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闲登时顾不上喝酒,忙不迭的接过信件开始看,远在书房的萧靖轩不知怎的顺风耳听到,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萧闲身旁:“我看看,我看看。”
“啧啧,抢什么,老子先看。”萧闲翘着胡子瞪眼,萧靖轩悻悻收回爪子,在一旁探头。
不多时,见萧闲竟呜呜的哭了起来,管家和萧靖轩大惊,还以为萧枝雪出了什么事儿,赶忙抢来信件。
萧靖轩一目十行。
末了,折好信件松了口气:“父亲,你哭什么,吓我一跳。”
萧闲擦着眼里,四十的老头看起来竟像个老小孩一般:“你懂什么,你妹妹这是受了委屈不敢跟家里说,唉,我苦命的女儿啊。”
萧靖轩探头四处看,手指竖在嘴边,压低声线:“嘘,小声点,隔墙有耳,此话大逆不道。”
说完犹豫着道:“宫中自然不必家里,她那番性子定会是会吃些苦头。”
萧闲抢过信件,翻出那页:“你瞧,这页纸上有湿痕。”说着竟又要嚎啕起来,拍着腿。
管家摇头叹气。
萧靖轩:“太子近日在朝中情势不大好。”
萧闲停下哭嚎,思索着:“可是那制度改革的事情?”
萧靖轩皱着眉点点头。
“我在想,若是对太子表了忠心,容容在东宫的情况会不会好过些。”
萧闲摸摸胡子,也表示赞同:“虽说兰陵萧氏有百年底蕴,更是应该和世家站队,维护利益,而且周老头怕是已经开始在朝中明里暗里与太子对着干,妄图让殿下妥协。”
“既如此,过几日我给太子递给拜帖。”
“哎哎,你记得给容容带些她爱吃的零嘴,老刘,赶紧去置办。”
刘管家忙不迭地应下。
萧靖轩无奈:“父亲,你低调些,怎可让太子做这种事。”
萧闲一脸怨气,虽说他看太子不甚满意,不,不能说不满意,实在是十分非常不满意,要是可以,他恨不得连夜进宫把萧枝雪打包揣兜里带走,然后一家老小收拾东西滚回兰陵,继续喝酒作诗逍遥天下。
让萧靖轩待在京城,兢兢业业打工。
思及此他满脸怨气又转换成哀愁,对着那几页信叹气,翻来覆去的看。
边看,边把桃花酿喝的一干二净。
第10章 态度转变
萧靖轩纠结万分,终还是买了些小零嘴踹兜里,递出去的拜帖很快有了回应,太子应下于明日午时长华街昀楼天字一号雅间赴约。
昀楼离萧府并不远,他步行而去,今日是个大晴天,天高云淡,太阳照的人暖融融的,昀楼人来人往,外面的雪迹隐隐有消融的迹象。
萧靖轩踏上楼梯,斜拐而上,由小二指印来到天字一号房,他屈指一敲,门内传来低沉声:“进”,声音如泉水泠泠,听起来清清冷冷的。
他推门而入,段知珩坐在桌案上,面前摆着一副棋局,他手着白字,正在思索着什么,看到萧靖轩推门进来,撩起了眼皮。
“下官扣见太子殿下。”萧靖轩躬身行礼。
“平身罢,萧卿来,陪本宫打发打发时间。”段知珩对着棋局颔首示意。
萧靖轩道了声是,不卑不亢地跪坐在太子对面,垂头看了眼棋局。
二人一日着青色长袍,上面绣着峥嵘松柏一人着白色长袍,上面渲染着大片黑白山水泼墨,均玉冠长束。
若说段知珩是孤天高月般清冷如玉,犹如晨间雾气缭绕的山林,充斥着神秘与矜贵,萧靖轩就像一块暖玉,清润温雅,在高月不声不响的逼人气势下,并不显劣势,他执起黑子,落在棋盘上。
棋局黑白二子势均力敌,时而白字压过,时而黑字反击,你来我往,段知珩锋芒毕露,萧靖轩步步紧逼。
“萧卿,好棋艺。”段知珩淡声夸赞。
萧靖轩笑笑:“殿下谬赞,若是棋艺家父远在臣之上,若是殿下感兴趣,可与太子妃同来萧府,与家父切磋一二。”
段知珩若有所思,随后颔首:“过两日罢。”二人并未过多言语,却彼此心知肚明。
