日里喜欢吃一些甜滋滋的东西,粽子上却喜欢吃咸的,锅中大半都是根据萧枝雪的喜好做的。
在蒸粽子过程中,萧枝雪最喜欢凑在膳房外边,闻着逐渐蒸熟的清香,嘴里啃着桃子,托着脸发呆。
一旁放着一个炭火小炉子,上边煮着一壶茶,放入晒干了的木梨、桃干、以及茶叶和一点饴糖,咕嘟咕嘟的泛起了茶色,喷香扑鼻,小梨在一旁看着火候,待粽子熟后,萧枝雪从锅边抓了一个,直径剥开。
蛋黄松沙流油,浸润了糯米,吃着满口生香,萧枝雪脸颊鼓鼓的,眯起眼睛,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被照得十分清晰。
她吃完后招呼着小梨捆一些给祝府送去,京城常吃的甜粽甚少吃蛋黄粽,送过几捆去尝尝鲜。
天色暗下来后,萧枝雪磨磨蹭蹭的穿着衣服,小梨从门外冒出的眼睛:“姑娘,您怎的这般磨蹭,胡商贩子早就吆喝上了。”
“阿兄呢?”萧枝雪问。
“不知,应是去应酬了。”小梨回答。
萧枝雪便匆匆系好了衣服带子,天气已经开始炎热起来,到了晚上还好,不似白日里炎热,萧枝雪一袭淡蓝色绸缎衣裙,头发盘起,头上簪了一只玉簪。
小梨侧过头瞧了瞧:“姑娘,奴婢记着姑娘以前特别爱穿红色衣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见姑娘穿过。”
萧枝雪静了片刻道:“红色太张扬了,别的颜色也很好看。”
小梨赞同说:“这倒是,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萧枝雪却出神着,柜中红色的衣裙确实许久未碰了,她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无法如同以前般穿着红色衣衫那般张扬,方才她心血来潮试了一试,穿在身上总感觉不伦不类的,极其不适,便脱了下来。
肩上被拍了一下,萧枝雪转头,祝钦饶扬起大大的笑脸注视着她:“叫你等我一下你怎的一个人出来了。”
“怕被你鸽。”萧枝雪实话实说。
祝钦饶撇撇嘴,陪着她四处走,萧枝雪却看起来有些兴致缺缺,他们正走着,迎面来了几位男子,瞧着祝钦饶便上来嘻嘻哈哈,要拉着祝钦饶去吃酒,祝钦饶摆手,脸色微红的瞧着一旁的萧枝雪。
几位同僚了然于心,一同邀请萧枝雪前去,萧枝雪疲于应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对祝钦饶说:“我身子不大舒服,你自己去罢。”
祝钦饶纠结万分,一边是刚结识的同僚,关系颇为不错,一边是不大有兴趣的萧枝雪,他迟疑道:“既然身体不适,我先送你回去再去寻他们。”
萧枝雪摇摇头,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祝钦饶送她回府,明日她这闲言碎语便传到了京城各处角落。
祝钦饶斩钉截铁:“那我陪你不去了。”
萧枝雪好笑,推了他一把:“不必,都是同僚,若是有正经事耽误了可就不好了。”在她的劝慰下,祝钦饶犹豫几番还是跟着同僚走了。
小梨方才身子随她走,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盯着那胡商贩子瞧,她便打发了去。
她一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蓦地身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举着一个精巧的糖人递了过来,萧枝雪一愣,顺着糖人瞧了过去,多日未见的段知珩顶着一张苍白神色滑稽的举着糖人站在一旁,眉目间俱是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