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企图进行一些弥补,却没被对方接受。
“不用。”陈彻丢下这句,就继续趴回课桌,留给她一个郁闷的后脑勺。
他不开心,涂然心里也怪不好受,对他抱着愧疚,自己也委屈,可是又无可奈何。
她也背对他趴下,脸蛋贴在柔软的抱枕上,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秋日午后,最困倦的时分,男高中生和女高中生背对着对方趴在桌上,各怀心事,毫无睡意地“小憩”。
风细细拂过教室外的梧桐,枝叶簌簌地响,少年人的心思,风不知道,梧桐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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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涂然喜欢上谁这件事,陈彻几乎没琢磨,就把嫌疑定在了某人身上。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绕着运动场慢跑两圈,体育老师宣布原地解散后,他看见涂然朝某个方向招手,兴奋地朝那人打招呼。
陈彻嘴角瞬间跌向地心,危险地眯起眼睛。
那个人,就是1班这个最危险的笑面虎。
涂然朝戴眼镜的斯文男生跑过去,惊喜道:“你们班也是这节体育课?”
刚跑完步,周楚以还在气息不稳地喘气,他笑着解释:“临时调了课,换到这节。”
没看见总是跟她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人,他问:“小刺猬不在?”
虽然他没提大名,涂然也还是知道他说的是谁,平日里他就爱调侃祝佳唯像只刺猬,还专挑着他来扎。
涂然说:“她身体不舒服,请了假在教室休息。”
今天是祝佳唯的例假第一天,虽然吃过止痛药,也还是在痛经。
“原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也会生病。”周楚以半是调侃地说。
“不是生病,就是女孩子的不舒服,”涂然解释了句,又疑惑地问,“为什么说她打遍天下无敌手?”
周楚以眉梢微动,一闪而过的惊讶。
她似乎并不清楚祝佳唯的武力值,也就说明,她还不知道祝佳唯以前打架被退学的事。
确实,她是这学期才转学过来,也不玩学校论坛,不清楚也不奇怪,只是……
朋友之间,瞒着这些过往可不太好。
无论是在智明,还是从他在明礼读书的妹妹口中,周楚以听过不少版本的,关于祝佳唯打架退学的这件事。
传得最多的,是她插足好朋友的恋爱后,又把男生打进医院,在教务处还死不认错,这才被退学。
见到祝佳唯本人,周楚以不动脑子都知道,这传言的第一句有多离谱,不过把人打进医院,倒是事实。
周楚以挺想看一看,涂然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不过这件事,不应该是由他来说。
他笑了笑,不着痕迹跳过这个话题,瞥见正朝这边大步走过来的某人,唇边笑意加深:“去小卖部吗?请你吃雪糕。”
“好呀!”涂然欣然应允,她正愁找不到伴呢。
她正要跟周楚以往小卖部的方向走,一只手忽然扣在周楚以的肩膀上。
陈彻怀里抱着颗篮球,俊眉下压,脸色绝对称不上友善,开口却是邀请:“这么巧撞课,打场球?”
“不了,我这次体侧倒数第一,比不上你。”周楚以笑眯眯婉拒,且理由极有说服力,他反过来邀请,“我和涂然正要去小卖部,一起吗?”
即使他不邀请,陈彻也不会放任涂然单独跟他待在一起。
陈彻转身把球丢给简阳光,让他先去篮球场,跟他们俩一同去小卖部。
因为他的加入,涂然反而有些不自在了,幸而和他中间隔了一个周楚以,她的不自在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然而才刚走十几步,隔在他们中间的眼镜男生毫无预兆地退后两步。
涂然疑惑地回头,瞧见他原来只是蹲下系鞋带,她收回视线,不曾料陈彻和她也是同样的反应,同样的动作,甚至同步。
在不经意间,他们偶然对上视线。
相顾无言,空气似有片刻凝滞。
陈彻没说话,也不避着她,视线直勾勾的,望进她的眼睛里,像是要从她眼中寻求什么答案。
涂然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仿佛要被他看穿,一时间无所适从,先一步撇开眼睛,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再看他。
她实在不会隐藏情绪,此刻更是把心虚刻在了脑门上。
陈彻看着她这慌张回避的模样,颇为不悦地抿起唇。
把鞋带拆了又系、系了又拆的周楚以,终于站起身,而前面两人中间却仍隔着一堵人墙的距离。
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走过去,继续当中间这堵人墙。
虽说是秋天,下午的阳光仍很好,气温不低,又是刚跑完八百米,冰凉清甜的雪糕,自然是最好的零食选择。
冰柜前,周楚以挑了根巧克力脆皮雪糕,递到涂然面前:“这个口味不错,试试?”
