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外人,萧宣晏噗通跪在了地上,纪皇后不妙的感觉越来越盛,直到萧宣晏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母后,儿臣不孝!七弟他,他......”
“哐当”一声,纪皇后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毯上,闷闷地声音传到门外,嬷嬷不禁道:“娘娘,可有什么事?奴婢进来了?......”
“不!”纪皇后惶惶阻止,“别进来。”
萧宣晏担忧地看着母后,没再说话,纪皇后稳稳心神,抓住了椅子把手,强硬道:“你说。”
萧宣晏紧紧盯着纪皇后,长话短说,“前些日子,儿臣有了七弟的消息,本打算立刻来告诉母后,但我的人刚寻到七弟所在之地,付贵妃的人竟也赶到了,他们比我们先一步,屠杀了满门——母后!”
纪皇后眼前昏黄,不自觉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恍惚间听到萧宣晏焦急的声音,她才慢慢回神,萧宣晏也慌了,母后眼里竟存着死志。
他顾不上自己被溅了一胸口的血,快速补充道:“我派人找了七个月,才摸到崖底,所有人的尸首都在,唯独没有七弟的——”
纪皇后抓着萧宣晏的手,嘴里铁锈味弥漫,她哑着嗓子,不敢置信地期待道:“那是不是,是不是......”
萧宣晏点点头,坚定道:“是,七弟福大命大,崖底偏僻,那里没有他的尸首,必然是还在世间某处安然活着。”
萧宣晏拿着帕子擦掉母后嘴边残留的血迹,握住母后惨白柔软的手,恨恨道:“母后,下手吧,付贵妃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再不除掉她,恐怕七弟真的会命丧她手。”
纪皇后尝了尝嘴里的苦涩,她直起身子,推开了萧宣晏的手,“去后面换身衣服,出宫。”
萧宣晏满面的愧疚,脚步匆匆地去了后面。
深夜,凤鸾宫熄了大殿的灯,只余了法殿里小小的几盏蜡烛,纪皇后跪在蒲团上,一张脸在烛火摇曳中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纪皇后盯着殿前供奉的各路不同的神佛,久久地祈祷。
曾经她刚刚嫁入皇宫,怀着极高的自信期待着宫里的日子,虽然皇上因着身份使然,无法一心待她,可只要是个良人,敬她护她便也心满意足。
可隆兴帝是个偏爱娇美稚嫩之人的性子,她作为纪家呕尽心血养大的嫡长女,自有一番傲骨矜持,做不出讨好的举动,隆兴帝一开始还对她的容色感兴趣,后来却忍受不了她动不动的规矩要求,转而由着自己的心意,偏爱起了那些温柔小意的宫妃。
她慢慢失望,直到付贵妃横空出世,那个女子不是宫里最美的,却吸引走了皇上所有的注意,在付贵妃一次次的冒犯,隆兴帝还是选择轻轻放下后,她终于死心,收起了儿女之情,关起了大门,眼不见心不烦,只做当朝一个永不犯错的皇后。
可皇上真狠啊,不断地打压纪氏,父亲那么大的年纪,还要跪在人来人往的大殿外求皇上恕罪,大宴朝唯一的嫡子,众人瞩目,皇上淡淡地封了个不知所谓的平王,晾着他不准他入朝。
家里递信,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含泪忍了,甚至在知道付贵妃也有孕后,慌不择路地放下了身段,冲着隆兴帝摇尾乞怜,只求不要赐死父亲。
可忍下去是什么结果,她意外有了身孕,费劲千辛万苦生下了小儿子,小小的人儿,一张脸长得和她格外相似,脾气倔,皇帝一抱就哭,她日日抱着才能哄睡,辛辛苦苦养大了。
那么一个娇养大的孩子,就被隆兴帝轻飘飘一句宫人看管不力,不幸葬身火海打发了。
那时候,她悲痛欲绝,几次没能醒来,直到大儿子找了过来,告诉她,从前他施恩的小太监,救了小儿子,趁乱悄悄一起走了,留了截儿衣角就在树下,他今日才看见。
嬷嬷看着纪皇后孱弱的背影,默默地站在殿外擦泪,王爷走后,皇后娘娘就一直跪在这里,她实在担心皇后娘娘会不会就这么累晕。
纪皇后垂头,捏紧了手里小小的襁褓,为了晗儿,她不能倒下。
翌日,“云昭仪到!”