不多时棋局下完,黑子差一步反杀成功,却被白字捷足先登,段知珩略带惋惜道:“可惜了,棋差一步。”
萧靖轩却是无所谓:“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萧某甘拜下风。”
“萧卿倒是看的开,却不知这一黑一白并非定要互相对立,有时候联手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萧靖轩一晒:“殿下说笑了,这黑白二子,生来就是对立,你赢我就得输,我赢你就得输,谈何联手。”
段知珩不动如山:“谁说一定要分出输赢,孤只是站在白子的角度为白子谋求利益罢了,并非要黑子怎样,或许最适合他们二人的不过是平局。”
“殿下好想法,可若是平局,这个黑子勉强愿意,那个黑子贪心不足可如何。”
“贪心不足…那就处理了罢,黑子质量不甚好,青黛阁里有上好的棋王,改日孤带着与太子妃一道去萧府。”言罢,整理一番一进准备起身。
“殿下。”萧靖轩把他叫住。
段知珩转身,不解道:“还有何事?”
萧靖轩掏出两包用细绳捆在一起的油纸包,解释到:“殿下,臣给小妹带了些她素日里爱吃的零嘴,恕臣逾越,还请殿下帮臣送到小妹手中。”
段知珩只当油纸包里是普通的点心,便皱了皱眉道:“宫中一切都有,下不为例。”
萧靖轩无言半响,心知太子误会了什么,颇有些尴尬称是。
随后段知珩坐上了马车往宫内走,萧靖轩为了低调掩人耳目,并未下去随他一道走,而是走了昀楼后门,绕了出去回了萧府。
刚到府内,萧府正在池边垂钓,悠闲地问:“事情如何了?”
“还好,算是成功罢,太子还说过几日随容容一同回来与父亲切磋一番棋艺。”萧靖轩老实道。
萧父嗤笑,压低声音:“你且等着看罢,看为父把他杀的片甲不留。”
萧靖轩半无奈半好笑:“父亲慎言,太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萧闲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逗着池子里的鱼,和旁边鸡圈里的鸡。
未央宫内,萧枝雪费劲的用嘴拉扯着丝线,孔司言不忍直视,把剪刀递了过去,萧枝雪讪讪地剪断了丝线。
抖了抖手上杏黄色的寝衣,寝衣边边角角缝合的参差不齐,许多地方还有线头没有剪掉,尺寸看起来略有些宽大,总之整体来说,无法让人看第二眼。
孔司言忍不住道:“太子妃未及笄前女红应当就熟练,为何现下还做不出一件完整的绣品,这样下去可是叫白芷宫的侧妃娘娘看了笑话。”孔司言有些恨铁不成钢。
多日下来,萧枝雪也明白孔玉娘最多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严格,但有什么说什么,并不会向皇后打小报告。
久而久之萧枝雪也不像最初一般战战兢兢,但只要有旧习复发的苗头,孔玉娘依旧会毫不客气的管教。
“我…”萧枝雪刚要辩解就被打断。
“娘娘要自称本宫。”孔玉娘出言纠正。
“本宫只是不甚熟练罢了,你且看着,下一次定然行。”萧枝雪道。
“罢了,勤能补拙,今日的绣课先到此为止,歇息一会儿,稍后要把外面那些宫婢分配好。”
“为何要分配宫婢?”这个东西再一次触及到萧枝雪的盲区。
孔玉娘招呼宫婢端着食案进来,边摆放边委婉解释:“皇后娘娘给未央宫拨了些宫婢女使,得好好安顿他们,在未央宫分个去处。”
萧枝雪不解:“既要分配安顿,司言做主便是,为何要我出面。”
孔司言叹了口气,为萧枝雪迟钝的脑瓜子头疼:“太子妃,皇后送来的宫婢不乏为了伺候太子殿下而送来的,这些人不好打发,也没有法子打发他们去做烧火婢子,须得看娘娘如何安排。”