涂然正要接过,另一只手也拿着雪糕递到她面前。
“芒果的。”陈彻话不多,语气也有些硬,像在闹别扭,做的事却又不似。他拿了她最喜欢的口味。
涂然当然想吃芒果味,可这是陈彻递过来的,而且周楚以比他先递过来……
她陷入两难。
往左看一眼周楚以,周楚以弯着眼睛笑眯眯,往右瞥一眼陈彻,陈彻绷着俊脸硬邦邦。
更难抉择了。
涂然忽然后悔答应跟周楚以来小卖部,感觉自己像是跳进了什么坑。
要是祝佳唯在这就……祝佳唯今天来例假,在这也吃不了冰。
等等,祝佳唯吃不了,还有一个人能吃呀!
涂然灵光一闪,双手同时接过两人递来的雪糕:“正好,我去给简阳光送一个!”
这一定是她今年最聪明、反应最快的时刻!
既避开了做选择题,谁也不得罪,又找到了机会离开危险现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危险,但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先跑为上。
在两个男高中生结完账后,涂然拿着雪糕就跑了。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周楚以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陈彻把收回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眼里的敌意多了几分:“离她远一点。”
周楚以从收银台上拿起刚刚一块结了账的巧克力,往小卖部外走。
他们一道走出小卖部,走进秋日的阳光里。
在陈彻要离开前,周楚以不慌不忙地问:“为什么?”
陈彻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看他,也丝毫没有修饰的意思,直言:“因为你对她不怀好意。”
虽然不熟,但相处几次,他就看得出,周楚以这人不是什么容易亲近起来的人,而他一开始就对涂然很亲近,就很不正常。
周楚沫国庆那次的离家出走,算是解开了陈彻的困惑。这是把他当成给陈融顶罪的冤种呢,利用涂然,给他找不痛快,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陈融。
一言以蔽之,有陈融这个冤种弟弟,真是他的福气。远在明礼都能给他惹上麻烦,让他来擦屁股。
周楚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涂然还真是一说一个准,敏锐的人不止她一个。亏他还以为,他这方面做得很好,原来只是他以为。
“现在不是了,”虽然说了也没人会信,但他还是解释,“现在,我是真心想和她好好相处,这也是她希望的事。”
涂然所希望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推倒了陈彻坚守的城门。
所以,校运会那天,他们在梧桐树下那样笑着聊天,是在说这件事?他们已经互表了心意?
所以,这段时间躲着他,是在避嫌?
直到周楚以离开,陈彻也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出了故障的机器。
太阳在他的头顶,太阳的温度,却仿佛丝毫没能落在他身上。
已经经历了变声期的少年,垂着眼睛,声音低哑地问:“那……我呢?”
第37章 有错吗
涂然拎着两根雪糕, 一路飞奔到篮球场,朝场上正在扣篮的简阳光招手:“简阳光,快来吃雪糕, 陈彻他们买的!”
干饭刻不容缓,简阳光立即把球丢给张何彬, 咧着嘴屁颠屁颠跑过来。
涂然习惯让别人先做选择, 把两根雪糕都举到他面前:“选一个。”
简阳光也没客气,随便拿了一根,撕开包装咬了一大口,芒果味的酸甜溢满口腔。
他们并肩坐在篮球场旁的树荫下,一个并着膝盖, 手臂撑在腿上, 一个敞开腿, 手掌撑在地面。
吃着雪糕的工夫,简阳光决定跟她好好聊聊,他也不拐弯抹角, 直奔主题问:“兔妹,你这两天是不是在躲着阿彻?”