纪皇后屏退所有宫女太监,只留了贴身嬷嬷,坐在内室闭眼拨动珠串。
“皇后娘娘万福。”
云婉一身宫里最华美新颖的玉饰珠钗,年岁虽轻却一脸娇媚,以为皇后是找她问付贵妃的近况,笑盈盈地说起付贵妃插人进去的事儿,“付贵妃还当是她最得盛宠那会儿呢,没瞧见陛下听到她染指军务时,脸都变了。”
她听着这边的吩咐,对付贵妃的挑衅多多忍让,皇上对付贵妃的不满一点点地累积起来,到现在,已经不容小觑了。
谁知皇后张口就道:“皇上的丹药,用到哪一步了?”
云婉精神一凛,声音含糊道:“正吃着呢,臣妾回头去看看。”
她眼睛一转,吹吹手指,故意嗔道:“皇后娘娘,这道士虽然好,可若是将来皇上有什么事,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的妖言媚上,如今皇上都听我的,不如咱们先放下,有我在,很多事照样也是事半功倍。”
纪皇后抬眼淡淡地看向她,当初她振作后,本想勉强自己去伺候皇上,可她的身子仿佛不受控制,只要和隆兴帝过度亲密接触,就会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为免皇上发怒,她必须换个法子。
纪皇后冷眼旁观这么多年,知道皇上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千挑万选后,选了当时年纪尚小无依无靠的云婉,日日调教,终于养出了这幅模样。
她也确实做得很好,只是,看她现在野心勃勃的样子,纪皇后默默不语。
是这份虚无缥缈地宠爱让她有的勇气吗?
纪皇后忽地道。
“你,不能有孩子。”
“当初你刚进宫,就喝了绝嗣汤。”
嬷嬷吃惊,这不是最后用来拿捏云婉的手段吗?
云婉也急了,站起身,尖声道:“怎么会!”
她备受宠爱,隆兴帝对她说了一堆又一堆的情话,总是盼着她肚子里能有个孩子,以证自己雄风依在,云婉被这些话冲昏了头,不自觉地想,再帮着平王爷也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如今的枕边人可是当今最尊贵的存在。
结果现在,皇后告诉她,她绝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纪皇后等着她适应这些话,才道:“我现在告诉你,你自己想好了。”
听皇后的,在皇帝死后,隐姓埋名逃离皇城,不听皇后的,恐怕现在就出不了这个门。
她慌张颤抖道:“王爷......”
就算皇后肯放过她,王爷呢?那个默默筹划了这么多年,这宫里不知多少人都是他的眼线,他能放过自己吗?
纪皇后有些厌烦,“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做,本宫保你。”
云婉不是傻的,如果她不能生下皇子,不如好好做宠妃,好歹保住身家性命,她留在凤鸾宫,过了很久才失魂落魄地离去,自那日以后,云昭仪在皇帝面前更加受宠,一时间宫内风头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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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里,桃桃不出意外地没有看到许呈晋,近些日子大人总是早出晚归,只让他们好好练习剑法。
院子里一如既往地分成两边,二少爷三少爷在右边扎马步,左边亭下,许嘉星僵着肩,拿剑的手都抖,桃桃生怕她没拿住砸脚上,“小姐,你放下吧!”
许嘉星咬牙,“不,李夫子说了,舞剑要有力。”
她练的是剑舞,传统的假剑轻飘飘的,挥起来的速度只要一快,就显得格外得无力矫揉,如今手中这把剑是父亲几年前亲自替她挑的,剑柄上有冰蓝色的绘兽,漂亮凌然,足有近二十斤重,许嘉星一直不肯用,这回为了练舞,她专程从箱底找了出来。
桃桃咂咂嘴,为许嘉星追求极致的决心佩服,眼看那把剑就要落地,她转身弯腰搬起了旁边的木桩,“要不先练这个。”
许嘉星:?
这是爹插在这里练肢体平衡的,日日都有人踩在上面,陷得很深,桃桃就这么拔出来了?
“...小姐,这个好歹轻些。”
抱着胳膊粗的木桩,两人面面相觑,许恒虞正是这时候来的,穿着一身天蓝色劲装,俊秀的脸上带着笑,他打招呼,“五妹妹早。”
几年的相处,许嘉星对他的抵触少了很多,嗯了一声,继续挥起了剑,桃桃趁他们不注意,把木桩照着原样插回去,佯装无事发生。
砸到就砸到吧,反正那把剑也没开锋。
“小不点,”许恒虞撩开衣摆,稳稳地在她旁边扎起马步,“我听说,你在京城里四处找铺子?”