萧枝雪闻言一僵,手指攥紧,分明已经饿了一上午,面对着可口的点心却没有丝毫食欲,连素日里最爱的抹茶酥也失去了欲望。
“为何还要给知珩哥哥送伺候的宫婢,本宫不管,孔司言把他们都送走。”萧枝雪憋着气劲道。
孔玉娘皱眉:“娘娘慎言,皇后娘娘的懿旨不可违背,殿下一国储君,未来自然后宫三千佳丽,娘娘切莫再说这等小孩子气话。”
“三千佳丽…三千。”萧枝雪喃喃,随后垂首埋入怀中。
孔玉娘只当她一时想不开,有些郁结,便退了下去,给她一个人的空间。
待到不得不出去安顿宫婢的时候,她进来提醒萧枝雪,她凝着眼神打量她,瞧着似乎没什么事儿了便放下了心,虽不大懂事,到底识大体,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
未央宫外整齐的站着大约二十个宫婢,从样貌、身段、个头分着站好,前面的几个约莫着是给太子当房中人,后面的分散各个地方,总归不能做粗使的活计。
前面几个宫婢面若桃腮,粉颜玉润,秋眼含波,眉角眼梢皆是风情。
韩宫令在一旁禀报,里里外外意思是让萧枝雪看着挑一个送到段知珩身边当个暖床婢子,太子妃内务繁忙,侧妃得在一旁协助,这若是太子这边顾不上了,可就失了西瓜。
萧枝雪沉默的听着,末了,随意指着最丑的一个:“就她罢,其余的就由孔司言带到下面分配给各局罢。”
为首的桃菊面色霎时变得不好看,她早已得了命令,到了未央宫后,由太子妃拨到太子身边,若是伺候的好,以后也能得个才人。
未来登基后,能升到昭仪就是很不错了。
这一下不知桃菊愣了,韩宫令也面色不大好:“娘娘约莫是看岔眼了,那个各方面都不适合去伺候殿下,您看桃菊如何,皇后娘娘说了…”
韩宫令未说完,就被萧枝雪打断:“不必了,若是桃菊去伺候,引得殿下耽误朝政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满院皆惊,孔司言暗道这太子妃嘴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韩宫令更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即面带冷意的提点她:“娘娘此话何意,难不成皇后娘娘会害殿下不成,娘娘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了。”
萧枝雪被指责的面色发白,可她依旧不想退步:“本宫绝无此意…若是伺候,本宫会努力的,不会让顾不上殿下的。”
孔司言见状出言解释:“韩宫令莫生气,太子妃心性单纯,快言快语,但绝无任何不敬皇后娘娘的意思,许是她太为殿下着想了,也是误会了皇后娘娘的一番美意。”
韩宫令:“哦?既然如此,便知是皇后娘娘的美意,还是请太子妃慎重,莫要担了个善妒的名头,叫才学鼎盛的萧氏蒙了羞。”
一旁的小梨抬眼似是看到了什么,唰的跪下叩头:“拜见太子殿下。”
段知珩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韩宫令等人转身行礼,萧枝雪浑浑噩噩的随着他们一同跪下。
“平身。”段知珩淡声道。
韩宫令想再叙述一遍皇后的意思,却见段知珩抬手示意:“不必多言,孤方才都听到了,按母后所言就是。”
萧枝雪闻言面色发白,往常扬起来的柳眉此时耷拉下去,唇线紧抿,嘴巴绷得紧紧的。
桃菊喜上眉梢,被孔司言带下去安顿。
段知珩走到萧枝雪身旁,低垂着头看她,萧枝雪颤着眼角抬起眼,有些楚楚可怜。