涂然瞬间身体僵硬, 声音也僵硬至极:“有、有吗?”
简阳光侧过脑袋, 看着她的眼神像老父亲一般怜爱:“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撒谎。”
还没撒谎就被识破, 涂然尴尬地扯了下唇角。
简阳光换了只手拿雪糕,右手比划出是数字八也是手|枪的姿势,对准她的脑袋,像个正义警察一样逼问:“快说!坦白从宽, 抗拒没饭!”
“……好吧,”涂然也不是什么嘴很硬的人, 很快就妥协,“我跟你说,但你先不要告诉陈彻。”
简阳光立刻收了手|枪,后仰的身体都坐直,笑嘻嘻跟她保证:“放心,我口风很紧的!”
得到他的保证,涂然这才开口,她老实交待:“我在戒除自己的雏鸟情结。”
“雏鸟情结?”简阳光倒不是没听说过这个词,只是用在她和陈彻身上,着实诡异。
涂然把这段时间她对陈彻过于关注和依赖的事情一一告诉他,最后说:“我请教了祝佳唯,祝佳唯说我这是雏鸟情结,导致太依赖陈彻,我不想这么麻烦他,所以在纠正自己的习惯。”
简阳光听懵了,信息量大得他雪糕都忘记吃。
“你是说你总是控制不住去看阿彻?”他不确定地问。
涂然点头。
“那……平时和阿彻相处,你会觉得紧张吗?”简阳光又问。
涂然想了想,说:“以前不会,现在会。”
简阳光沉默了,吃口快化了的雪糕先压压惊。
他之前胡诌涂然避着他们吃饭,是为了和祝佳唯说悄悄话,聊喜欢的人,没想到一语成谶,这胡诌竟然是真的!
她喜欢的人竟然还是……
但祝佳唯为什么要诓她说是雏鸟情结,这么荒诞的理由她也说得出口?不,祝佳唯这人看上去就很死脑筋,不懂这种少女心思也正常。
她们俩没准是半斤八两,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作为朋友,简阳光觉得自己有责任让情窦初开的少女少走弯路。
简阳光想了想,说:“你这个……情结不需要纠正。”
涂然疑惑:“为什么?”
“因为……”
简阳光正琢磨着该怎么跟她解释,涂然的视线在某处停留两秒,条件反射似地,她立刻站起身,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回教室”,拔腿就跑了。
简阳光一脸懵,看到朝这边走来的少年,又了然。
他朝陈彻暧昧地挤眉弄眼,把刚才的保证抛到九霄云外,“阿彻,请我吃顿饭,我卖你一个好消息。”
陈彻却没搭理他,像是失去灵魂的机器人,视线扫过他手里的芒果味雪糕时,眸光彻底黯淡。
简阳光凑到他眼前,继续暧昧地挤眉弄眼,“阿彻,阿彻。”
陈彻一掌扣他脸上,把他推开,没有感情地开口:“最近,有什么架可以打吗?”
简阳光:“?”
陈彻失焦地望着虚无的空气,黑眸毫无神采:“把陈融喊过来吧,让我揍一顿。”
简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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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以走进5班教室,上体育课的时间,教室空荡荡,只有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人,蜷缩着身体,脸埋在双臂间,一动也不动。
他朝那个人走过去,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手肘搭在桌面,微微侧身,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她紧攥的手上时,有些好笑地扯起唇角。
不愧是扎人的刺猬,连睡觉都紧握拳头。
祝佳唯做了一个很混乱的梦。
她经常做一些在梦里仍保留一丝清醒意识的梦,清醒地知道只是在做梦,但干预不了自己在梦里的所作所为。
和现实完全相反的梦境。
上一次是梦见她妈妈,她背着书包离开家时,给了女人一个拥抱,擦干她脸上的眼泪。
这一次是梦见涂然,她们坐在教室,天真的长发少女,向她倾诉青春期会有的苦恼:“我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全身心地信任她,想从她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祝佳唯想要否认,却控制不住梦里的自己,眼睁睁看着梦里的自己竟然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