桃桃瞥了眼许嘉星,见她专心拖着剑在地上打转,道:“是啊。”
她的护肤店计划已经润色了两年,只可惜倒在第一步,京城的铺子极其昂贵,她就算是把京城踏遍了,也找不着一家能凭自己租下的店铺。
“...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许恒虞露齿一笑,眉宇间张扬肆意,“毕竟我也算你的哥哥嘛。”
桃桃眉间一松,稍稍心动,只犹豫了几秒,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若是连个铺子都租不到,说明是老天不想我失败,从源头替我避免了。”
无缘无故地平白让许恒虞帮忙出钱,桃桃心里过不去,也不想欠他的,许恒虞只是个庶子,爹爹再宠爱,也有生活上顾及不到的地方。
许恒虞着看桃桃乐天的样子,不理会她的拒绝,勾嘴笑道:“我话已经说了,你慢慢考虑,随时可以找我。”
他只练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桃桃偏头,那糟心的五小姐又蠢蠢欲动地把剑举了起来——
“小姐!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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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寒冬,冬风飒飒。
“草儿,走过来~”桃桃捏着点心,在绣巧家逗着草儿,两岁多的小娃娃瘦巴巴的,眼馋地看着吃的,颤巍巍地朝桃桃走过来。
逗了没一会儿,绣巧就回来了,瞬间草儿吃的也不要了,转身黏人地抱着绣巧的胳膊,桃桃把点心都交给绣巧,告状道:“不是说她会说话了吗?她刚刚都不叫我!”
绣巧温柔地摸了摸草儿的头,“草儿,叫姐姐。”
草儿摇摇黄萎萎的头发,埋在绣巧怀里不出来,绣巧也不勉强她,解释道:“最近爹总待在家里,把她吓坏了。”
说着,她捧起草儿的头,拿着香喷喷诱人的点心哄道:“饿了吗?桃桃姐姐给你的哦。”
草儿慢慢张嘴,就着绣巧的手一口一口地咬着点心,绣巧也耐心地喂她,吃快了还端着杯子给她喂水。
桃桃呆呆看着她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思绪翻飞,莫名鼻子酸酸的——她想小和尚了。
这么久了,她只要跟着许家人去镇国寺就会去找信,一封也没有,大师都快认识她了。
没良心!
如果小和尚现在出现在她面前,不好好解释解释原因的话,她一定不会理他!
喂完点心,绣巧瞅着桃桃渐渐长开的身段,原本就莹白的小脸更是如玉凝脂,犹疑间,还是决定把之前听到的小道消息说给她听。
“那天,我碰到邱合......”
直到了吃晚膳的时间,桃桃才踏上回内院的路,没几步,一道笑盈盈的声音拦住了她,“小不点,去哪儿玩了?”
桃桃回头,许恒虞腰上挂着不少玉佩,一身锦衣,配上一把不合时宜的扇子,极其骚包。
他悠哉地在桃桃面前站住,“等你好久了。”
“今天是我生辰,你不送我点儿什么吗?”
桃桃大惊,堂堂尚书的四儿子,追着一个丫鬟要礼物,是不是太剥削残酷了!
从前他的生辰,许嘉星看着父亲的面子送贺礼,都是以月江阁的名义一起给了。
桃桃张张嘴想如法炮制,许恒虞知道她想什么,扇子唰地一合,“我可知道,五妹妹的生辰,你都会亲自送份礼。”
那是一年一度不容错过的拍马屁环节,能一样吗!
桃桃心里吐槽,许恒虞撂下一句,“就当以后你那铺子的订金。”
他说完,转身潇洒离去,桃桃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想到绣巧今天上午跟他说的话。
孙管家家里那个不堪入目的儿子她也有所耳闻,没想到孙管家居然把心思放到了自己身上,他家在京城久据已久,若是传到秦穗那里,说不定娘亲真的会动心。
许恒虞把孙尚丰狠狠打了一顿,让他怕了躲了,悄悄替她解决了这件事,却从未打算告诉她,甚至刚刚也没有提及,只拿着飘渺不定的店铺说事。
“唉。”
桃桃叹气。
她最不喜欢欠人人情了。
回了月江阁,桃桃坐在了书桌前,思索良久,抬起了手。
第二日清晨,吉泰眼睛揉着眼睛,抱着月江阁小丫鬟送来的东西,敲了敲主子的门,“少爷!月江阁送东西来了!”
只听见房间里头丁零当啷一身响,许恒虞披着外衣开门接过,嘀嘀咕咕,“这么快,莫不是随便买了个什么东西搪塞我?”