“你今日这般做派,可知会为你的父兄惹来多大的麻烦。”段知珩一字一字咬的很清晰的反问她。
萧枝雪哑然,泫然欲泣:“我…知珩哥哥,我只是太在乎你了,你别生气。”
段知珩无奈,鸡同鸭讲。
“多读些书罢,真不知,萧祭酒名满于世,萧子乐度支副使、更是当年殿试探花郎,萧氏幼女竟这般天真无邪。”
萧枝雪有些羞愧:“知珩哥哥是嫌弃我了?我…我会多读些书的。”
“你能听得进去就好,以后切不能再忤逆母后,不过是些宫婢罢了。”段知珩面色和缓了些,抬脚往里走去。
他抬起胳膊示意萧枝雪,萧枝雪恍然回神,上去忙给他脱下大氅。
“这个给你,你阿兄托孤带给你的。”他掏出油纸包随手递给她。
萧枝雪有些雀跃的想抬手接过。
段知珩伸出的手一顿,错过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宫中什么都不缺,市井间的东西来源不明,还是要留个心眼,不要多食。”
萧枝雪低下头,有些不高兴,她阿兄带给她的怎么就成了来源不明的东西,宫中虽好,可却是牢笼一般喘不过气,连同膳食也是如此。
但是她不敢说什么,只是呐呐的称好,随后接过油纸包放置在一旁,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
第11章 到底是真还是假
段知珩瞧着她一副有些气闷的小模样,并未过多在意,不过是小女儿心性,稍有些不如意便使性子。
蓦地想起什么,又道:“过几日休沐孤带你回萧府,听闻萧祭酒棋艺卓绝,孤倒是有心想切磋一番。”
萧枝雪是个听不懂别人话里隐藏含义的人,只当他是真心夸赞仰慕父亲,便也欢欢喜喜的应和:“在兰陵的时候,经常有人慕名前来想与我爹爹一较高下,但是我爹爹把他们都打的落花流水。”
随后意识到什么,又小心翼翼找补:“我没有知珩哥哥不如我爹爹的意思。”
段知珩闻言清冷的面庞露出些好笑的神色,忍不住故意逗她:“哦?那你觉得孤和你爹爹谁更厉害?”
萧枝雪呆呆地看着她,素来矜贵清冷的月中仙的脸上微微漾出柔和的淡笑,虽很清浅,但依旧让人看之心动,似流风回雪、树叶缝隙透露出的斑驳朝阳,叫人忍不住抓的更紧。
“嗯?”段知珩面带疑惑地看向她。
“哦…我…我觉得定然是知珩哥哥更厉害。”萧枝雪红着脸颊小声道。
夭寿,知珩哥哥长的太好看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捧着一个小小人尖叫摆动。
耳边骤然传来段知珩的低低的笑声,很短促,却如玉石铜铃撞击般摄人心魄。鼻息间充斥着冷雪中混杂梅香般的气息,一如他的气质冷冽中揉杂着不显眼的内敛温柔。
“可用膳了?”段知珩神色温和地问。
萧枝雪摇摇头,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分明前些日子段知珩还有些冷淡,言语间隐隐不耐,这几日她一直在反省自己的错,忽然他就变了态度,这叫萧枝雪欣喜的无以复加。
她摇摇头,讨好的揪着段知珩的袖子:“那知珩哥哥陪我用膳吗?”原先带着些许婴儿肥圆脸随着年岁的增大变得有形且精致,那双星眸一如四年前一般灿若星河,仿佛漩涡般把他吸了进去。
叫他无法拒绝。
“嗯,叫人传膳吧。”段知珩应下。
“好。”萧枝雪唤小梨传膳,宫婢端着食案鱼贯而入,萧枝雪这才想起被她放置在一旁的小零嘴。
馋瘾犯了,便身手去拿,段知珩看到此举,觉得有些不妥,但未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